专家：凤凰由外来投资者运营开发 官商民存矛盾

　　昨日，湖南省凤凰古城，在官方对门票收费政策有所调整后，一家商户拉下卷帘门没有营业，店内几个小男孩在柜台内玩电脑游戏。 早报记者 杨深来 图

　　早报记者 张少杰 发自湖南凤凰

　　凤凰推出门票新方案已经一周，事态暂时平息，但争议并没有停止。古城收费早有先例，为什么惟独凤凰这次反应激烈？

　　“中国古城有两种运营模式，一种是政府下属的公司运营开发，比如周庄；另一种是外来投资者运营开发，比如凤凰。”同济大学教授阮仪三对记者表示，后者多分布于中西部经济欠发达地区。缺乏资金和营销是这类景点的通病。

　　凤凰是后一种模式的佼佼者，屡次被外界称为“凤凰模式”。从2001年至今，凤凰古城以“坐火箭”的速度，由一个萧条的偏僻小城，成功跻身为国内热门旅游城市。

　　这十余年间，围绕着古城旅游资源的生产与分配，当地政府、经营方、普通民众和商户，官商民三方展开利益争夺和博弈，恰好也是中国快速发展的旅游业缩影。

　　叶文智的炒作

　　凤凰腾飞的转机，在2001年。

　　在2001年之前，凤凰县烟厂倒闭，县里经济发展很差。被认为与政府合作，垄断了凤凰门票收入的古城文化旅游公司老板叶文智回忆，当时县里一位干部曾对他坦承：“烟厂倒闭后，发展没什么成效，我们心里老感到一阵阵凄凉和绝望。”

　　彼时，虽然凤凰的旅游资源开始开发，但名气不大。时任县委书记刘昌刚回忆，“当时这些景点，有的是由文物局管理，有的由旅游局管理，体制不是太顺。”

　　2001年年底，凤凰县政府将凤凰古城、南方长城等该县八大景点经营权转让给叶文智任总经理的黄龙洞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转让费8.33亿元。其中，首付2850万，其余尾款分50年付清，此外还需支付8500万的古城改造费。在当时，叶文智的巨额投资，无异于政府的一剂强心针。

　　叶文智接手后，通过围棋邀请赛等一系列炒作，将凤凰打造成小资的热门旅行地。官方数据显示，2012年，凤凰共接待游客690.49万人次，实现旅游总收入53.01亿元，分别是2001年的12倍和71倍。

　　“把城市一个产业的建设和运营，委托给一家企业，这在当时中国是很罕见的。”叶文智对早报记者说，“我们感觉特别自豪，改变了一座小城的命运。”

　　据介绍，奇梁洞是凤凰古城附近的一处景点，知情人透露，在2001年之前，叶看中了这个景点，于是政府提前终止了与当时承包人的合同并支付赔偿金，收回后转手租给叶文智。

　　未买地致“心态失衡”？

　　在叶文智的营销下，凤凰旅游持续火爆，凤凰县财政收入也连年攀升。凤凰常务副县长赵海峰表示，凤凰已在国家申遗预备名录上，正在做相关筹备工作。此外，投资55亿的仿古新城“烟雨凤凰”项目已经动工。

　　“未来的发展，要上山下乡，向沱江两岸延伸。”谈起凤凰的发展，副县长蔡龙踌躇满志。

　　2013年2月，凤凰古城公司、南华山公司、乡村游公司出资51%（其中，古城公司占到了65%），县政府旗下的名城公司出资49%，共同组建了凤凰古城景区管理服务公司，注册资本为1.2亿元。

　　三家公司中，古城公司为叶文智持股，南华山公司为当地某商人所有，乡村游公司为政府的独资公司。凤凰县常务副县长赵海峰表示，乡村游公司董事会中，董事长为叶文智，两名董事均有政府背景，县旅游局局长任真君为其中之一，兼任副董事长。

　　该公委司于4月10日在工商部门获批，与门票新政实施在同一天。而据湖南省物价局的批复，门票新方案执行日期应在4月1日。

　　4月13日，凤凰县常务副县长赵海峰对早报记者表示，凤凰古城的收费政策仅为了规范旅游秩序，“和他（叶文智）应该说没有关系。”

　　这一说法广遭质疑。“一定是双方操作的结果。”著名旅游学者、中国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刘思敏表示，作为凤凰古城景点经营方，是市场重要的参与者，政府定价肯定需要征询叶文智的意见。

　　叶文智对早报记者表示，古城公司收入来源是景点门票收入和古城停车场的停车费，但是，他的公司不仅承担景点内的管理，还要承担整个古城的石板街改造、沱江沿岸治理、日常保洁清运等工作。而每年蜂拥至凤凰古城的几百万游客中，70%~80%不购买景区联票。

　　此外，多位知情人士透露，叶文智表示有一大遗憾，就是当时没有在凤凰古城周边置地。像多数旅游景区一样，凤凰古城内的房价飞涨，一栋沱江边的普通吊脚楼，2001年购买只需5万，现在价格逼近300万。

　　“他开发古城是有远见的，但失策之处，在于他没有在凤凰买地买房，没有在房地产大潮中挣更多的钱，心态难免失衡。”刘思敏曾接触过叶文智，他如是说。

　　官商民之间的矛盾

　　古城（镇）收费，在凤凰之前，早有先例。此前，同里、周庄、乌镇等地纷纷收费，为什么惟独凤凰反应激烈？

　　刘思敏对早报记者分析：“作为社区化景点，乌镇、周庄都是镇，而凤凰是一个县城，规模较大，人越多越容易起冲突。同里等地收费较早，大家不是很敏感。但近年来，景点门票价格引发全民讨论，都希望不要涨价，这个时候古城收费就相当于是逆潮流而动。”

　　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凤凰十年高速发展积累了大量的社会矛盾。凤凰县商会会长龙志明对东方早报记者表示，2006年以来，因为看好商机，湖南、河南等地的商家看准机会，纷纷投资开办客栈。古城内目前共有560家客栈，本地老板和外地老板基本各占一半。

　　客栈老板刘素对记者表示，在凤凰开办客栈，一般每年能有七八万至30万不等的收入。因为占据的地段不同，带来的客流也不同，“大家都赚钱了，但赚的不一样多，肯定会有眼红的人。”对于当地客栈老板来说，短期内生意冷清尚能忍受，但外地老板投入很大，对于生意好坏的反应更为敏感。

　　2006年，时为中南大学硕士生的谭华云在凤凰古城内做过一份调查，数据显示凤凰县只有25%的居民相信政府能处理好利益冲突。

　　彼时，黄丝桥古城拆迁事件、沱江船工事件等，都是凤凰快速发展中激发的官民、商民矛盾的反映。其中，沱江船工的矛盾，最为尖锐。

　　颇受游客青睐的沱江泛舟项目，分为“商船”和“民船”。“商船”由古城公司运营，“民船”由杜田、棉寨两村的168户个体船工运营。

　　2002年，获取经营权的古城公司占据了位于沱江核心地带的北门码头，抢占了原有的农家船工地盘，双方发生过两次冲突。

　　最终，在政府调停下，以沱江上的河坝为界，古城公司占据繁华的上游，农家游船占据较冷清的下游。但即使地段稍差，依靠大量的客流，一般农家船工每年都能有5万左右的收入。

　　农家船工的无奈

　　好日子到今年的4月10日戛然而止。

　　148元的套票中，已包含公司提供的沱江泛舟项目，游客无须再花钱乘坐农家船，船工的生意一落千丈。

　　4月11日，上午8点多，船工龙明和几十个船工及家属到县政府，要求和县领导对话，人越聚越多，无证导游和客栈老板听到消息也陆续加入。上午11点，在面谈的要求遭拒绝后，一行人从县政府走到从文广场，在古城核心的北门码头停留，并静坐。约1小时后，防暴警察将其中4人带离现场。

　　33岁的龙娇是其中之一，她在人群中不慎摔倒后，两名警察把她架起来，拖到派出所，因为现场混乱，她的一只白色运动鞋丢了，至今都没找回。

　　4月15日下午，附近农村的船工们蹲在码头上抽烟、议论。他们已在政府提供的框架合同上签字，将会组建公司，并接受经营方古城公司的管理。

　　沿着码头，逆沱江而上，投资55亿、规模庞大的仿古新城“烟雨凤凰”的工地上，依然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