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以690分的优异成绩被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录取的黄洋,在四川省总工会的机票资助下,带着家乡企业及社区居委的募捐款,独自来到复旦报到。
这一年,他20岁。
家贫不掩志,业精不倨傲,2010年,转而临床医学并获得直研资格的黄洋,在奖助仪式上心声吐露:
“我来自四川一个小县城,父母双双下岗,母亲还体弱多病,家里欠下了大笔钱。我动过放弃直研出去工作的念头。是老师、家人和朋友的鼓励,让我决定继续在医学道路上走下去。”
但他无法再走下去了。
2013年4月16日15时23分,被室友投毒的黄洋,在经过15天的抢救后,终因多脏器衰竭而遗憾离世。
这一刻,他28岁。
但在这一刻停止的,远不止一个年轻的生命。
他喝了一口饮水机里的水
4月1日早上,黄洋喝了一口寝室饮水机内的水,感觉味道有些古怪,自然以为是过期了。心性善良的他,担心同学和他一样误喝了过期水,便把水倒掉并清洗干净了饮水机。
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口水里,隐藏着致命毒药。
当日晚10点多,黄洋开始出现恶心、呕吐及发烧症状。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初步诊断以为他吃坏了东西,便按照胃肠炎的处理方式进行输液治疗。
4月2日,黄洋症状却并未好转,手和脸都肿了起来。医学专业的同学见此情景都感觉到,这肯定非吃坏了肠胃那么简单。
当晚9点,黄洋在同学的陪同下再去急诊,此时,化验结果显示其肝功能已出现损伤。
情况变得危急起来,一小时后,黄洋的导师携带了1万多元现金赶到医院,协调安排黄洋住院治疗。
3日,黄洋病情继续恶化,血小板开始减少,并住进了外科重症监护室。医生会诊初步认为是中毒造成了肝功能的损伤,但究竟是什么毒素,一时难以判断、无法确定,因此更无法及时对症下药。
得知儿子患病并住进了重症监护室,黄洋的父亲马上飞到上海:“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4月5日左右,还流着鼻血,再往后就处于昏迷状态了。”
7日,黄洋开始鼻孔出血,而他对医院进行的治疗没有任何反应。
8日,陷入了昏迷的黄洋,让其父亲、导师和同学们格外揪心,因为昏迷以后,其病因仍然未明。
据复旦大学新闻发言人称,从黄洋发现不适到诊断中毒,学校一方面组织全市医生进行多方会诊,想寻找病因。“但是迟迟没有找到病因,所以才提请警方介入调查”。
中毒事件开始变得复杂而诡异。
9日,黄洋的师兄收到一条陌生短信,提醒注意一种化学药物,至此,黄洋的中毒终于被确定毒源。
随即,针对毒源,医院尽一切努力进行抢救,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12日,医院发出了黄洋的病危通知书。
13日下午,黄洋瞳孔放大。
14日下午,脑电图停止,肺部纤维化,黄洋再无法自主呼吸。
16日下午15时23分,医院宣布:黄洋去世;3时30分,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重症监护室的门打开;4时18分左右,黄洋的遗体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由医院工作人员抬进了太平间。
守候在外的黄洋的同学们,终难抑悲痛,抱在一起哭出声来。
复旦大学通报:“我们为挽救自己的学生尽了最大的努力。家长失去爱子,学校失去宝贵学生,我们表示沉痛的哀悼!”
17日,黄洋父母同意警方进行尸检,“希望配合警方调查,还儿子一个公道”。
如今,黄洋身前所住的宿舍——西20号楼303室,室门紧锁、空空荡荡。而在宿舍楼正对的基础医学13号楼的7层实验室公告栏里,多了一张A4纸,其上打印的,是一位医学院老师的悲愤: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侦破“远未结束”
正如这位老师的悲愤,太多的追问集中于一点:投毒者对黄洋究竟怀有多大的恨?
新华网评论援引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的话评论道:“我们的一些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据《京华时报》报道,侦办此案的警方人员透露:
这起投毒案件正在审讯中,嫌疑人的动机尚不明晰,但应该不是传闻的情感纠葛,而外界推测的不存在学业竞争是比较准确的,此案的侦破“远未结束”。
现被警方锁定的投毒嫌疑人为林森浩,而其被快速锁定的原因,则是因为一条神秘短信。
就在黄洋于中山医院抢救但难以确定病因的9日,黄洋的师兄收到了一个陌生人发来的短信,提醒其注意一种化学药物,这种药物“周围有人常在用”。
收到短信后,黄洋师兄马上将这一情况告诉了黄洋的导师,并查询了校内的医学论文资料,发现使用该药物后的实验室小白鼠症状与黄洋中毒症状十分相似,而相关实验论文的作者,正是黄洋的同寝室室友林森浩。
但此短信从何发出,至今未知。
查看林森浩的微博,最后的更新时间为4月8日,文字间满是对医学行业的困惑与不安:
“有时候挺痛恨这个行业的,名义上叫做医生,但是面对病人,尤其面对那些急切想从这里解决困惑的病人,帮忙总不能帮到底,好比带一个问路者走了一段路,然后跟他说,你找别人帮忙吧。”
而相关媒体报道引用了其去年11月27日的一条微博:“上海的冬夜,开着电脑,在小台灯的光照下,看着各种图文,听着电脑的沙沙声,还有黄屌丝的呼噜声,头脑里偶尔闪过各种念头,随即如云烟随风飘散。”其中提及的“黄屌丝”被多猜测为黄洋。
但凡此种种,似乎很难看出林、黄之间的矛盾恩怨,而复旦认识林、黄二人的学生也有表示,担任过学生会副主席,与黄洋同样成绩优异,且与黄洋在不同医院、不同科室从事着不同方向研究的的林森浩,与黄洋并无公开矛盾。
于是,另一种“真相”被掘出。
据《东方早报》报道,导致黄洋黄洋中毒的物质初步确定为“N-二甲基亚硝胺”,常用于医药及食品分析研究但毒性极强,一般由课题组购买,普通医院并无库存。
而在网友的关注中,一个名为“诛姜成”的ID浮出,“诛姜成”曾在百度多次咨询“N—二甲基亚硝胺”的相关问题,其中不乏“N—二甲基亚硝胺人吃了以后有什么危害,能在体内分解吗?”“什么物质人使用后在人身体里积累,1-2年里无任何反应,时间长了能使人残疾或死亡的?”之类。
据此,多有网友声称,姜成为黄洋及林浩森的同寝室室友,而林和姜确有研究上的竞争关系,所以推测黄洋是被“误杀”。
因上海警方仍在侦办中且未公布结果,关于此的推测今日占据微博而广泛传播,但对于SCI搜索8篇署名、5篇第一作者,复旦医学硕士的林森浩,若需要在百度知道里提问“N—二甲基亚硝胺”,却又不合情理,且名为姜成其人,是否确为其中一室友,亦被怀疑。
正因如此,复旦大学对此推测也表示否认,黄洋被投毒之因仍迷雾重重。
但一个真实的黄洋,在关注与哀悼中,却被清晰还原。
“不把负担落在家里”
通过目前正在为黄洋父母组织募捐的好友讲述,黄洋一直纠结于读博、工作、创业等不同道路的选择困境。
生前刚以第一名考上博士的黄洋,本获得了直博机会,但为了早日改善家里的环境,他放弃了直升,但就业并不太顺利后,黄洋选择再回校读博,“其实他的纠结,归根结底还就是为了照顾父母,为了经济上的考虑。
1985年出生于四川自贡荣县的黄洋,是家中的独子。现年57岁的父亲黄国强是荣县盐厂的下岗职工,55岁的母亲杨国华是供销社的下岗职工,且常年患病。
黄洋离开后,其家所在的荣县古城街北街农贸市场,亦弥漫着悲伤。
当地人告知,黄洋的母亲杨国华因为肝病曾在重庆做过大型手术,医疗费、药费等共用去30多万,“这30多万的费用基本上全部是黄洋用奖学金和打工挣的钱来偿还的”;而黄洋的姑妈黄资蓉则对媒体说道:
“黄洋曾被复旦派去香港交流两次,本来还准备去澳大利亚公派留学一年,一直是家族兄弟姐妹间的佼佼者,大学七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没让家里出过。”;“黄洋进入大学时就申请了3万元的助学贷款,大学一年级时就拿到了导游证,此后做过导游、家教,还卖过服装,为的就是不把负担落到家里。”
而对逝去的孩子,母亲的回忆则格外温柔但刺痛。
在《东方早报》的报道中,杨国华回忆起儿子幼时的种种故事,泣不成声。她说儿子2岁就会洗袜子,自己身体不好,可儿子很孝顺,懂得关心照顾父母。自小起,黄洋放学回家后就主动做家务,打扫卫生、做饭炒菜样样都干,还炒得一手好菜,几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洗袜子、洗鞋子。
对母亲格外关心的黄洋,孝顺得则格外细心,在其书房里,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被黄洋细心地用相框装起,而在大学期间,他还和母亲保持最原始的通信,黄洋的姨夫说道:“他妈妈文化程度不高,不会发短信,所以他才选择写信。”
而在友人眼中,黄洋则不仅成绩优异,也乐于奉献。通过致力于西藏墨脱支教的复旦慈善社团“圆梦墨脱”,黄洋于2010年前往西藏墨脱为当地小学支教,其支教经历还包括安徽颖上。
据其社团好友高翔,黄洋本计划今年7月带队再次前往西藏墨脱支教,4月3日,高翔曾接到黄洋电话,说自己“生病了”,担心会耽误支教工作。
“我不把毒药给任何人,也决不授意别人使用它。我要清清白白地行医和生活”,重读这句以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命名的行医誓言,再想起19年前中毒至今,仍悬而不知结果的朱令案——
黄洋的死,格外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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