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票收费新政一周后,一元一次的厕所终于免费。
4月19日,凤凰县政府旁的古城景区主要入口,门票查验看起来比上周五松了不少。南都记者 张东锋 摄
边城变“围城”。
过去一周多时间里,因为新的景区门票收费政策,湘西凤凰古城站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尽管政府方面称收费是为了规范景区管理,但未经听证就突然推出政策的做法,饱受争议。
6天后,凤凰县宣布将以散客为主要来源的学生票降价至20元、扩大周边居民的免票范围等缓和性措施,原来的查验门票岗位在过去几天里也有所放松。一场风波看似正在逐渐消退,但风波中所呈现的利益纠葛,却值得探讨。
“与民争利”“这不就是抢劫么?”一名客栈老板形容新政说
4月10日起,凤凰古城正式实施148元的景区门票政策,不仅被外界质疑强制“捆绑消费”,更遭到以客栈经营者和农家游船船工为主的古城内商户强烈反对。“这不就是抢劫么?”4月15日下午,凤凰县政府宾馆的会议厅,一名客栈老板形容新政说。
对于新政,被质疑与政府“合盟”的凤凰古城文化旅游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叶文智称,收费是由政府提出的。而官方的解释是,原本包括沈从文故居、杨家祠堂在内的古城九景通票就是148元,此次不过是将“验票点从景点变成了景区”,不是与民争利。
在湖南本地的红网论坛上,记者看到一份由湖南省物价局4月8日作出的《关于凤凰古城门票价格的回函》,回应称“凤凰古城由过去景点验票改为景区验票符合国家相关规定”,因为凤凰古城“具有城在景中、景在城中的特点”,以往只是不具备进景区收费的条件。这份回函后来成了凤凰宣传部门对外回应的重要依据。
不过,在商户们看来,官方的说法站不住脚。大家使用最多的反驳是:古城内每家每户的建筑都是由个人修建的,正是这些个体建筑构成了古城的整体风貌,“凭什么游客来参观、住我的房子,收的钱却归你(政府)?”
“诸如规范景区管理之类的说法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中国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刘思敏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说,他不反对古城收取门票,“问题是收门票的主体(是谁)”。
刘思敏分析说,与那些单独的文物古迹和自然风景区不同,凤凰古城是一种典型的“社区型景区”,即景区内不仅有古迹,还有居民,“游客到凤凰也许就是为了欣赏古城风貌”,在众多居民构成了古城收益主体的情况下,政府和投资公司坐享门票收益,实际上侵犯了古城内民众的财产收益权、通行权等诸多权利。
“凤凰模式”民间资本和公司化经营发展旅游,直接带动经济
面对外界争议,叶文智一度称“错就错在一开始没有收费”。2001年底,凤凰县政府与叶文智任总经理的黄龙洞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签署(2002年1月1日更名为“凤凰古城旅游有限责任公司”)协议,将沈从文故居、凤凰古城北门至东门的城墙、齐梁洞等8处旅游景观以8.33亿元打包转让给后者,转让期50年。
其实凤凰把目光转向旅游业,是在上个世纪末。来自湘西的中央党校教授向春玲在《湘西凤凰古城八大旅游景点经营权有偿转让调查报告》中提到,1997年,原来作为凤凰支柱产业的凤凰烟厂,因国家产业政策的调整被关停,全县的财税收入从1996年的14462万元直降至1999年的2174万元。
考虑到当地独特民族风土、秀美山水和丰厚的人文资源,1999年,凤凰县向银行贷款启动旅游产业,但由于缺乏后续投入资金和开发经营经验,收入反倒不抵支出,“财政共投入资金15.51亿元,而回收仅仅0 .4亿元”。
随后,当地政府才想到用民间资本和公司化经营来发展旅游。向春玲的报告中称,黄龙洞公司进入凤凰之后,在进行景点修复的同时,投入上千万元进行营销,通过策划和组织南方长城中韩国际围棋赛、沈从文诞辰百年纪念活动等,使得凤凰古城引起国内外广泛关注,“凤凰的名气大增、人气更旺”。
这直接带动了凤凰县的经济。据凤凰县政府提供的数据显示:2012年,全县共接待游客690 .49万人次,实现旅游总收入53.01亿元,分别是2001年的12倍和71倍,旅游业占全县G D P的67.5%。
商业化“还是沈从文笔下那种边城么,翠翠又哪里去了?”
喜的同时,也有忧。大量游客涌入,直接考验的是古城接待能力。据报道,今年清明假期的首日,有3.16万人次涌向凤凰;但古城的核心区实际上只有0 .91平方公里,早前规划的日接待量也只有5000人左右。
与游客量不断创新高相伴的是,外界不时出现的对古城商业化过于浓烈的批评,包括对古城景区的管理和服务的抱怨。这其中,受到诟病最多的,就是古城内几乎没有免费公厕。“一天下来,光上厕所就要花掉十几元钱。”一名游客在接受湖南本地电视台采访时说。
重要的是,沿沱江两岸,一座座酒吧、客栈鳞次栉比地出现,改变着古城的风貌和风情。走在古城的街巷里,各式各样的店铺展示着姜糖、配饰等琳琅满目的商品,耳旁充斥着促销叫卖和讨价还价的声音;走在沱江边,迎面而来的不是穿着土家族特色服饰的村民,而是拉客坐船生意人,一切都让游客难以嗅到沈从文笔下湘西边城的乡土气息。在上海游客小郭看来,如今的古城几乎与阳朔、大理这样的旅游景区看不出明显的区别,“半天就逛完了”。
“还是沈从文笔下那种边城么,翠翠又哪里去了?”提起今天的凤凰古城,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阮仪三反问。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素有“古城卫士”之称的阮仪三对南都记者说,十多年前曾应邀为凤凰古城作规划,但如今在他看来,“我们的规划基本上没有执行。”
利益纠结“无论从哪个角度说,政府和投资商都错判了形势”
“凤凰模式”看似取得了成功,但商业化膨胀造就了复杂的利益纷争局面,实乃此次新政引起内外广泛争议的深层次原因。比如,对这次反对新政最激烈的群体古城内的客栈老板而言,他们最直接的担忧,就是古城收取门票后会将散客拒之门外,进而损害他们的经营回报。特别是最近几年涌到古城的投资者,在这次新政中他们几乎成了不断上涨租金的最后接棒者,对游客流量的变化尤为敏感。据杨家祠堂附近一家庭客栈的李姓老板提供的数据:自4月10日实施门票收费以来,其客栈每天的平均经营收入只有521元。23岁的李姓老板初中未毕业就去广东打工,去年回到湖南老家,筹集了40万元,租下并装修了现在的客栈,原本想着借此找到安定的生计,结果没开张几个月就迎头赶上了新政。“扣除租金、水电,基本上就只有吃饭了。”李老板忧心忡忡地说。
但如果继续免费,眼看一拨又一拨散客把钱花到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商户手里,古城开发和经营者当然心有不甘。叶文智在面对媒体时反复抱怨,诸如清理沱江河道这样的工作,都是由其公司完成的,“游客带来了巨大的交通拥挤、生活污水处理压力,却不买门票,怎么说得过去?”
至于当地政府,面对连年不断攀升的客流,不仅担忧凤凰古城的承载力,还由于景点购票比例低,在收入上也没占到更多便宜;更甚者,一旦景区的配套和服务跟不上,就直接影响到古城的口碑和形象。与此针锋相对的则是游客,从他们的角度出发,仅是看看古城的成本,就从0元一下子升至148元,自然不愿意埋单。
“无论从哪个角度说,政府和投资商都错误地预判了形势。”刘思敏对南都记者说,一方面凤凰古城内现有景点的价值达不到平遥县衙、丽江玉龙雪山对消费者那样的吸引力,使大家不愿购票游览;另一方面,在全国各地景区不时涨价的情况下,凤凰今日之举无异于顶风涨价,时机选择上也欠妥当。
算盘赵海峰否认新政与“烟雨凤凰”和申遗等有直接关系
“在秩序规范了之后,取消(门票)是必然。”4月15日,凤凰县委副书记、县长候选人赵海峰在谈到未来凤凰古城的发展趋势时说。尽管被外界质疑与民争利,但赵海峰与凤凰县其他领导在面对媒体时,都反复强调收取门票是为了规范景区秩序,并且坚称“在这次的收费过程中,政府没有增加收益,是减少收益”。
那么可不可以说收费是为了降低古城的接待压力,有利于古城的维护呢?面对南都记者的这个问题,赵海峰表示,为了不影响消费者的信心,“这样说要谨慎”,但当天他还透露,要引导相关产业向沱江上下游扩散,“我们会在古城外,制定比里面更优惠的措施。”
值得注意的是,早在2011年,叶文智领导的凤凰古城旅游有限责任公司,就已在沱江上游长潭岗水坝至蛤蟆洞段河道两侧启动了“烟雨凤凰项目”。据此前报道,这个投资55亿元的项目,拟建成一座集民族文化部落、实景演出、生态休闲山庄、休闲度假酒店等功能于一体的新城。
赵海峰称,未来“要让古城里面充满文化含量,该干啥干啥,增加原住民的生活”。他否认新政与“烟雨凤凰项目”和申遗等有直接关系,但稍加梳理就会发现,此次凤凰古城门票收费背后也许还有另一副如意算盘:在截流以往门票损失的同时,设置门槛分流游客向沱江上下游的新开发景区;同时,降低客流增长速度也有利于维护古城风貌,甚至还可以为“申遗”创造条件,怎么看都划算。
问题是,这样的情景一定会出现么?眼下,凤凰县副县长高湘文一句“很多人不是在乎门票多少”,已然让外界对去凤凰古城旅游的期许大打折扣,并且听闻古城收门票费的消息,周边的张家界、乾州等地,争相推出优惠、免费措施吸引游客。
更何况,还有连政府都卷在其中的复杂利益,或许这才是最难拆解的一枚棋子。
南都记者 张东锋 发自湖南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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