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语 五月的汶川,满街樱桃泛红,满山洋槐飘香。
26层高楼拔地而起,它将成为汶川的新地标,这是从广东援建走向汶川自建的第三个年头,这是5·12大地震的第五个周年纪念日。
5年,废墟,慢慢建成家园。我们试图以广州作为原点,画一个与汶川地震有交集的圆我们找到了3 6岁的王宇、4 8岁的朱德富、2 5岁的赵文艳,16岁的任强、2 3岁的何君利。
一个管理者如何将一座“死城”带入“生境”?
一个避世出走的青年如何重新学习爱与被爱?
一个孤儿如何奋力自立要为姐姐遮风挡雨?
一个政府小职员如何摔掉“饭碗”走向前途未卜的社工之路?
一个释比后人如何在震后试图接续羌族文明?
五年五人,以此记之。
王宇 男,36岁,汶川县副县长。平头,牛仔裤,深蓝棉质贴身西装。加入公务员队伍之前,摆过地摊、做过广告、卖过漫画、在夜总会做过大堂经理,足迹遍及深圳、广州、成都等城。
“在没有方向的地下,行动就是前进”。
25天重建一个村庄,蹲5个通宵经营一条“留得住人”的街道,打算花6年时间打造一个新古镇景区 这些雄心壮志的过去与未来,是王宇留给汶川的印记。
这个出生在四川阿坝州理县上孟乡塔斯坎的36岁男人,在5年前的5月16日,给手机上200多个电话号码群发了一个四字短信:“好好活着。”
彼时,他是汶川漩口镇镇长。
从漩口镇镇长,到威州镇党委书记,到汶川县副县长,过去5年,因三易岗位,王宇亲历漩口镇、威州镇(汶川县城所在地)、水磨镇三地“造城”之战。
废墟之下,汶川雄起。广东13个城市对汶川13个乡镇的援建早在3年前就已完成。
王宇的职业使命自然“人随城迁”在漩口镇花25天重建集中村,考虑的是盖房子安置百姓;在威州(县城)将一条普通街道建成景观夺目的文化街,考虑的是文化和休闲;通过业态调整和扩容的方式将水磨古镇建为成渝客的休闲避暑胜地,考虑的则是商业营销。
从“输血”到“造血”,汶川的城镇形态逐渐丰满。
“我没生过小孩,但我估计像难产,是一个很痛苦很折磨人的经历,因为我们在应对灾害应对重建的时候没有经验,完全就是靠摸索。”
王宇用文章开头那句来自“暗渍横流”乐队的话,来形容他过去五年的震后“造城”之旅。
【一】漩口镇 赊钢材熬通宵一月建村 彻夜灯火通明,超过1500个劳动力夜以继日,用背篓装满建材往村里背漩口镇集中村是汶川第一条灾后重建村庄。2008年除夕,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曾访集中村。
该村毗邻213国道,上级的要求是“决战20天打造集中村”目的是利用灾后重建做新农村示范。
5年前那25个日与夜,至今历历在目。
2008年11月,当时在漩口镇做镇长的王宇在村长万安贵家待了9个通宵,他和镇书记的任务是在20天内建好集中村首批52户农民房。
没有规划图纸、不会每天开大会讨论王宇带着8个项目部,由设计师、规划局、住建局组成的项目小组“分片逐户”到村民家里当面商量规划怎么做房屋怎么建、门口的路怎么建、树怎么栽,然后现场画图。
由于村道同步做柏油路基,车辆无法通行,1200名都江堰光大建筑公司的工人和集中村的村民一起靠人力将青石板、砖头等建材背进村里。
由于整个灾区都在启动重建,建材极缺,几十吨钢材全是王宇到成都去赊的,“靠私人关系”。
离期限还有一周时,一天晚上变压器由于长期昼夜运转坏了,王宇清楚记得,当时只用了2小时就从水磨镇调来变压器并安装使用,“速度不可思议,以前估计要2天,那时候大家没有讨价还价。”
现做的规划,现成的人力,现赊的建材,“所有东西都现场定”。25天之后,完成集中村首期建设时,王宇没有激动,因为等待他的,是整个漩口镇的重建。
“王拆光”:一月拆548家 集中村只是试点,翻过2009年的春节年历,漩口镇的灾后重建全面启动。
重建时期的拆迁与平常的拆迁程序相比大为缩减从发布公告、测绘、估价、签意向、谈补偿安置变成直接当面“讨价还价”,加上“相信政府相信国家可以安置好”,王宇说,2011年之前的灾后重建拆迁工作,民众普遍理解和支持政府。
由于一个月内“搞定”漩口镇工业园区548户农户拆迁工作,王宇因此被叫“王拆光”。
那时,漩口镇副镇长在几名派出所警察陀枪保护下,用蛇皮袋装了几十万元现金坐在村口,现场发放拆迁赔偿款,按“第一天签奖8000元,第二天签奖6000元”的“递减”“土政策”。
结果,548户人基本上3天内签完协议,一个月内全搬走。“拆完之后没有一家上访”,王宇说,比组织命令“半年拆完”的时限大为提前。
而漩口镇重建的迅速,与镇上有5个砖厂也不无关系。
各乡镇为了“抢砖”可谓各显神通:深更半夜,刚刚从砖窖“热辣”出炉的红砖被隔壁乡镇的小四轮车堆进货车,拉砖的车从都江堰返回目的地路上,中途被其他乡镇的村民“拦路劫持” 不过砖价倒是照付的。
【二】威州镇 援建记忆:“吵架”最深刻 比起只有6个人组成的中山援建组,约30人的广州援建组规模要大得多。
2009年10月,王宇从漩口镇镇长调任威州镇党委书记,“对口援建”的合作伙伴也从中山转为广州。那时,汶川的乡镇基本完成拆迁,一幢幢新建筑即将拔地而起,已箭在弦上。
比起漩口,县城威州的关注度要大得多威州是汶川13个乡镇中援建资金最多的,超广东援建汶川总额30%。
遥远的广东与这个“羌藏回汉”多民族地区如何合力重建一座城?
“援建方希望在有限的时间、有限的资金、有限的范围内搞完援建。受援方希望在无限的时间、无限的资金、无限的范围内继续做援建。这就是冲突的根源,发生吵架的根源。”
王宇脑海中印象深刻的“援建记忆”,是与广州援建组一把手、县城灾后重建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时任广州市政府副秘书长李俊夫“吵架”的场景。
比如关于“马上”的概念,“在李俊夫心中可能就是立刻立即做这个事,但是在我们这,‘马上’就是几个小时了甚至是明天。”
作为县城灾后重建指挥部副指挥长,王宇形容他这位伙伴“是一个极度缺乏生活情趣毫无生活乐趣的一个工作狂,他每天脑袋里盘算的就是(工作)”。
蹲出一条西羌文化街 王宇说,他最讨厌行政干部冒充专家,但为省钱,有时他不得不这样做。
位于威州县城中心600米长的西羌文化街颇有点云南丽江街巷的味道 河道潺潺,水草飘摇,木亭、木凳、木屋做成的酒吧。
“怎样才能留住人”?这是汶川县委书记青理东给王宇提的疑问。
于是,2010年三四月份,“到处请教,到处借资源,向做设计的朋友帮我出主意”,在一名搞园林设计的丽江“哥们”帮助下,王宇心中的西羌文化街雏形渐成开挖水道、种上水草、向山上的羌民收购喂猪槽、背水桶……
刚开工时更与市民对骂:“老百姓在岸上抱怨好好的街道挖得乱七八糟,我说,你也知道穿西装,以前穿的都是中山装、背心,(现在)你都知道爱漂亮,生活越过越好,你都知道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质,城市也需要”。
“非议”声下,干脆“围墙作业”。
为什么要通宵?“一群土专家弄的东西,排水口一会又低了,一会又高了,水排不出去,高锰酸钾清洗了排不出去,一汪红色的水,半夜打电话让消防队赶紧过来抽水,水泵几台抽出去,水泵又坏了,又没有发电机了,一会找发电机,打电话”。王宇曾问过报价,这个景观如果让专业团队操作,设计费超800万。
从摆放水草的养猪槽色泽打造,到水草品种,以至路边木凳是否稳当,都有王宇的劳动痕迹,“他像个工人”,规划局一名与他一道熬夜的同事说。
工程完成之后让市民“眼前一亮”,但新放入水的500尾锦鲤被偷剩100条,“有个小学学校的门卫在外面溜达,偷了一条鱼,直接开除,很多人来说情也不行,电视台给我放,大张旗鼓宣传曝光这些可耻的行为”。还有政府工作人员为了抓“偷鱼贼”而干过架。
现在,那里的锦鲤已无人偷。
【三】水磨镇 期待商业化 再造新古镇 5月6日,一周一次的“寿溪河流域综合开发项目”例会上,王宇交待下属,对于新项目的拆迁方案,“趁着老百姓积极性高,目前重点要放在给老百姓描绘蓝图,给老百姓描绘下一步水磨的发展”。
在目前“水磨古镇”的基础上扩容、打造一个“新水磨”,在目前100万平方米的基础上扩建200万平方米(建筑面积),是未来6年水磨镇发展旅游业的重大战略。自2011年10月开始任职汶川县副县长的王宇,是这个项目的“执行指挥长”。
与漩口和威州的“重建”不同,王宇这次面对的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自我造血”的挑战。
在王宇看来,单纯从灾后重建的角度而言,水磨古镇从工业重镇变成天然氧吧,是成功范例;但将其摆在古镇群内,业态同质化严重,毫无竞争力。
早在2009年,水磨官方就组织80余户当地村民到丽江考察,回来之后众人一致赞成像丽江那样打造旅游古镇,于是,在援建潮、地震灾后旅游潮的多重影响下,水磨古镇路口的小车曾经排队3公里,2010年到2012年期间人潮如鲫。
但如今访客冷落,加上商铺严重同质化、近10万元的年租金过高等因素,不少靠租铺为生的商家觉得日子难熬。
王宇计划在这里建一个汶川唯一的五星级酒店,重新调整业态布局,客户群“不会盲目扩展到全国”,而是定位成渝客的消暑休闲。
他说他不担心这里变得商业化,“你凭什么去批判它商业化怎么样,我需要看到的就是老百姓的笑脸,我需要的效果就是经济腾飞,都知道旅游是富民的”。
从单纯的建设农房安置百姓,到考虑产业布局,到将市政配套纳入城建范围考虑,再到文化传承,以至后来的业态布局、整体营销,王宇历经漩口、威州、水磨三城的造城之路,也是汶川本地干部理解并参与震后造城的递进式路径。
王宇素描 半藏半汉 个性执着 平头,牛仔裤,深蓝棉质贴身西装,咖啡色尖头皮鞋,总是抽自己卷的骆驼牌香烟,如果不是在汶川县政府办公室见到王宇,而是街头,一定会觉得他“不是黑社会老大就是搞摇滚的”。
王宇2003年加入汶川公务员队伍之前的从业履历包括:摆过地摊、做过广告、卖过漫画、甚至在夜总会做过大堂经理,足迹遍及深圳、广州、成都等城。他热爱旅行,从不跟团,住五星级和小客栈都随性而为。
记者问他,你认为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说,看我的Q Q签名,男人,健在;再问:地震后你为何选择留在汶川而不是离开?他说,凭着血性和担当,“既然选择了单位,或者大家选择了你,就意味着一种承担,就得做该做的事情,而不应去逃避、推诿”。
重建威州期间,即便因为七盘沟村的村民为获更多拆迁补偿“抢种房屋”,他被阿坝州纪委问责。他的想法是:“你可以撤我的职,可以处理我,这是你认不认可我的问题,但是我决不辞职,辞职意味着我是逃兵”。
这个一半藏族一半汉族血统的男人,自言是个“争议人物”,在灾后重建工作过程中“老是被K(被领导责备)”,而他对自己过去五年的工作评价是“称职”,与抢险救灾时“骄傲与自豪”相比,“造城”时期他自觉“羞愧”“弥补”与“期待”。
当然,他也是一个普通人,2009年底抗震救灾大规模评奖,王宇认为自己为救灾“死了三次没死成”却未获荣誉,他“心里很不平衡”。
他的老书记对他说:“你想要荣誉啊,好嘛,给你盖面党旗,给你发个烈士证,最高荣誉,然后你的婆娘就是人家的,你的儿子就是人家的,你要不要。”他说,听罢此话,人生观改变,从此淡看名利。
采写:南都记者 张艳芬 实习生 龙姿吟 廖锐 黄培 胡蕾 刘磊 发自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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