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吉林过火废墟：第二车间所有门都被锁了

　　来源：北京晚报

　　6月4日中午，米沙子的天空由阴转晴。宝源丰火灾厂区门口以及工人家属接待处的路边，工人家属们依然在焦急地等待着。

　　已经烧成废墟的车间与周围的人来人往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切似乎都已凝固。火灾发生第二日，车间，依然是工人家属们最希望进去的地方。

　　玻璃窗上防火通知仍在

　　当各路人员和物资聚集在宝源丰厂区周围时，厂区东边与其隔一道红砖墙的院子显得格外寂静。在这片面积近200亩的空地上，一间搭起钢架的厂房已经停工，旁边不远的空地上，是管理员值班的简易房。

　　管理员老孙不愿多说。这片空地本应建设成为宝源丰的养鸡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迫使建设停工。这里，与厂区第二车间遥遥相望。

　　中午12点，第二车间东侧的停车广场上，两辆消防车安静地停放着，消防官兵在车内潦草地吃着午饭。

　　与紧邻G102国道的车间南侧相比，第二车间东侧的外墙并未完全烧毁，仅在北半部有烧毁和坍塌的部分，南半部墙体几乎毫无损伤，灰白色的墙体包裹着焦黑的车间内部。

　　东侧外墙上，能够明显辨认的出口共有三个，除了最南端的出口敞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外，其余两个出口的卷帘门都是在完全闭合的状态下被强力破开，拉扯开的合金门帘卷着边，耷拉在一边。

　　站在南端出口处向车间内部看，一道砖墙上，稍显厚重的铁门敞开着，白色的门板上写着“闲人免进”。地上仍残留着灭火时的水迹，大火烧过后的黑色灰烬沉积在两三厘米深的水下，使得水面形成一面镜子，倒映着车间里的一切。

　　砖墙上不到两米高的位置，是几扇推拉式玻璃窗。透过玻璃窗，看得到里面摆放着的白色铁柜，铁柜上方几双白色胶鞋，似乎暗示着这里可能是昔日的更衣室。

　　玻璃窗上张贴着两份通知，一份是《关于进一步加强人禽流感防控工作的紧急通知》，另外一份是《切实做好春季安全生产和安全防火工作的通知》。两份落款为“吉林宝源丰禽业有限公司”的内部通知，均印发于今年4月16日。尽管地面的积水形如小河，这两份通知却并未沾湿，红色公章清晰可见。

　　防火通知中，第一条明确写道：“对火源、电源、电器线路、电器设备等容易发生火灾的重要部位和办公室、食堂、宿舍等场所要进行一次全面检查，发现问题及时采取措施加以解决，彻底消除火灾隐患。”

　　在北面的一个出口，带有“吉林宝源丰”字样的透明胶带把一张A4纸粘贴在墙上，这份“告示”同样提到了防火：“任何人不得在付货站台和停车广场扔烟头、垃圾，违者罚款30-500元，请自觉遵守。”这里曾是当初的付货站台，经工人们处理的禽类产品或许正是由此装箱上车，销往周边地区。

　　刺鼻气味熏得眼睛刺痛

　　如果不走进宝源丰厂区，很难发现车间外墙受损程度的南北差异。

　　车间的南侧和西侧，目前都已被烈火烧得仅剩建筑框架，房梁、柱子清晰可见，遍地是玻璃窗爆裂后的碎片，路边堆放着搜救时从车间内部清理出的已经变形的合金板。由于过火时间长，已经很难从出口处半掩着的两扇门来判断当时是否锁死。车间附近的草坪已经被大火烤焦，甚至连隔着甬路的草坪也有约一米宽被火烧光。

　　车间内部是一片漆黑，工人们使用过的所有橱柜、设备、桌椅都被大火烧黑，车间里大部分设备为金属质地，从外面望去，它们密密麻麻地摞在车间里，丝毫不透光，越往深处越是黑暗。

　　车间西侧，一个拱形屋顶的车间与第一车间相连，据称这里是原先的屠宰区，进行禽类加工要经过的第一道工序在这里完成。如今，这里只剩外墙，四个窗口和大门都已经在大火中损毁，窗口墙面上留下火苗蹿出时熏黑的痕迹。再往里面，同样是被烧毁的合金板材，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在车间的东侧和北侧，尽管透过坍塌的屋顶、破碎的窗口和墙体以及各个出口能够看到内部被损毁殆尽的一切，车间外墙的完好程度却远高于南侧和西侧。有幸存者表示，两个车间的冷冻区均在车间北部。

　　火灾当日，目睹了全部经过的建筑工人刘向阳称，3日早晨，最先出现火情的是位于东侧的第二车间，之后，借着当天的风向，火势从车间东侧向西北侧蔓延。

　　刘向阳同时怀疑，由于车间房顶、墙板之间采用的保温材料易燃，所以导致火势快速蔓延，难以控制。第二车间东侧靠北，一片屋顶垮塌使得里面微黄色的保温层裸露殆尽。有幸存者家属称，几年前自己曾到车间里干活，“当时看到里面夹的东西是白色的，像泡沫一样，那种东西一着火，肯定马上烧起来。”

　　在第二车间东侧，一股刺鼻的气味从北面一个已经烧穿的车间门洞里飘出。靠近后，几秒钟便会觉得眼睛刺痛。

　　车间到上班时间就锁门

　　付库站台墙面上的建议“告示”中，写明若有扔烟头、垃圾等违反规定的行为，将被罚款30元至500元不等。

　　在厂区大门口，一个金色的提示牌上也写着“违者罚款”字样。

　　这些似乎都佐证着幸存者的讲述：“厂子里管得严。”

　　幸存者邱立杰，匍匐着爬到冷库门口，与工友们合力踹开冷库门后得以逃离火海，却未能在第一时间与亲人取得联系，只因她遵守厂子里的规定，换工作装后未再携带手机入场。她的姐姐邱立冬透露，由于工厂规定严格，“如果家里有事情都不敢请假，怕被扣钱，更别说上班迟到、早退了。”

　　在吉林大学第一医院乐群分院二层，幸存者王会（化名）的丈夫透露了类似的情况。“如果工作上有失误，比如鸡毛没拔干净，肯定会被罚钱，听说是几十块钱。”王会一家距离宝源丰近20公里，王会只有每天早晨4点左右起床，才能赶上4点半开往工厂的班车，“车间到上班时间就锁门，如果迟到了就干脆被锁在外头，这样就是旷工了。旷工的话别说当天的工资没有了，连奖金也没有了，几乎就是倒扣式的。”

　　即便是工人的休息时间，也有着严格的限定：去厕所不超过10分钟，午休时间半小时。此外，便是从早晨5点开始却不知何时能够结束的工作。王会的丈夫说，有一次王会晚上11点半才到家，“真到活儿多的时候，根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每个月工资两千多。最多的一次是因为加班加得太多，最后拿了3400元。”

　　火灾后，一则更加引人注意的管理方式是“上锁”。在宝源丰厂门口，几乎每走十几步就会听到人们对“上锁”的议论。

　　在张家锅烧村前屯，贾大爷称，厂子锁门只锁第二车间，锁门一事并不涉及第一车间，“我儿媳妇是第二车间的，她们车间管得严，工作时间不让到处转悠，所以就把所有的门都锁上，不让跟一车间的唠嗑去。”

　　或许正是因此，火灾发生时，那些本可以成为逃生通道的大门，如今反而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锁命门。记者看到，车间外围区域，没有任何消防设施。

　　车间内部结构说法不一

　　在车间废墟外围，无论从哪一个角度都无法看清里面的结构。

　　一年多以前，王会的丈夫也曾在第二车间工作，他试图凭自己的印象还原出第二车间的内部结构。在一张空白的纸上，他画出一个长方形代表第二车间的整个区域，按照“左西右东上北下南”的方位在长方形底部画了两个小方框，“这是第二车间的两扇门。”接着，他在“车间”的中央位置画出一个小长方形，用竖线从中间分开，分别代表女更衣室和男更衣室，“中间有一条通道，通道南边是一道小门。”随后，他在“女更衣室”的左上角添了一个小长方形，“这个是厂长室。”第二车间的北端是冷库，东侧是分类区，除小长方形之外的区域就是工人们的操作区。“第一车间我没去过，结构应该跟第二车间差不多。”

　　但在幸存者唐娟（化名）口中，车间结构远非如此。唐娟称，“在车间南边，那一排有窗户，那都是办公室。”

　　至今，车间内部布局究竟如何，还未出现一致的版本，重合度最高的一点是：“冷库在车间北面。”

　　4日午后，宝源丰厂区内部一片沉寂。厂区围墙外，百余名仍在现场苦等亲人音讯的亲属们获悉，可以通过DNA检测寻找杳无音信的亲人。一排挂着挽联的花篮放在G102国道北面草地的护坡上，正对着第二车间已经垮塌的砖墙和里面层层叠叠焦黑的残骸。

　　火灾当天，从车间内部清理出大量烧毁的合金板材，4日中午依然堆放在车间西侧和南侧的空地上。一堆堆扭曲变形的板材，犹如巨大的揉皱了的纸张，包围着火灾过后的一切。

　　午后风起时，大量曾用来做车间吊顶的合金板材，依然被钢丝绳拴住，悬垂在车间里，一片又一片，风吹起时，慢慢左右摇摆，发出空洞的抖动声。本报记者 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