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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山中学，正在早自修的梁胜秦 周松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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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报记者 蒋铮 周松
高考刚刚结束，不少寒门学子却不得不在十年寒窗后艰难地选择弃考或弃读。
在广东省十大贫困县清远市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近6年来，每届学生的高考弃考率都在15%左右波动。按照当地教育部门的估计，今年，即便是参加了高考的考生也会有23%的学生选择弃读就业。
根据教育部的说法，今年全国弃考学生大约为100万人，近五年来，全国高考弃考率基本为10%，以每年接近10万人的速度在增加。21世纪教育发展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表示：“如果算上中途弃考和考完之后不填志愿的学生，人数可能还得增加几十万。”
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学子在高考的人生路口最终选择了放弃？为什么寒门子弟这一比率会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羊城晚报在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展开了调查。
寒门苦读
他们每天的生活费不足2.5元，经常要喝水充饥，为了改变命运，他们时常熬夜苦读，每天读书时间超过12个小时。
6月16日晚上9时10分，晚自习的时间，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唯一的一所高中连山高级中学（以下简称“连中”）的教学楼里，灯火通明。同学们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做题、背书……各忙各的。
高一10班的小萍在教室里写着练习题，突然停了下来，拿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水，脸色有点发白。
坐在她的斜后方的彩燕小声问了句：“晚饭又没吃？”小萍总是用这种大量喝水的方式，蒙骗肠胃、抵御饥饿。
“嗯，中午阿姨给的饭多，吃得好饱，晚上那顿……”小萍按了按肚子，声音低得只有小伙伴才听得清。
17岁的小萍一个月的伙食费只有70元，平摊到每天不足2.5元，早晨一个包子0.6元，剩余1.9元；中午一份米饭0.7元，一个素菜0.7元，剩余0.5元；晚上，哪怕是一顿光米饭，也已经超支。
“你幸福吗？”羊城晚报记者忍不住问小萍。
“幸福！读书太幸福了！”小萍捋了捋衣角、有些羞涩，但眼睛、眉毛都漏出笑来，“在这里读高中，视野开阔好多！同学、老师还有课本，都告诉我好多好多知识！做物理题，化学实验，都觉得好新奇！”
小萍和彩燕都来自禾洞镇，从家里到学校，来回一趟车费要24元，为了省钱，她们几个月才回家一次。
按照学校规定，学生必须6时起床、晚上11时才能就寝，彩燕说，“但是很多同学熄灯后还会继续看书，为了躲避巡查的老师，大家有的用电筒在被子里看，有的躲到洗手间举着应急灯看，不少人会熬到凌晨一两点才休息。”
“往往还有好多东西没看完，就已经必须要睡觉了，心里舍不得停下来呢！但是不敢继续熬下去，怕第二天上课打瞌睡。”小萍告诉记者，“第二天困了就课间在桌子上趴一下，不过也很少睡，时间宝贵，一般课间我们也还是在学习。”
在连中，像小萍和彩燕这样的孩子占了大多数。该校校长余胜国说，一半以上的学生是贫困生。
在食堂里，羊城晚报记者连续记录了13位同学的晚餐金额，最贵的3.5元，最便宜的0.7元，所有学生的饭卡余额都不超过100元。炊事班长李积松说：3.5元意味着一份饭加上一份纯素、一份带荤花素。“纯荤菜，很少人能买得起，要2.5元一份。有些女生长年就是一份纯素加饭，阿姨看不过眼，会偷偷给她们舀上一勺肉汤。”
弃读标准
由于二本B和专B学校的学费动辄过万元、甚至接近2万元，所以考上二本B的学生中，约有一半以上被迫放弃深造。
彩燕的成绩挺不错，全年级排名61，按这样的趋势，能在高二分班时分到最好的实验班、向本科录取线冲刺。但要想考上二本A(笔者注：一般本科类院校，属于公办)，彩燕还得努力，成绩至少得再往前冲1/3。只有拿到二本A的通知书，彩燕才有可能走出大山。
彩燕家有四姐弟，她是老大，两个妹妹一个读初二，一个读初一，最小的弟弟才五年级，她的爸妈在外面打工，一个月工资不过2000多元。“二本A如果上不了，二本B（笔者注：民办本科院校）一年学费一两万元，家里倾家荡产都供不起。所以如果考不上二本A，我就只能在大山里嫁人生子、或者出门做苦力。”
和彩燕有着相同想法的还有高二12班梁胜秦同学，坐在半人高复习资料旁的他目标是冲击重点本科。梁胜秦的父母过去在外打工，小有积蓄，今年准备回家盖新房。梁胜秦说：“家里人都很支持我读书，我每次回家，爸都跟我说要好好学，给他争光。如果能考上重本，家里砸锅卖铁都会支持。”
梁胜秦入读高校的底线也是二本A，如果考不上，他就打算去打工，“二本A以下的学校学费一般很高，读完也不好找工作；即使找到工作，工资也很低，听师兄师姐们说，很多人考上专科的，都不会去读，我也不想读。”
梁胜秦告诉记者，全班33名学生，只有两个是城镇户口，大部分同学家里条件都很艰苦。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都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班上的学习氛围很好，大家都很努力。”
多方面的信息来源证实，连山考生如果被B类院校录取，有一半以上学生会选择弃读。理由只有一个：学费太贵！据初步估计，待今年高考招生工作结束，连山将有超过120位学子弃读，占全部考生的23%，占当年入读高中学生的20%。
为什么辛苦读书，却要放弃自己争取到的深造机会？
学费太贵是首要原因。校方、教育主管部门都表示，由于二本B和专B学校的学费动辄过万元、甚至接近2万元，所以考上二本B的学生中，约有一半以上被迫放弃本科学校，转而选择学费相对低廉的专A院校、或者就读民族院校（如广东职业技术师范学院某些专业）；而考上专B的同学，大部分直接放弃深造。
学生们也证实了这种说法。受访的近10位同学全部表示：如果被B类院校录取，根本不会去读。“全家喝空气都供不起我读书。”一位同学感叹。而另一位已经毕业的同学则回忆，当年自己所在的班上，有10多个同学拿到专B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却全部放弃，“隔壁班的录取情况也差不多，只有两三个家在县城的同学去读了。”
B类院校“含金量”较低、不好找工作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一位学生说，他从师兄师姐那里打听到，本A和本B的院校，毕业生找到的工作工资要差一两千元；大部分专B院校的毕业生，要不就是找不到工作，要不就是只能找到月薪在2000元左右的工作，大学生抹不下脸去找包吃住的工厂工作，靠自己支付吃住，每个月攒下来的钱，还比不上没文化的爹娘挣得多！“要想还完读书的好几万元贷款，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还完！”他叹了口气。
“如果不考虑经济因素，考上B类院校，你们还会去上吗？”当羊城晚报记者增加了一个前提条件后，所有的学生的回答和前一个回答一样整齐划一：“当然去！我想读书！”
值得庆幸的是，从今年开始，连山的少数民族生有望享受助学普惠。按照新政策，省财政从今年秋季起安排专项资金，对全省少数民族聚居区新考上全日制大学的本专科学生就读期间给予每位学生每学年10000元的资助，以保障少数民族大学生顺利完成学业。
“希望这种优惠政策能进一步普惠所有贫困生！毕竟，我们还有30%的汉族生也在愁学费。”一位老师建议。
临门弃考
经济原因是最大的掣肘，另外，山区与城市教育条件进一步拉大，高考考题频频出现的“富翁捐款”、“PM2.5”、“雾霾”、“iphone”让不少山区孩子目瞪口呆。
省财政的助学补贴让少数民族学生看到了深造的希望，但是，弃考在连山依然居高不下。
连中校长余胜国称，近6年来，该校每届学生的弃考率都在15%左右波动，2010级学生在入学时约有600人，高考时只剩下528人，意味着约70人没有参加高考，弃考比例为12%。
包括教育主管部门在内的各界人士都认为，家庭贫困，学业基础差、考上的希望不大，是农村学子弃考的主要原因。
经济原因是最大的掣肘。以连中为例，高中部1700名学生中，超过一半来自困难家庭，如果不是有800名学生获得了各种来源的助学补贴，每年2560元的学杂费，已经足以让大批学生泪别校园。即便如此，学校每年还有10万元左右的学杂费收不上来，“很难向学生催收，催一个就失学一个。”余校长无奈地说。
即便读书花不了多少钱，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是让学生和家长为难。“我弃学打工，每个月能挣几百上千元，留在学校里读书，每个月要花费300元，一挣一亏，顶得上一个壮劳力的工钱。妈妈身体不好，总是劝我不要再读了。”高二的小兰说起来就抹眼泪。
失学的案例，就近在眼前。小兰说：“隔壁文科实验班的一个女生，成绩还很不错的，但不知道怎么了，这学期就没来上课，她们宿舍的人说，打工去了，家里支撑不住。为了这个事情，在宿舍里偷偷哭了很久。”
除了经济困难，山区子弟学业基础差、学习资源弱，让他们也很难考上排名前、收费低的公办高校。
学业基础差。余校长说，以2010届考生为例，当年600个学生，初中升高中考试成绩，英语及格的只有9个，数学及格的只有21个。“学习欠账太多！”
而近年来，高考题目提倡知识范围拓宽，也让家里买不起电视、看不起报刊、上不了网的贫困生们更加不知所措。2013年的广东文科考题，是关于“如何看待富翁捐款”的话题，对于山区孩子来说，连上网都是一种奢侈，怎么可能像城市孩子一样，知道陈光标、郭美美？更不了解近年来社会上对“慈善”、“捐款”的争议！
而中山大学2013年自主招生的不少考题，也让山区孩子目瞪口呆，“PM2.5”、“雾霾”、“iphone”……
学习资源弱，则主要体现在师资疲软。知情人介绍，“我们连山老师的工资，比清远市区要低1500元左右，更不要说珠三角发达城市，凡是好一点的老师，或者招考、或者调离，陆续都走光了，可以说是培养一个、走一个！县中培养出来的老师，都被‘超级中学’吸引一空，现在连山基本上没有拿过省级、国家级荣誉教师称号的老师。”缺乏名师的山区学校，让学生们失去了事半功倍的机会。
以上问题，在全国都具有普遍意义，并造成显著影响。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刘云杉统计1978~2005年近30年间北大学生的家庭出身发现：1978~1998年，来自农村的北大学子比例约占3成，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下滑；2000年至今，考上北大的农村子弟只占一成左右。同样，清华大学2010级农村生源仅占17%。
（实习生李静对本文亦有贡献）
蒋铮、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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