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年内四环路里锅炉全部采用清洁能源

　　今年四环路里的锅炉全部采用清洁能源 代表北京老工业时代的大烟囱将告别历史舞台

　　“在北京城里有着众多百米高的大烟囱，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城市，让仰望着它的人们，追忆着北京的老工业时代。

　　在北四环安慧桥东南角，便有着这样一座120米高的大烟囱，已然守望这座城市20余年。作为工业建筑，它曾与燃煤锅炉相伴而生，服务亚运会是它的起点。现在，它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今年年底前它将被拆除。据热力公司的人员介绍，今年至少要拆除4座大烟囱，目前已经开拆了两座。

　　6月份市发改委称，本市年内四环路里的锅炉全部采用清洁能源。市环保局也发布消息，2015年年底前北京基本实现城区无燃煤锅炉。

　　天然气取代燃煤的步伐越来越快了，热力集团的工作人员说，其所属的城区大烟囱，未来都将被拔除。”

　　将被拆除的大烟囱

　　6月24日上午，位于安慧桥东南角的北郊供热厂内，连接煤仓及锅炉房的输煤廊上，一片“丁零当啷”的声音，碎砖块不断地从三层高的廊桥上落下，砸入黑乎乎的渣池。

　　10米外，锅炉房的改造正在进行中，9台35吨的燃煤锅炉曾稳稳地立了25年，服务过北京亚运会，全年为亚运村、奥运村180.75万平方米公建和居民的采暖、制冷及生活用蒸汽提供任务。现在拆得片甲不剩。

　　“都当废铁处理了。”锅炉被拆除前的一刻，58岁车间主任刘炳刚倚在炉前，取景框里的他笑容僵硬。

　　从北郊供热厂开始投产算起，他与大锅炉打了25年的交道。现在他和工友们正在经受着失落的感觉，因为“这一拆，四环内可真就再找不到这样的大家伙了”。

　　刘炳刚巡视了一圈后，目光落到120米高的大烟囱上。“这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拆，但肯定不再需要了。”

　　大烟囱位于厂区西南角，顶部漆有红白环带，围着一圈航空障碍灯。技术人员解释，这灯用于警示夜间行驶的航空器。

　　烟囱所在位置，距离安苑北里最近的居民楼仅有20来米，靠一面矮墙隔着。从社区小花园经过时，抬头仰望，这个水泥的庞然大物仿佛随时都要倒下来，砸到身上一般。

　　相比于矗立于CBD商圈的国华电厂大烟囱，眼前这个简朴了不少。作为长安街上唯一的工业化建筑物，国华电厂240米高的烟囱上安装了9台变色光柱灯，夜间照明成为一道景观。而眼前这个烟囱，外壁已被冲蚀得斑斑点点，露出水泥墙，一看便知很久没有修葺过。

　　“国华”的烟囱还在冒着白烟，眼前的这个从上一个供暖季结束后，已经好久不冒烟了它的出烟口已经被封住了。今年年底之前，这座烟囱将被拆除。

　　巡视完整个车间，刘炳刚坐到锅炉房外休息。

　　25年真快，锅炉、烟囱都退役了，他也快退休了。

　　随“亚运”而生

　　1986年年底，借着政府筹办亚运会的契机，奥体中心附近的慧忠寺村，包括刘炳刚在内的大部分农民被征地，户口农转非。根据规划，北辰集团在附近建一座供热厂，为亚运会服务，正当壮年的刘炳刚被招入厂，成了最早的司炉工。

　　亚运会前的北四环，还是一片荒地，原住村民恐怕很难想象，现在的房价能达到4万多元每平方米。周边村民都是烧蜂窝煤取暖，一到冬天，村子上方飘出一缕缕黑烟，谁也没见过35吨的大型锅炉长啥样，更别提怎么烧了。

　　这段时期正是城市建设规模不断扩大的时候，三环北部未通车，四环在建，周边的亚运村、望京、双榆树、中关村、鲁谷……成片大型社区、商业区、科技区相继出现，供暖需求摆在眼前，一个个顶着大烟囱的供热厂、集中锅炉房跟着冒出。

　　1987年，北辰供热厂第一批50名司炉工，先后被安排到通县东方化工厂等处学习一年。次年，为保障亚运会施工，北辰供热厂先投产两台锅炉，司炉工刘炳刚正式上岗。

　　“点火！”领导一声令下，亚运村地区的第一台大锅炉开始工作，几小时后，从控制室出来换班的刘炳刚，仰头看到西侧的大烟囱呼呼冒烟儿了。

　　老师傅们都说，烟囱高度，在圈内意味着“地位”。锅炉规格越大，废气排放量越大，需要的烟囱就越高。烟囱高矮直接决定环境污染程度。烟囱越高，烟气、颗粒物在空气中扩散得越广，其在空气中的含量就越低。

　　即使安贞、南小营、北小营都立着烟囱，但亚运村这个一直保持着北部最高的纪录。业内人士还靠环带颜色区别锅炉类型，顶端红白环带的，是蒸汽锅炉，蓝白的是热水锅炉。

　　亚运会时，18岁的杨世君技校毕业，被招进运行班。杨世君在良乡技校时属华北电力的定向委培生，北辰供热厂还为他支付了5000元的违约金。可见，当时锅炉房司炉工的抢手程度。

　　没带来风水，却成了地标

　　炉膛的火苗呼呼蹿着，送走亚运会，迎来大烟囱西侧的近万住户。1992年，安苑北里居民楼陆续入住，业主中很多都是二环以内平房区拆迁户。

　　这一年7月27日，60岁的李秀兰老人首次来到11号安置楼下，眼前是25层高的楼房，东侧高耸着大烟囱。家人都上楼看新房，老人发憷，说什么也不上去。

　　“我不上，这跟摩天岭似的（注：电影《南征北战》中的高山），我怕上去下不来。”家人无奈只得留她在楼下等待。

　　搬进新房的第一个冬季，看大烟囱里呼呼冒着烟，飘过阳台、楼顶，老人头一回体验到了暖气管散发出来的融融热意。“屋里都不用套‘三保暖’，穿秋衣秋裤就够了。暖和还干净，挺知足的。”

　　拆迁前，李秀兰一家还挤在西单皮库胡同的一间平房里，冬季就靠一摞摞蜂窝煤取暖。烟大的时候，人被呛得直咳嗽；天冷的时候，人又被冻得直哆嗦。因为室内温度低，孩子们整个冬天都穿着臃肿的棉衣棉裤，怕冷的里面再套条毛裤。李秀兰老人坦言，真没想过，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蜂窝煤，能被暖气管跟锅炉房替代。

　　同楼66岁的孙淑琴老人也颇为感慨。搬迁上楼前她家住在西直门，一次西直门附近跑水，将堆放在屋外的蜂窝煤全部浇湿，那个冬天怎么过？甚至把她愁得饭都咽不下。搬进集中供暖的楼房，当时把她很多国棉厂的同事羡慕得不行。

　　刚搬来时，也有街坊邻居议论这根大烟囱的风水问题。在不少人眼中，这个比楼还高的大烟囱戳在小区边上，不太吉利，尤其是9、10、11号楼的居民们；但1992年整个冬天的暖意，让大家逐渐将这个话题淡忘了。

　　大烟囱天天飘着烟，把融融的热流输送至千家万户。有穿着供热厂蓝灰色工作服的工人穿过小区时，总有居民好奇地围着问，大锅炉怎么运转的。

　　再后来，大烟囱成了亚运村附近的一处地标。去长白山酒店、找亚运村消防队，甚至到街道办事处，您在出租车上都可以告诉司机：“师傅，顺着安慧桥那个大烟囱一直走就能找过去。”

　　“土猴儿”们

　　供热厂全年不休，冬季供暖、夏季制冷。骄傲的大烟囱，供暖季一停就可以少喷点气。

　　但这时候，锅炉房最头疼的事就来了，得给燃煤锅炉“体检”、“排毒”。

　　“哗啦哗啦”吞了一冬的黑煤块，炉膛、烟道、预热管内壁都被灰垢、黏糊糊的胶状物附着，如不及时清理，既消耗热能又存在隐患。

　　锅炉炉门很窄，仅容一名成年人蜷缩着钻进。中等身材的刘炳刚，带着披肩帽及防护镜，捂着除尘大口罩，手持锤子、钎子进到炉膛。呼吸开始局促，汗滴二十来分钟就能把工作服浸透。

　　由于炉墙密封，即使锅炉停火半个月，内壁的干灰还有余热，里面温度多在40℃以上，炙烤可想而知。锅炉房的工人轮流上岗，每人顶多能清理一两个小时，便得换班。

　　用杨世君的话说，爬出来的时候，工人个个跟土猴儿似的除了牙齿是白的，脸上都扑着灰，连眼睫毛上都是。灰烬残留物中含硫，有人的脸被灼得爆皮儿。

　　清理密封的灰沟时，杨世君真真切切感受到身高的劣势。他一米八六的大个，得蜷缩着爬进去，浇水、清理一段、前进、再浇水……灰沟内湿度大，比桑拿天还难受。

　　其实整体上，两人对这份工作都挺满意。当时的工资水平在全市算得上中上等，杨世军很得意，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他的工资就有近千元。

　　单身汉

　　但来自周围人的刻板印象，并未像到手的工资一样，增加这份职业的荣誉感与认同感。

　　“ 烧锅炉不像大伙儿想象的那样，用铁锹将煤送到锅炉里，然后工人个个黑乎乎的，现在都是电脑操控，我刚来那会儿就是‘286’。”提及这个话题，杨世君就情绪激动、话音提高八度。原来，因为天天与煤打交道，他当年差点娶不上媳妇。

　　技校一毕业就被招进国企，每月近千元的工资，老杨春风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谈婚论嫁时受到打击：相亲十几次，一听到是“烧锅炉的”，人家姑娘都不愿意继续交往。

　　即将而立之年，杨世君才娶上媳妇。

　　“爱人不嫌您这工作？”记者好奇发问，杨世君嘿嘿直笑，变得竟有点腼腆。原来，这段姻缘是同事撮合的，而对方也是“圈内人”，现在西站锅炉房工作。

　　婚姻大事解决了，杨世君对旁人的这种刻板印象还是很敏感。“供暖高峰，一小时得烧四五吨的煤，靠人工铲煤怎么供得上？”这个数据，他常挂嘴边。

　　去年感冒，杨世君去几百米外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拿药。听说就在供热厂上班，医生抬头好奇问他：“你们的工作很辛苦吧，天天运煤、铲煤的……”

　　杨世君再次重复他的数据经，向人家又解释一遍。

　　危机来了

　　20年多年来，除了工厂改名（注：2006年划入热力集团，改名北郊供热厂），人、锅炉、大烟囱都没变过。待锅炉跟烟囱要被拆除时，刘炳刚、杨世君都提到“心里空落落的”，尽管这则通知来得并不突然。

　　讯号早已发出：北京雾霾天频次越来越高；本市5月份的空气质量达标天数只有8天……行业内的都能直观感受到：为了首都的空气质量，调整燃料结构的步伐肯定要加快。其实早在1998年，市政府就将防治大气污染作为15项重点工程之一。

　　当时，政府对燃煤低硫低尘的要求远没现在严格。孙淑琴老人印象里，大烟囱开始冒的烟，不像现在这么白。烟尘中还裹着煤灰，落到窗棂上、小区灌木丛上，积上一段时间便是一层黑末。晾在外面的衣服上，也全是小黑点儿。“住东侧的，你看谁家敢开窗户。”

　　住在二楼的一家用户，还把阳台封了个严严实实，赶上无风的好天气，总要晒晒被子，只能抱到小区最西侧的空地才放心。

　　居民们一度被迫练成了“环保监督员”：如果哪一阵子黑灰落得多，大家就猜：供热厂进了一批品质不好的煤。

　　身在北京的人们越来越明白了：要想呼吸上清新空气，首都得保护环境了。治沙、控制燃煤、汽车减排……污染不轻，得多管齐下。上世纪90年代末，左家庄供热厂、方庄供热厂便率先启动煤改气工程。

　　短暂的“消停”

　　根据环保部门要求，供热厂上了高效脱硫设备，并应用水膜除尘技术。

　　自此，大烟囱只冒烟，不飘灰。

　　“早晚天然气得取代煤。”2002年前后，刘炳刚、杨世君及其他司炉工一门心思准备考试，先后拿下“燃气本”，具备操作燃气锅炉的技术资质，不过7年后才首次派上用场。

　　奥运会举办期间，奥运场馆及奥运村在内的供冷、热水、蒸汽，均由北郊供热厂负责。按照北京申办奥运会时的承诺，北京要对空气质量中的四项污染物进行监测。

　　不能烧煤，大烟囱必须得歇，不能冒烟，哪怕脱硫设备能将硫化物的排放降到最低。

　　北郊供热厂接到通知，5月份要快装4台10吨的燃气锅炉，7月投产。选址就在开满月季花的工厂绿化带。为给新锅炉腾地，香气四溢的花坛、爬满藤蔓的凉亭、廊道全部拆除。

　　2008年这个夏天，安苑北里的大烟囱静静地矗立在北四环边上，再也没吐过白烟。上煤工彻底解放了，不用半夜卸煤、顶着烈日除渣。这一次，最接近老厂长说的“穿白大褂上班的标准”。

　　“那个夏天，终于能开窗睡觉了。”安苑北里居民王老先生，家就在供热厂煤库的西侧，原先供热厂的储煤库都是半夜运煤，大车呜呜的动静很大，卸煤的时候，又是哗啦啦一阵。本来年纪大了睡觉就轻，王老先生常被吵醒，半夜再也睡不着。即使夏天运煤量没有冬天大，王老先生家也不敢开着窗户睡觉。

　　走向历史

　　改造后的北郊供热厂，每年可减排二氧化硫472.5吨、烟尘126吨、二氧化碳3465吨，北四环周边地区的环境将得到显著改善。

　　近年来，热力集团收编了部分小型燃煤锅炉房、供热厂，为的就是将其改造成使用清洁能源的燃气锅炉。随着这个城市整治大气环境的思路转变，方庄、左家庄、望京、右安门外、亚运村、莲花桥……倒下的烟囱会越来越多，居民们的记忆会越来越淡。

　　燃料换成天然气，产生的只有二氧化碳及水汽，与燃气锅炉配备的不锈钢烟囱，要矮很多，腰围也瘦了几圈，占地省了不少。

　　前些日子，安苑北里、安苑里、安慧里等附近小区的楼道里，已经张贴出取暖费即将调整的通知，煤改气后，今冬的取暖费将由现在的每平方米19元调整为30元。

　　“好是好，但得多交小1000块钱。”有居民称，虽然认可煤改气保护环境，但这成本分摊到自家身上的时候，还是有点“肉疼”。

　　但是，安苑北里10号楼与11号楼间的晾衣绳上，挂出一排刚洗过的背心、短裤。 几名中老年居民坐在小花园凉亭内，就在大烟囱的阴影下读报、聊天。

　　市发改委有关负责人透露，年底前，四环路内锅炉房采暖将实现“无煤化”，以进一步减少大气污染，改善空气质量。

　　市环保局预计，2015年，北京将基本实现区域内无燃煤锅炉，现有燃煤热电厂如科利源、高井、国华、石景山等热电厂将关停，并以新能源替代。这个时间表也意味着，曾经成为各处地标的水泥大烟囱，最晚2015年将淡出城区市民的视线。

　　不过，城区的这些大烟囱并非都会消失。“烟囱虽然不再冒烟了，但是有些烟囱会被改造，加以利用。”北京热力集团的工作人员这样说。

　　曾经见证那段北京工业历史的大烟囱，正在成为北京的历史，也将继续见证北京的历史。

　　本版文/见习记者 孙静

　　本版摄影/本报

　　记者 王晓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