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本期推荐
南京饿死女童的最后一百天南方周末 2013-06-28
在南京饿死女童事件的采访中，我最好奇也最拿不准的是女孩的曾外婆一位82岁的农村老人。
在整个事件过程中，曾外婆无疑是一个重要人物：两个小孩主要是由她帮忙带大，她曾多次到泉水新村送饭，小孩的最后生命讯息也来自于她。
因此，在采访中了解到这些细节后，我曾经试图把曾外婆写成这起悲剧中惟一的“正能量”。具体说来，就是用这位老人家个体的“善”，来衬托居委会、民警、邻居等所组成的“恶”。或者反过来，在这起因集体的、平庸的“恶”所造成的惨剧中，让读者能从曾外婆身上读到一丝人性的光辉。
然而，事情比我想像的要复杂得多。
为了抓住这个“核心人物”，我特意访问了曾外婆两次。老人家信“主”，虽然年事已高，但性格爽快、思路清晰，几乎把她的所知所想都对我和盘托出。我从她那里知道小孩的姓名，知道其父母的身世及成长环境。特别是核实了那个重要的细节：在悲剧发生数日前的农历四月初八(公历5月17日)，她确实到泉水新村送“乌饭”，当时两个女孩还活着。由于乐燕(女孩的母亲)不在家，老人未能进去。我在稿子里引用了她描述的当时女孩说的话：
“太太，门反锁了，我开不了，你找妈妈要钥匙。我饿死了。”
这是整篇稿子中最打动人的一个细节，很多读者读到这里时眼泪流下来了。
但问题也恰恰在此。从5月17日到6月21日女孩被民警发现死亡，中间隔了1个月零4天。可是，明明知道重外孙女在挨饿的曾外婆，在这期间却再没去探望过一次。
当然，老人有听起来很充分的理由来解释这一点：当天晚上乐燕来到她家，说孩子好好的，并且承诺当晚回家照顾她们。
但是，老人也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乐燕的话一向不可信。
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三年多来，不靠谱的外孙和同样不靠谱的外孙媳妇，已经从她身上榨了三万多块钱，一直说还但从没还过。既然如此，她为什么偏偏这次相信了乐燕的话？
对于乐燕不回家可能造成的后果，老人也比一般人清楚。此前，她早听别人说起3月份大重外孙女自己跑出来的事，那是一个足够严重的危险信号。即使那天晚上乐燕确实回家照顾小孩了，又如何保证她能一直如此(事实上，外婆也承认这个外孙媳妇“大脑不正常”)？而一旦做不到，对小孩意味着什么，她也应该知道。
她知道，但她没做什么，特别是没有像小孩曾祖母那样到派出所报案、找居委会要求送到孤儿院。这就是我对曾外婆最大的疑惑。
曾外婆甚至也没有问乐燕要一把钥匙以防万一，而这是重外孙女生前在门背后嘱咐过她的。而她的理由，仅仅是担心乐燕可能“赖”她。
在产生疑惑后，我再听两次访问的录音，不得不说，我没有感觉到曾外婆对两个重外孙女惨死所应有的悲痛。
另外，换一个角度，我也不得不说，两个女孩死亡后，最大的获益者(或者说“减负者”)，可能就是曾外婆，至少在物质上如此。这主要相对于曾外婆此前承担的责任而言。在接受采访中，我明显感觉到，在老人看来，两个女孩已经成为外孙夫妇俩盘剥她的工具。而这在她自己的家庭中引发了矛盾 负责赡养她的儿子一直告诫她要远离外孙一家。
走笔至此，读者可能会以为，我在试图撕开曾外婆伪善的面具。错了，一直到现在，我对曾外婆仍充满敬意。在两个女孩身上，这位老人已经做得足够多，特别是在她自己还负责照顾家中两个残疾人(这本身也足够讽刺)的情况下。她承担了远超过其所应该承担的责任。
试想，假如两个女孩不死，她将可能继续背负照顾两个女孩的重担。当时如此，将来可能也如此。因为“不成器”的外孙和外孙媳妇，这将是一个无底洞，将成为她一辈子的枷锁。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她的善良和责任心。
因此，在道德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曾外婆。
但是，曾外婆的“不作为”，仍让我越发深味这桩惨剧背后的残酷。日本导演今村昌平曾拍过一部名为《楢山节考》的电影，讲的是一百多年前的日本某山村，因为食物短缺节制人口所形成的一个风俗：人老到一定年纪，就由晚辈背上山等死 用绳子捆在树上饿死或者被兽鸟吃掉。
正如无法用道德来批判《楢山节考》中的残酷风俗(事实恰恰相反，在当时的环境下，将年迈父母送到山上饿死的行为，恰恰是符合道德的)，在南京女童饿死事件中，道德也是虚弱无力的。
在这一起事件中，除了孩子疑似不具备行为能力的母亲，似乎很难再找到一个明确的责任人，各方当事人都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是的，他们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只不过每个人都不想再多做一点点。而正是这每个个体缺失的“一点点”，酿成了这起惨绝人寰的悲剧。
《楢山节考》中的残酷风俗，发生于一百多年前、尚处在原始农业状态的日本山村，它是受制于恶劣的生存环境所致。而南京女童饿死事件，却是发生在当下迅速工业化的中国，发生在一个“钱不成问题”的发达城市的社区。
前者牺牲的是老人，后者牺牲的是孩子。
读者跟帖
@寒雪小贝：活生生的两个小女孩在如此无助、冷漠的社会里就这样走了，心痛。
@覃里雯：这个故事里处处是人世无奈。吸毒人员的戒毒和重入社会在各国都是极其艰难的工作，但拯救他们的孩子却完全可能。再次恳请最高法制定对问题家庭的介入法案，剥夺严重失职父母的监护权。
@复旦赵芳：这不仅仅是故事，我们也不能仅仅听故事。不要让悲剧一再地发生。呼吁建立更好的儿童福利体系和儿童保护机制；呼吁成立国家层面的儿童福利与保护最高机构；呼吁专业人员介入儿童福利服务。
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
我来说两句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