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当城管是为了糊口,我选择是因为我喜欢,我愿意。我希望做出个样子来,文明执法,以自己的行为感染其他协管员。”
7月26日,42岁的陈润红坐在武汉市汉阳区城管局的皮沙发上,比着手势侃侃而谈,声音略带紧张。他刚从火热的室外进来,脸上的汗渍还未晾干。
此前,陈润红摆摊6年。7月1日,他成了城管协管员。“小贩当城管”的新闻,经当地媒体报道后,引来了全国的关注。
陈润红到底是小贩去“卧底”城管,还是被城管“招安”?“不存在”,对于这些疑问,陈润红一律答以三个字。若问得再细一点,他就说,“你看材料嘛,材料里都写了”。
本报记者谭君实习生青青武汉报道
7月26日,城管协管员陈润红受命在汉阳区城管局办公室接受采访。
上岗头几天,一个摆在主干道的水果摊不听劝离,陈润红气得高举一把笤帚。小贩们喊“打人了,城管打人了!”陈润红将笤帚轻轻放下,扫起地上的一片垃圾。本来就熟识的小贩们,哄堂大笑。这个故事,是陈润红对媒体记者广为宣讲的桥段。
过去猫鼠游戏,一晚上反复三四次
陈润红1971年出生,36岁时下岗。之前在武汉市公安消防器材厂上班。钳工、车工、汽车修理工都做过,销售也搞过一段,总之“一个人能做三个人的事”。但是“国有企业改制,抓大放小,抓大放小你知道吗,我们是中小企业,只有70个员工,就被放下了。这是国家政策没办法。”陈润红说。
在那个小国企,陈润红积累了一些财富,并和老婆一起在汉阳的城中村建了一栋400平方米的房子,现在房子每月收租5000多元。2000年,在工厂的鼓励下,他拿到了一张湖北大学自修的大专文凭,专业是行政管理。但这张文凭没有给他的新生活带来作用。
2006年年底下岗后,“一下子找不到北,迷茫,找不到自己的生活,找不到归属感。”2007年,他开始在王家湾一带摆摊。白天照顾老人、孩子,晚上出门。老婆在汉口街做服装批发,他摆摊清理尾货。专卖18-40岁的女装,售价20-30元。他开着一台两边带踏板的小电动车,摊开踏板,扯好4根货架,就成了一个摊位。
周六、周日、五一、十一、元旦、春节,这些生意好的日子,一天能卖1000多元货,赚三五百元。平常日子,一个月收入也就1500-2000元。
和他一起练摊的有卖发夹的、卖拖鞋的、卖小百货的。多的时候四五十个摊位一路摊开。摊贩虽是流动的,混几天熟了。谁喊一句“城管来了”,大家就跑。那时小贩们对城管普遍是“抵触情绪”。城管一来,他们就不能做生意了,收起东西仓促闪人。城管一走,他们又铺开摊子重新摆,浪费时间,也很没尊严。这种猫鼠游戏,一个晚上有时要反复三四次。
多年的经验,让陈润红躲避城管时格外敏捷,“衣服一卷,架子一扯就可以跑”。他经常选择的摊位也是“风水宝地”家乐福广场两条路的交叉点,这是城管们划分辖区的分界点,也是“顾客来了看得到,城管来了也看得到的地方,城管从这条路来,我往那条路跑”,所以陈润红几乎没被城管抓过。
直到今年5月22日,城管执法队对王家湾进行一次突击,这次陈润红“失手了”,被执法人员抓住,并扣掉3件女装。这一扣,竟然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转折想要稳定的工作,不犯法不冒险
被执法人员扣掉的3件女装价值不到50元。第二天陈润红再去摆摊,周围的小贩在议论,昨晚谁被收了什么,谁又被收了什么。有人说,城管收去的东西是要不回来的,还有人说,反正几双袜子也值不了几个钱。这时有人怂恿他,“你是本地人,怕什么呢?你有本事去要回来,为我们树个榜样。”陈润红一听,就真的决定去要一下。
在城管总队,陈润红辗转找到了汉阳区城管局执法大队政委黄公国。当他带着满腹委屈进来时,黄政委先给他递烟,然后给他倒茶,“我当时眼泪就出来了。”
黄公国安抚他,你明天过来找胡队长。第二天,陈润红如约见到了胡,并被告知,衣服可以帮你找,但你属于违规占道经营,是要处罚的。
这时,陈润红下去买了一包20块钱的烟,胡队长断然拒绝。陈润红再次感动,“社会上对城管评价不高,但在接触过程中,我觉得也不是那样。”
从城管那儿要回了衣服,陈润红没有去摆摊了。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
“我不想这么漂泊下去了,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犯法,不冒险。”
在家呆了一周之后,陈润红第一次想到了当城管协管员。他再次走进了黄政委的办公室。黄多方联系,汉阳区城管局直属三中队队长唐勇考虑后表态,可以破格招收他。
陈润红向唐勇申请负责王家湾附近、自己过去摆摊的地段。“同样还是跟小贩打交道,这个环境我熟悉,有亲切感。”陈润红说。
唐勇同意了他的请求。唐对协管员的期望是,“不是执法、收东西,是宣传政府理念、法规,用百姓满意和政府放心的方式去和小贩打交道。”
在决定当协管员之前,陈润红和老婆也有过商量。老婆说“城管名声不好”,陈润红说,“这工作总要有人做噻。”
夫妻俩最看重的是,“怎么说都是一份正式工作、正当职业,不用像以前那样躲躲闪闪。”
这也是陈润红现在经常规劝小贩们改行的要点。根据城管局的材料,有一对摆烧烤摊的兄弟,被陈劝去打工了。
转变他长期压抑,获得尊重后被感动
城管协管员正式签合同后月薪只有1200元,但买三险一金。
协管员有一个优势,可以上晚班,从下午5点到晚上10点,“一般企业哪能这样呢。”白天他依然可以照顾经常生病的母亲、接送孩子。
在陈润红13岁女儿的眼里,城管是个有荣誉感的职业。这位小女孩曾为填写父亲职业时苦恼,陈让她填写“物业经理”,谐音“无业经理”。现在“女儿见人都介绍,"我爸爸是城管"。”陈润红说。
不过,唐勇认为,陈润红目前对于城管工作还处在一个“感性阶段”,“以前他接触的城管是驱赶他的人,长期都生活在非常压抑的环境,内心深处是扭曲的。在城管局获得尊重后被感动,有了角色转变的想法。”
当城管会不会让陈润红更自信?对此他连连表示“不存在,不存在”。但否定完之后,他又颇为自豪地讲,“我当城管,小贩们送的水、水果啊,我都不要,我跟他们讲,我不是为了要你们的东西。”
曾经和陈润红一起摆过摊的小贩们又是怎么看陈润红的?当记者找到他们,希望他们谈谈时,他们大多数摆摆手不愿说。城管局工作人员介绍,因为最近采访太多了,小贩们害怕曝光太多,以后摆摊不方便。
一位曾和陈润红一起摆摊,后接受陈润红劝离的小贩说,“情面上感觉怪怪的,那不是城管谁都可以当?”对于这种说法,陈润红的回应是,“那你去应聘试试,看城管要不要你。”
另一个卖发夹的小贩则说,“他是跟我们一起摆过摊的熟人,但他当城管照样撵我们啊。”陈润红回应,“占道经营就是违法,你要为这个城市的交通、消防安全着想噻。”言语间已看不到他当小贩时的样子。
唐勇说,其实他看到了陈润红初次和小贩们打交道时,“脸上有些僵硬的表情”。
现在协管员的工作同样很辛苦
再过两个月,陈润红或将通过试用期,正式签约为城管协管员。他说,这么多年,他终于有了“归属感”,有了“大家庭的温暖”。党委书记喊他“小陈”时,他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微笑。
在城管局,他尽量表现得服从。当城管局领导安排记者去他的执勤点采访时,大家都坐上城管局的白色执法车,而他从墙根推出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领导赞道,“这样更朴素”。
当电视台记者没有拍到他劝导小贩的画面,要求他再来一次时,他很爽快地做出跟先前一样的动作,全然不顾被规劝小贩的一脸尴尬。
跟以前相同的是,协管员的工作同样辛苦。
以前,他每天凌晨4点半起床,骑电动车送老婆去服装店上班,然后回家送孩子上学。傍晚接孩子放学后,骑电动车出去摆摊。当了协管员后,他不用接送老婆孩子了,每天下午4点半把中午的剩菜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吃完骑自行车上班。有时来不及,就在要蹲点的地方买碗面,边吃边扫视周边的流动商贩。
协管员是“马路办公”,全程6个小时。陈润红和另外两个队员一起,负责从十里铺路口到家乐福王家湾路口的路段。800米的路段,每晚要走20个来回,完全步行,“只有队长才能坐在车里巡逻。”他说。
陈润红工作的唯一目标,是让主干道上不出现一个流动商贩。“以前觉得城管威武,现在是真正感受到苦和累。”他说,“武汉市的温度你知道,交警还有遮阳伞,我们却什么都没有,不能戴帽子,要穿长裤,保持形象。”
他每天带的一壶水喝完,有时还要喝4瓶水,“4瓶就是4块钱,自己出。讲话多喝得就多,跟摆摊一样,协管员这行也需要很多"口水"。”他又流露出小市民的精打细算。
7月28日晚,有记者约他在他曾摆摊的家乐福门口见面。从那走到家乐福的路上,一排摆满葡萄、桃子、西瓜的水果摊正买卖得火热。他穿着“汉阳城管”的马甲过来了,随后,那排水果摊走得干干净净,好像不曾在那停留过。
陈润红望着摊贩们远去的方向说,“我来他们肯定得走啊。”而就在一个月前,他也是那支惊惶逃离队伍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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