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刘亚飞最后一次更新Q Q空间,上传了3人的合照,记录下他们的最后笑容。
2013年7月,广州白云区,3名男子相约烧炭自杀身亡。2013年5月,广州白云区,4男子烧炭自杀身亡。2012年3月,广东东莞,5人相约烧炭自杀,3人死亡。
相约自杀者是个怎样的群体?现世之于他们,是否存在不可逾越的“坎”?南都记者试图部分还原自杀者和自杀未遂者的境遇。
刘亚飞最后一次更新QQ空间时上传了4张照片,照片记录了三人的最后笑容。标题是《一起走不孤单》。警察调出了他们的QQ聊天记录,他们厌世,于是相约自杀。
相约赴死
《我从十一楼落下去》是一则劝人不要自杀的故事。内容直白,一个女孩从十一楼跳下,沿途看见了每个家庭的不幸。十楼恩爱夫妻在互殴,九楼平常坚强的Peter在偷偷哭泣……最后,女孩说原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落地之前才觉得其实自己过得还不错。
2013年4月21日,昵称为G oodbye的网民把这个图文并茂的故事转发到自己的Q Q空间。这样的故事没有改变整个空间的灰暗和颓废格调。空间的名称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都只是尘埃”。动态里的句子更加低沉,“好累,真的好累,是不是越长大就会越累?……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因为我从未付出过。”
G oodbye在现实世界的真名叫刘亚飞,湖北京山县人,1992年出生。
6月30日凌晨6时41分,他更新了自己的Q Q状态: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请不要感到惋惜,也不要为我痛苦,妈对不起了……这则状态又以戏谑的方式结束:“呵呵,开个玩笑,别当真。”
与此同时,他离开打工的地方,前往广州。
两天后,刘亚飞来到广州市白云区嘉禾南街8号,沿着楼梯走上二楼。警方通报称,7月2日,刘亚飞以实名登记,在一间小旅馆开房。
7月4日上午7时44分,他更新了自己的Q Q状态,“一拖在托(再拖),希望这不是一个骗局。”
7月4日,四川人程清亮来到小旅馆。
7月6日,广西人黎树强最后一个赶到。
第二天,刘亚飞最后一次更新Q Q空间。他上传了4张照片,照片记录了三人的最后笑容。标题是《一起走不孤单》。
自杀前,程清亮在手机中写下了自己银行卡的密码,卡内余额两千多元。此外,他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三人将门窗缝隙用封口胶贴好,服用安眠药,点燃木炭。
7月8日,警方通报,当日下午1时许,警方在嘉禾南街发现3名男子倒卧在屋内。经医务人员检查,3人已死亡。警方发现现场门窗均完好无破坏,屋内有一盆未燃烧完全的木炭,初步认定死者为一氧化碳中毒导致死亡,排除他杀可能。刘亚飞堂兄钱伯说:“警察调出了他们的QQ聊天记录,他们厌世、绝望,于是相约自杀。”
寄人篱下
白虎村因白虎山得名。白虎山是汉水流域的一座普通山头,埋身在京山县的群山间。山脉与山脉之间是大片的农田和旱地,白虎村安置于农田边缘的丘陵上。
白虎村31号是刘明山的家,砖瓦结构的一层房子。1990年,长子刘亚波出生了,两年后,次子刘亚飞也出生了。
这个家庭的破碎始于19年前的那一次爆炸。1994年农历二月十三,刘明山去大观桥水库炸鱼。雷管巨响,炸空了他的腹腔。这年夏天,刘妻绿荷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娘家。
说到这里,大伯刘明先叹了一口气。
这年年底,绿荷改嫁到石河镇,带着两个男孩。男人也有孩子,比兄弟俩大一点。一天,男人的孩子把刘亚飞推进水井里。一片惊愕后,众人七手八脚,救出亚飞。
绿荷知道,这个家再也呆不下去了,她带着孩子,又回到娘家。又过了一年,绿荷再次改嫁。嫁到了邻镇钱场荆条村,对方有两个女儿。这次只带了长子亚波,她把刘亚飞送给天门市石河镇的一户雷姓人家。这对夫妇没有子女,直到十年后,才生了一个孩子。
“亚飞感觉到被养父母冷落,于是回到他妈妈身边。”他在天门读完小学,回到母亲身边,没有再读书。
提及当年事,刘明先的叙述如在昨日。刘亚飞迁怒生母,理由是偏偏送走他,而不是哥哥。不久,兄弟俩打架,刘亚飞赌气回到出生地白虎村。旧屋已是门庭萧瑟,杂草丛生,他搬到了大伯家。
刘亚飞没有常住大伯家。伯母说,他去五三农场学理发,过年和放假时回来住一阵子。“性格内向,很少与人说话。”
留守儿童
川籍少年程清亮同样性格内向,不喜欢与人说话。
在伯父程天启眼中,程清亮性格孤僻,从小就与周围的同龄人不一样。他出生在四川省达州市渠县和乐乡双盘村,那是位于川东丘陵中的一个小村落。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与刘亚飞相比,这个达州乡下少年没有因失怙寄人篱下,却也难得见双亲一面。因为,他是一名留守儿童。
父母谋生东莞,一年回家一次。与大部分农村留守儿童一样,程清亮与哥哥程杰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父母不在家的日子里,伯父程天启常去帮忙。“年幼时父母就出去了,初中毕业后,他们也去东莞打工。”
程清亮与哥哥不同,他的孤僻似乎与生俱来。“从不主动与人说话,你喊他就答应,问他什么他也说,就是不爱多说,你不问他不会主动跟你说话。”婶婶回忆起清亮儿时光景,即便除夕,父母带着礼物回家,他也不会表现出太大热情。
比起父母,哥哥程杰跟弟弟交流的机会要高很多。“毕竟是同龄人,到了一定要说话时,清亮会跟哥哥讲。”一年前,清亮在电话里告诉程杰,“想自杀。”
程杰没有追问,他以为这是弟弟说胡话,没有在意。
程杰比清亮大两岁,他做铝合金后,没与家人住在一起,能跟清亮说话的人几乎没有了。
因为孤僻,手机成了清亮的朋友。他的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玩手机,或者去网吧。
自杀之谜
白虎村是雁门镇北部的一个村落。全村315户人家,四组61户。村支书王平清数了数,像刘亚飞家这样的单亲家庭有10余户。现实的困境对这类家庭的孩子显得更加艰难。“况且现在又流行拼爹,他们没有父母可以依靠。”
父辈的死难或离弃让子辈从零开始。
“小时候好办,有吃有住就行了。一旦他们长大,有想法有要求时,问题就来了。”这位村官认为,逆境可以锻炼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因逆境改变命运。
刘亚飞兄弟显然属于后者,他们再次引起大家关注是两年前。2011年农历六月初七,刘亚波在继父家喝农药自杀。他被送回马头山脚下,那是埋葬了他父亲的地方。邻居们回忆,这本是一个活泼的小男孩,七八岁后突然沉默。
送葬那天,白虎村人最后一次看见绿荷和刘亚飞在一起。
她静静地坐在大伯家,很少与人说话。刘亚飞坐在母亲身边,同样不说话。安葬完刘亚波,母子俩离开白虎村,外出打工。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乡土中国的农民如潮水般涌入东部城市。这潮水中有绿荷母子,也有程清亮一家。
15岁初中毕业,程清亮前往东莞至今,5年里只在18岁那年回过一次老家。“因为要办理身份证,他回来呆了一段时间,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婶婶记忆中的程清亮因此停留在18岁那年。一个黑黑的、瘦瘦的、不高的小伙子。
孤僻,是伯父给出的唯一解释。“他在东莞换了很多工作,这个厂里做几天,不想做了,再换另一个厂。他爸妈也纵容他,对他非常好。”
程清亮已经20岁,爸爸喊他时仍旧沿用儿时的称呼“幺儿”。父母在和乐镇上给兄弟俩每人都买了一套商品房,带上全套装修与家电,留给两兄弟。伯父无法理解侄儿,“他毫无压力,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频繁更换工厂,程清亮疲惫了。他对父亲说自己要休息一个月,之后再重新找工作。这是父子俩的最后一次对话。
2013年7月4日,程清亮去了广州,几天后,家人接到警方的死亡通知。
故土新坟
亚飞的新坟紧邻哥哥亚波,埋藏在棉花地旁的灌木丛里。不远处是他们的父亲刘明山的墓地,再往前是爷爷奶奶的。所有坟墓均背靠马头山,直面田野,田野那头是他们空置了19年的家。
大伯刘明先年近古稀。7月14日上午,他从附近的水塘挑来一担水,去浇侄子的坟堆,以免新筑的混凝土出现裂缝。新坟掩埋了这个家庭既往的不幸和本来的希望。
大伯一再重复,谁也不敢告诉绿荷小儿子也没有了。
同样的伤痛出现在广西区兴业县石南镇七团村。兄弟三人,两个哥哥早已成家,40岁的黎树强一直未婚。在广东打工数年后,他开始吸毒。
长子经营一家早餐店,十米远处是次子的水果档口。老父帮儿子们打杂,邻居们时常目睹儿媳数落公公有一个“粉仔儿子”。“他爸爸很能受气的,无论儿媳怎么说,他都不说话。”
黎树强自杀后,黎父的话更少了,喝酒的时间更长。
7月21日下午,黎父在水果档帮儿媳卖水果。他的头发已经斑白,不愿再提小儿子的死因。
三名自杀者,仅黎树强没有归葬故乡。他的爷爷奶奶说,那么小的孩子送回来,看着反倒更伤心。(应家属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统筹:南都记者 王去愚 采写:南都记者 王去愚 杨希越 万蜜 谢亮辉 实习生 陈伊凡 英嘉茵 江密[1] [2]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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