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员的一天：与乡镇政府周旋 抵御收礼诱惑

　　基层地方债务审计员很忙，既要与一些有所隐瞒的乡镇政府周旋，又要抵御“收礼”的诱惑

　　陈益刊 吴松

　　对完账簿后，刘丽（化名）回到家草草吃了点饭，便开始填起乡镇债务报表，时针此刻指向晚上9点。

　　这名重庆市某区审计局的工作人员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她和同事负责审计区内所辖27个镇（或街道）的债务，“这次任务下来后，我们的工作是5+2（正常五天工作日加周末两天）、白加黑。”

　　她所说的任务是指审计署组织全国审计机关对政府性债务进行审计。相比于此前的省、市、县三级地方政府性债务，这次组织的审计被寄予扩大覆盖面的希望——上至中央政府下至乡（镇）。

　　本报记者从多方了解到，本轮审计预计9月收官上报。与时间赛跑的刘丽说，遇到比较复杂的审计对象，可能一天工作15个小时。有时既要与试图有所隐瞒的基层政府周旋，又要抵御“收礼”的诱惑。

　　争取在9月份完成

　　刘丽告诉本报记者，自己通常早上六点就要前往乡镇进行政府性债务审计，遇到债务比较复杂的镇，审计完回到家已经晚上9点多。

　　“我们这边是上级审计下级。其实这次审计我们的人不够，从区财政局借了人，要在9月份交报告，时间很紧。”她说。

　　7月28日，审计署官网发布消息称，根据国务院要求，将组织全国审计机关对政府性债务进行审计。业内人士认为，这次审计署并未强调“地方”，预计将对中央和地方政府性债务首次进行全面审计。由此，此次审计范围可能覆盖中央、省、市、县和乡镇五级政府。

　　这是刘丽自入职后接到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审计任务，她对自己这份职业最初的印象是：审计人的孩子在幼儿园里永远是最后一个接的，“几乎每天都在翻阅凭证和账簿，几乎每天都要在电脑前撰写审计记录……有时候某些大单位一审就是几年的账，卷帙浩繁的记账凭证动辄堆满办公室。”

　　审计不仅意味着辛苦、繁琐和枯燥，有时也是一种博弈。曾有审计署负责人就审计人员调查遇阻举例称，一名审计人员核查某单位的现金保险柜时，对方称出纳不在。审计人员就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出纳的门口整整一天一夜，后来他们在盘点保险柜时发现这个单位存在严重的“小金库”。

　　在这次的地方债审计中，刘丽也遇到过类似被审计对象不配合的情况。“我们在审计中，有的乡镇政府对一些东西还是有所隐瞒，但是当我们发现问题后，他们还是比较配合的。”她说。

　　一些地方政府也明确要求各级部门配合此次审计工作。比如巴彦淖尔市政府要求各旗县区政府、市直各部门按要求及时提供审计资料，不允许互相推诿、扯皮、不负责任影响审计进度的问题发生，对不按要求配合的要及时向市政府汇报，并把旗县区政府对这次审计工作的支持、配合情况纳入年度考核内容。

　　河南省周口市近日也已经启动政府性债务审计工作并明确扩展到乡镇五级政府。该市要求，凡涉及的部门和单位均要及时、真实、准确提供河南省审计厅审计组需要的相关文件、资料、数据。

　　刘丽告诉本报记者，她所在的约50人的审计团队分成了4个组，争取在9月份完成对区域内27个镇的审计报告，“我们现在审计了不到4个镇，任务很重。”

　　除了繁忙的审计任务外，刘丽也遇到一些尴尬的事。

　　“一位乡镇领导拿了些当地产的葡萄让我们尝鲜，我们吃了几粒后，他说让我多带些葡萄回去，我们婉拒，这让他觉得为难，好像我们不拿就是看不起他们，但是我们干监督工作，的确是不能收。”她说。本报记者了解到，此次审计各地都出台了不准接受被审计单位宴请、安排住宿、赠送礼品等规定。刘丽说，自己在市区审计街道债务时，中午回食堂吃饭，外出乡镇审计则去食堂吃便餐。

　　乡镇政府债务几何

　　2010年以来，审计署已先后两次组织对地方政府性债务进行了审计。2011年的审计发现，截至2010年底，全国省、市、县三级地方政府性债务余额共计107174.91亿元。2012年~2013年，审计署又组织对３６个地方政府本级２０１１年以来政府性债务变化情况进行了“抽查”。审计发现，经过两年时间，上述地方政府债务余额增长了１２．９４％。

　　刘丽告诉记者，这次乡镇债务审计填报范围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乡镇政府负有偿还责任的债务；二是乡镇政府负有担保责任的债务；三是乡镇政府可能承担一定救助责任的其他相关债务。

　　关于目前中国乡镇政府负债余额的估算没有定论，乐观者估计几千亿元，悲观者估计超万亿元。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时红秀告诉本报记者，东部乡镇尤其是东南沿海的乡镇负债规模更大，而中西部乡镇负债规模则较小。

　　刘丽说，据她了解到的情况，乡镇现在的负债主要集中在民生投入领域，自己在审计过程中发现一些乡镇的债务比较复杂，比如基础设施建设负债、乡镇企业不良债务、科教文卫债务及政策配套资金等等。而在乡镇债务构成上，有银行、信用社的贷款，也有向上级财政的借款，还有一些单位、个人及工程欠款。

　　刘丽告诉本报记者，一些乡镇也组建了投融资平台。

　　陕西省延安市黄陵县人民法院院长张琪在乡镇负债方面给出了详细数据。他在《乡镇政府债务化解对策》一文说，截至2010年4月，该县平均每个乡镇负债340万元，全县乡镇政府负债3747万元，其中基础设施建设欠款1619万元，乡镇企业欠款1779万元，产业开发欠款近93万元，公务经费欠款近256万元。

　　2011年底，媒体爆出广东省某镇每年财政收入50万，负债超2亿元，这意味着不考虑利息，光还债也要400年。该镇负债主要集中在公路类债务、建筑工程类债务、学校类债务、乡镇企业及农田水利建设等。

　　关于乡镇负债的原因，有分析称，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一些乡镇盲目举债投资乡镇企业，从而在乡镇企业倒闭潮中，投资无法收回，债务无力偿还。而一些基础设施建设中，由于村组和群众投资能力较弱，迫使乡镇政府成为投资主体，产生了投资性负债现象。另外，配套资金负债和为完成上级的财政任务，采取买税、垫税造成的负债也是造成乡镇政府债务高垒的一大原因。

　　在时红秀看来，在农村综合税费改革、乡镇财权收归县级以后，乡镇一级财政预算被虚化，中西部乡镇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收入。早在2005年，国务院就印发了《关于制止发生新的乡村债务有关问题的通知》明确，坚决制止发生新的乡村债务。一年后，国务院又下发意见，要求摸清2005年12月31日以前的乡镇政府和村组织形成的债权和债务，并分类处理，逐步化解。

　　今年7月，农业部、财政部、民政部、审计署联合发文，要求进一步加强和规范村级财务管理工作，明确县级要内设专门的审计科室，开展对村干部任期和离任经济责任、集体资产和资源、农民负担、村级债权债务等专项审计。

　　刘丽告诉记者，有些乡镇负债并不小于一些县市，这次债务审计很敏感，现在发现的还是些常规性问题。但审计才刚刚开始，发现的问题并不具有代表性。

　　“我们在审计中发现了问题，虽然没有处决权，只能向政府提建议，但是他们一般会采纳我们的建议。”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