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动机
死3人,伤12人,24岁的周江波在河南省安阳市一辆公交车上制造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案件,甚至连10个半月的婴儿都没有放过。而就在作案的前一天,周江波在老家因为纠纷砍伤了邻居家的3人。24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暴力机器”?
特别调查
本报记者范传贵
周江波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大案。
在发小杨国兴和舅舅杨俊杰心里,这就像多年前不知谁调好的一个闹钟,突然响了起来。有一番惊诧,却也没有太出意料。
死3人,伤12人,在周江波的个人“暴力史”上,这可能是最后一笔。此前,他曾用镰刀在同伴背后砍过7刀,用铁筢将同龄孩子头部打成重伤,用铁铲朝一个妇女的头部连铲6下……
在杨俊杰的印象里,周江波总是“上去就跟人拼命”。杨国兴则发现,他喜欢在人背后下阴招,动作麻利；他甚至看到有人的肉在晃动就会产生愤恨……他曾因一周之内多次和人打架而“闻名”所在学校,还曾两次因打架而被学校开除。
尽管周江波的“暴力史”从小学就已断断续续开始,但在十余年时间里,从少年至青年,始终没有人能够阻止住这部野蛮的“暴力机器”。
性情大变
在河南省安阳市内黄县马上乡善义阁村,周江波的家庭,本可以算得上地道的书香门第。前辈不论,父亲周沧海和母亲杨运天均在上世纪80年代上过高中。比周江波大两岁的哥哥则大学毕业。
独独周江波本人,用杨俊杰的话说,“节奏和旁人不一样”。
1989年5月,周江波出生。
在杨国兴的记忆里,到小学5年级时,他的学习成绩都是优秀的。杨俊杰也认为,外甥智力上没有问题,算中等偏上,甚至比他上大学的哥哥还要机灵。
周江波经历过一次性情大变。这一点,《法制日报》记者从他3名小学同学和多名邻居口中均得到证实。但关于原因的说法,莫衷一是。
在杨国兴和另两名同学口中,周江波的性情大变发生于小学五年级。
“有一次他和哥哥在家中房顶打架,不慎从房顶摔到地上,导致胳膊骨折。在医院治疗几个月后,学校考虑落下的课太多,就让他留级。”留级后,杨国兴和他成了同班同学。
这时候杨国兴发现,周江波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他变得不但不合群,还经常和周围的同学打架,最后几乎和全部同学都产生过纠纷。于是班主任索性把他放在教室一个角落,还命令全班同学不要和他讲话,要视他如空气”。
杨国兴回忆,周江波喜欢打架,并且喜欢从背后下阴招,动作迅速麻利。
变化不仅仅发生在对待同学的态度上,也发生在周江波对待学习的态度上。杨国兴记得,有一次写作文,周江波通篇只用了一个句号。“老师说,这么长的句子你能一口气念完吗?周江波真的就一口气念完了,我至今还记得同学们惊奇的笑。”
在部分村民的描述中,周江波的性情大变,源于一起暴力杀人案。
这起案件发生于善义阁村隔壁的西马上村,周江波母亲杨运天的娘家。据杨俊杰讲述,该案发生于近10年前。当时他大哥因病去世,留下妻子和两个女儿。
为了维持家庭,杨俊杰的父亲杨全印就想让大孙女小娟入赘一个女婿。不久后,一个“山西人”被介绍到了家里。但住了一年多后,这个“山西人”和杨家产生了一些矛盾。最终“山西人”将母女3人杀害。
“周江波和他哥哥曾在那院子里住过一段时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才12岁左右,到底对他产生了多大影响,我也不能确定。”虽然这么说,但杨国兴还是“宁可信其有”,在接受《法制日报》记者采访时,他特地找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小树林,“不想让小孩听到这些事”。
“暴力史”
无论是否“性情大变”,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小学5年级后的周江波,已再难摆脱他身上“暴力”的标签。
在与大多数男生结下梁子后,性格较温和的杨国兴成了周江波少有的好友。
杨国兴回忆,有一两年时间,他们玩得很近。“当时学校里我们每个学生都有一棵自己的小树苗,我经常和周江波一起打水浇树。放学了也在一起玩,那时候他长得胖乎乎的”。
“他爱打架大家都知道,但他还有一个癖好估计当时谁也不知道。”杨国兴卖了一个关子,“他总是会和我讲,哪个哪个同学有多胖,走路的时候脸上的肉在颤动,真想打人家一顿。”
几年后同学间有人传闻,周江波在广东省深圳市打工时,看到大街上一骑自行车妇女胸部晃动,遂一个飞脚把人踹倒,用剪刀将妇女胸部刺成重伤,最后被抓。
一部分同学不相信,但杨国兴相信了,“周江波看到有人的肉在晃动就会产生愤恨”。他告诉记者,几年玩在一起,周江波对人有什么成见,或者有一些报复心理,他都十分清楚。
小学毕业后,杨国兴与周江波逐渐疏远,但关于周江波的消息还是不断传来。“上初中没几天,一个星期之内就打了好几架,于是被开除了。”这一说法得到了周江波另外一名周姓同学及杨俊杰的证实。
在父母亲人的安排下,周江波到乡里的一所小学重读。在杨国兴的印象里,那段时间,周江波过得有些落魄。
“我弟弟当时也在乡里念小学,也爱打架。有一天我去小学等他回家,发现他正在按着周江波打。他让周喊他‘爷爷’,周则嬉皮笑脸讨价还价,喊‘大爷’、‘老爷爷’什么的,最后我把他们拉开了。”杨国兴回忆。
一两年后,周江波再次升上初中。“校长还是一样的,不让他念,我就带着我姐去求他,说孩子变好了。”杨俊杰说。
让他失望的是,没过多久,周江波再次被学校开除,还是因为打架。
“他被开除了,也不让和他打架的那个孩子念书,最后那个孩子也转学了,他(周江波)还是没放过他。在田里捡了个铁筢,照人家头上打,打成了重伤。”杨俊杰回忆。
发生在周江波身上类似的暴力事件,在善义阁村村民间流传的还有很多。多名村民告诉记者,周江波15岁时偷了别家孩子东西,家长到家里理论,最后周为了报复,拿镰刀在那家孩子背上砍了7刀；还有村民讲述,一个较大的孩子和周打架,周死死咬着他的胳膊,怎么拉都拉不开……
将同学打成重伤以后,周江波被抓进少管所关过一段时间。从少管所出来以后,开始外出打工。
这以后关于周江波的消息,杨国兴都是从同学伙伴处听来的,一些传言超出了他的想象:“说他去天津打工,在工地与人打架后逃往老家,因为没钱买车票,在高速公路上打晕一位老人,抢其自行车骑行回家；经河北某地,因饥肠辘辘到一人家讨饭,只有一个妇女在家中,正好人家刚吃完饭,看他可怜,这妇女还是给他煮了一碗面。他吃完面打了妇女一顿,问他原因,他说妇女做饭太慢。”
记者试图举一些例子向杨俊杰求证,但杨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细节:“他招惹的事儿可多哩!最后一次是因为抢劫进了四川的监狱,今年4月才出来。”
杨国兴最后和周江波见面,已经是五六年前了,在村里。他发现周江波的相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有发型和穿衣风格没变。更引起他注意的是,他的行为更激进了,“对一些事情的反应很让我吃惊,当时我就觉得他肯定是要出事的”。
难踩“刹车”
周江波的父亲周沧海今年54岁,母亲杨运天51岁。善宜阁村党支部书记杨春法告诉记者,周家有六七亩田,平时都是夫妻两人耕作,周家经济条件一般。农闲时,周沧海也外出打工。
“今年5月左右,周沧海在北京打工时,突发脑血管病,至今仍无法说话,看病也没钱。”谈及姐姐一家的压力,杨俊杰一番叹息。
几年前,杨国兴回到村里,看到40多岁的杨运天头发几乎全白了。“一个这样的孩子让她沦落得如此可怜,我当时想,周江波看到应该也会有良知发现吧?”
这样的想法杨俊杰也曾有过。周江波从河北省唐山市打工回来,给杨俊杰带过一条烟,“我想,他会来看我,还会给我带烟,说明还是能听进道理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期望,今年5月,也就是周江波从监狱出来一个月后,杨运天曾带着他专门到杨俊杰这里,听听道理。
“我说你老实点吧,你认真点干活,还能养活家人,人活在世上图啥呢?我们普通百姓,就是要叫父母安安稳稳地有幸福感。”杨俊杰苦口婆心,“第一是物质上不受限制,第二就是精神上要舒畅。但是你三天两头弄出事情来,你父母怎么受得了?”
杨俊杰告诉记者,周沧海夫妇虽然都是高中生,但平时不怎么会教育,光会干活。
但杨俊杰的谈话同样不起作用。他一边说时,周江波却一边和其他人聊天。
到今年6月麦收完以后,周江波替母亲回来看望外公杨全印。杨俊杰又和他谈了一次。“我和他说让他凡事仁义一点,吃点亏也没关系。谁家都是爹娘养的,你动不动和人家拼命,你这是啥意思啊?要是伤了别人,我们这些个大人心里能舒服么?”
这是杨俊杰最后一次和自己的外甥交流。他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回天。
疯狂杀人
没有人能给周江波踩住“刹车”。
8月18日,是一个星期天。43岁的赵运花平时都在内黄县一个工厂上班,每天早出晚归,这是难得的一个休息日。
因为担心下雨会把墙根泡了,赵运花一家几个月来一直想用土把外墙四周垫垫。但是她家后墙就在周沧海家院子里,周家并不同意他们垫土。他们决定只垫靠路边侧面的墙。
当天下午5点多,赵运花拿着铁锹开始在墙边弄子里干活。刚运来的一车沙子,堆在弄子中间,在垫完墙根后,她需要用车子把剩下的沙子运回自家的院子里。
她看到周江波从外面回来。双方没有寒暄。
因为手疼,她叫来了70岁的婆婆李桂珍帮忙。她们拉了一车土回到院里,刚刚把第二车装好的时候,周江波冲了出来,一铲子就戳在了赵运花的脑左侧,她随后不省人事。而周江波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不远处的李桂珍埋头干活还未反应过来,回过头时只看到周江波一手按着倒在地上的儿媳妇,另一只手拿着铁锹使劲往她头上、身上铲。事后经医院诊断,仅头部,赵运花就有6道伤口。
李桂珍大喊一声:“快来……”话还没说完,右脸的一块肉就被周江波一铲子削去。在院里的老伴周付元听到喊声,走出来看看,头上也挨了一铲。
“整个过程一句话没有说,就是往死里铲。如果没有人看到,即便打死了我们都没有人知道。”周付元的小儿子周全发对《法制日报》记者说。
直到住在对门的周江波三叔出门看到现场时,这一幕惨剧才得以停止下来。周家三叔把周江波拽回了院子里。
周付元家人随即报警,一家三口在村民协助下被送往医院。
据警方通报,在外逃亡期间,周江波闻听邻居伤势很重,性命堪忧后,心情很是沉重,以为自己杀了人,遂有了悲观厌世的念头。
8月19日15时许,周江波在安阳县白璧镇岗上村站口上了一辆公交车,并在公交车司机后面坐下。停了一会后,周江波突然起身猛夺司机的方向盘,在遭到司机强烈反抗阻拦后,周江波挥起匕首刺向司机的右胳膊,司机疼痛难忍急忙停车。
丧失理智的周江波比此前任何一次打架都要凶残,转过身去,开始挥舞匕首四处乱刺。中途还曾下车追砍逃命的乘客,后又欲开车逃离,多次打火失败后跑向一片玉米地。
周江波的这一番乱砍乱刺,最终造成至少3人死亡、12人受伤。3名遇难者均为未成年人,分别为10个半月大的女婴、10岁的男孩和未满18岁的男孩。
在接受完采访后,记者和杨俊杰经过一片玉米地。杨俊杰说,周江波在家的时候也常帮忙干活,手脚特快。他看过外甥在公交车上砍人的视频,发现他的手脚麻利“如今都用在杀人上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杨国兴、杨俊杰为化名)
本报安阳(河南)8月22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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