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一名试图赴美生子的中国孕妇，在塞班岛国际机场被拦下，并遣送回国，这让赴美生子这个灰色产业再次成为热议的话题。
为了让孩子获得美国国籍，越来越多的孕妇不远万里到美国去生孩子，美国月子中心如雨后春笋般在中国各大城市拓展业务。据不完全统计，2007年中国大陆赴美生子只有600人左右，到 2010年这一数字达到5000人，2012年更是超过1万人。 “给我10万元，还你一个价值980万元的美国宝宝”，今年3月热映的电影 《北京遇上西雅图》无形中为赴美生子做了免费推广，2013年在上海、北京、广州等大城市，出现了大量新的美国月子中心和中介机构。
记者日前分别以兼职翻译和顾客的身份，暗访上海几家赴美生子中介，试图揭开这个神秘行业的内幕。
记者调查
赴美生子服务从“拼低价”到定制化
记者对数家上海中介调查后发现，今年赴美生子，从过去几年“拼低价”逐渐转为针对高端客人的定制化服务。
目前主要有三种形式的赴美生子服务：民宿，为产妇提供当地居民区的房间和照顾；中介机构，帮助产妇预订美国的月子中心；专业服务商，提供代办签证、培训出关、预订月子中心等一条龙服务。大多数孕妇会在怀孕7个月左右赴美，在美国的月子中心住三个月，包括待产的两个月和产后一个月。一般在需要怀孕3个月前（即怀孕1到5个月）就办理好美国签证，通过率较高。接下来，孕妇在生产前两个月飞赴美国。
今年赴美生子费用相比去年没有显著提高，“经济类套餐”仍为10万元到15万元，但与以往相比，今年中介针对不同层次客户的定制化服务越来越细化，“天价套餐”名目繁多。
沪上规模最大的一家赴美生子机构，目前的套餐分三档，基本型11万元，住公寓，每顿四菜一汤；舒适型15万元，住四星级酒店公寓；尊贵型23万元，住富人区五星级酒店公寓，餐食、护理也有所不同。套餐费用只包含在美国三个月的吃住行及护理费用，不包括来往美国的签证、机票和在当地医院生产的费用。其中，美国当地医院的费用大致为顺产2.5万元、剖腹产4万元至4.5万元。若有家人陪产，月子中心一天是30美元，一个月是900美元，折合人民币约5500元/月。这样计算，选择最便宜的套餐完成赴美生子，费用在20万元之内。如果遇到过低的报价，则风险极大，极有可能是在由民宅改建的违法月子中心，在洛杉矶，今年被取缔的非法月子中心就有24家。因为洛杉矶生产费用全美最低，在美的华人月子中心多分布在洛杉矶的罗兰岗、阿凯迪亚、蒙特利公园等传统华人居住区。
按照目前行规，大多赴美生子服务机构，会在和客户签约后收取10%—30%的定金，在客户赴美入驻后再收取40%—80%的费用，客户回国后再付完余款。一些机构还承诺，如客户签证失败或未顺利入境美国，会退款。
记者了解到，今年开始，在洛杉矶的富人区也出现针对中国人的月子中心，这里环境优美，警察极少检查，但中国妈妈必须为此付出高额费用。记者了解到，有一家叫“天使八号”的高端赴美生子机构，其在洛杉矶富人区尔湾市投资超过3000万元人民币，拥有8栋高级别墅。其“VIP套餐”中的“白金A套餐”，价格为39.8万元人民币。选择这个套餐的客户，可一个人独享三房两厅两卫的顶级豪华别墅，富有经验的华人护士长贴身护理，北京及香港的大厨主理膳食，甚至还有豪华的海景生产房。还有更贵的 “巨星套餐”，中介宣称月子中心在洛杉矶市中心篮球巨星科比的同住楼内，标价8.18万美元。
不识英语的“煤老板”也开起小型中介
记者担任翻译的一家小型中介机构位于闸北区，一年半内签约的顾客不超过10人，其中还有两名申请退款，1名签证途中不幸流产。记者了解到，大型机构每月签约的顾客可达百余人。因为准入门槛极低又缺乏监管，目前赴美生子中介良莠不齐，两极分化极为严重。
记者所在的机构中有员工3人。老板本科毕业后进入某旅行社工作，工作几年后跟随一个朋友去山西做起了挖煤生意，几个月内挣了一笔钱。回到上海，两人合伙开一家赴美生子的公司，两位煤老板做起了股东和董事长。可是由于公司业绩平平，开业连续几个月都入不敷出，于是朋友将5万元股份全部撤出。记者发现，其实两个老板连英文字母都不认识。这样的小中介还存在严重的抄袭现象，一个字也不改地抄袭别家的合同和PPT，甚至盗用别家拍摄的实景图片，将水印去掉后公然展示在自己的主页上。
一位业内人士透露，目前国内月子机构大多是兼营“赴美生子”业务，尤其是一些中介性质的月子中心。有些与旅行社签订合作，赚取签证费用差价，另一些则做其他中介生意及游学项目，还有一些甚至做起了奢侈品代购。
当然，上海也有做得非常正规的，像有两家月签顾客超百人的中介机构，对于员工的培训极为严格，每位客服的头顶上方都有一个摄像头，管理者时刻监控，工作时间不允许吃零食，也不允许使用手机。
记者了解到，目前大量的赴美生子中介是那些在美国生完孩子的中国妈妈回国后办的，某家行业内最大的公司去年签单3000多份，以平均每单20万元计算，合同价值达到6亿元。
未婚先孕、违规二胎 理由各不同
记者在月子机构工作期间发现，除了有移民倾向外，选择赴美生子的家庭还另有其他原因，如未婚先孕担心上不了户口、怕违规生二胎影响晋升等。
一位来自安徽的李女士，未婚，目前待业，住在徐汇区某高档小区内，男友是某集团董事长。据介绍，当时李女士与母亲陈某一起来到月子中心签订合同。在填写家庭信息表格的时候，两人对李女士父亲的出生年份竟描述不同，差了三年，连日期都不同。李女士表示，他们家的身份证信息都不实，她本人为了早读书，申报的出生年份早于实际六年，结果表格只得由李女士一人填写。李女士在母亲联系方式一栏，填写的也是自己的手机，当记者回拨询问是否陈某时，李女士竟回了句：不认识，便立即挂断了电话。业内人士推测，除了未婚先孕的因素，因为在国内为孩子上户口，需要出示相应的证明与证件，而李家伪造个人信息，使得这个孩子几乎不可能在国内上户口。在美国签证中，除了这些信息外，核查的重点放在工作和资产情况上，李女士最终选择赴美生子。
来自上海的赵女士已经 45岁，丈夫在政府机关担任要职。赵女士为了不影响丈夫晋升，打算独自一人前往美国生孩子。赵女士的大儿子目前在美国读高中，同学家长间的比较让赵女士感慨，萌生了赴美生子的念头。赵女士担心二胎影响丈夫的晋升，甚至还打算在出国前就与丈夫“假离婚”。
来自温州的连姓夫妇，前几年来到上海，做机电工程生意。连先生当上老板，连太太担任财务主管。两人事业顺风顺水，在上海买了房子，但结婚多年却没有自己的孩子。连先生是二婚，所以连太太目前只有一名在美国读大学的继子。两人想要个女儿，于是今年飞往泰国人工授精，在连太太肚子里“种”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今年8月，夫妇俩飞往美国，怀孕七个月的连太太即将诞下他们期待已久的女儿，同时也为将来家庭移民做准备。
有经验的“爸爸团”组成地接团
记者在工作中认识了一个常驻洛杉矶的赴美生子 “地接团队”，大多是由妻子有赴美生子经验的 “爸爸团”组成。这个团队不仅负责为中国孕妇接机，还会帮助孕妇代办签证，组织孕妇出门购物，为宝宝代办证件，为家长寻找律师等等，可谓一条龙服务。团队的负责人提起他的团队，调侃道，Frank（北京遇上西雅图中的司机）做久了，自然手下会有几个小Frank。
该负责人现在居家住在美国，他与妻子都申请到了绿卡，孩子是美国公民。说起国内的一些不规范中介，他用“害死人”三个字形容。“服务差，吃的是盒饭，黑了顾客一半钱。 ”
记者问及是否有邻居举报的情况，他表示，被举报后会被政府查封，所以现在不会安排住满。 “只要妈妈们安心待产，不要没事出去叽叽喳喳，出去逛街去远一点的地方。 ”他甚至还说，一般月子中心并不会安排孕妇出远门购物，但他的团队可以接送去沙漠中奥特莱斯购物，因为便宜，很多孕妇会选择去那里购物。
这位负责人还表示，美国的医疗足够好。“都是无痛的，顺产24小时出院，剖腹产48小时出院，出院时都可以步行了。不仅麻醉好，你一疼，护士就给你喂止疼片，不会影响母乳。 ”
赴美生子全程灰色处处“地雷”
值得关注的是，无论是月子中心还是民宿，其实没有获得政府合法的商业注册。华敏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陈军告诉记者，美国人没有坐月子的习惯，月子中心不可能申请相关业务执照，无照经营是一大法律禁忌。
这些月子中心国内代理商提供的合同，不包含签证费用、机票和在美国生产时选择医院进行产检和生产的费用，客观上也是为了避免潜在的法律风险。如果在当地发生意外，如月子中心被查抄、生产过程中孕妇和孩子发生意外等，孕妇及其家人都很难通过法律途径追究代理商。 “实际上，赴美生子最大的问题在于‘美国宝宝’与生俱来的国际司法冲突。 ”四川君合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潘嵩说。
美国北加州巴蜀同乡会会长肖东林告诉记者，在美国出生的孩子，一般来说刚满月就会跟随父母回国生活。接下来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宝宝的双重国籍身份，而中美双方均不承认双重国籍。为了方便孩子在中国的生活和教育，许多父母选择隐瞒孩子的美国公民身份，为孩子上中国户口。按照美国法律对“落地公民权”的认定，选择中国户口就意味着放弃美国国籍。如果不为孩子上中国户口，作为美国公民，孩子的《中国旅行证》需每两年回签发地重办一次，美国护照每五年需更换一次。其次，由于孕妇所持签证是旅游签证，在美生子之后，想要再去美国，很有可能被拒签。
潘嵩还指出，“有的家长寄望生个‘美国宝宝’来移民，但要孩子年满21岁后才能为父母申请绿卡，其间有太多不可预知的因素。 ”美国法律规定，年满21岁的公民可以为父母申请绿卡，但要提供报税证明、工资收入证明、合法工作证明、退税单据、银行声明等证明财力的文件，申请绿卡后，排队、走移民程序可能要几年，核准后还有漫长的“移民监”。父母能否借子移民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赴塞班生子要做好“黑”下去准备
塞班岛是美国海外领土，对中国开放免签。对于许多孕妇而言，去塞班生子，不但可以拿到美国国籍，还意味着方便和省钱。如今遣返消息一出，对塞班生子生意有何影响？记者就此咨询了不少月子机构，发现答案不尽相同。一些月子机构明确表示这是犯法的，“不做，还是去美国本土生吧。”另一些则相对委婉一些，表示去塞班岛虽然免签，但费用并不比美国本土低，医疗设备也比不上美国，更建议去美国本土生。另一些月子机构却给出截然相反的答案。
某家只做塞班岛生子的月子机构给记者支起了招。他们表示，在怀孕两个月左右，如果申请到美国签证，那么在塞班的停留期便会从45天延长到6个月。他们建议，在看不出怀孕迹象的时候就到达塞班岛，6个月的时间足够生孩子了。记者问及费用时，他们表示在20万—25万。记者问到，怎么比去美国还贵？不是违法的嘛？他们表示，停留时间长自然就贵了，塞班和加拿大制度都不支持中国人去生孩子的。
另一家月子机构则表示，对于实在无法申请到美国签证的孕妇，他们仍可帮助其在塞班岛圆个“美国宝宝梦”。他们的顾问表示，只要一直“黑”在那，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记者问及是否对将来再次签证有负面影响时，顾问表示，只要滞留时间超出规定，美国方面几乎不可能再批签证。
社科院专家：未来赴美生子人数将减少
记者致电上海社科院经济所研究员梁中堂，他预测，未来几年赴美生子热将有所缓和。梁中堂也认为，赴美生子这个行业并不会有很大的发展。
赴美生子是一部分家庭逃避超生罚款的选择，也是一些体制内的从业人员规避晋升障碍的手段，如今随着二胎政策可能有限宽松，梁中堂认为，这批人在未来可能不再会选择远赴美国生子。
对于赴美生子这一现象，梁中堂认为，对于一些有条件的家庭来说，在兼顾经济实力、社会背景的情况下选择赴美生子，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可以帮助监护人更好的生活。而记者问及，一些官员可能利用这样的手段达到其他目的，梁中堂则表示，一方面我们需要反思现有体制，另一方面，在保证资金合法的前提下，每个家庭仍有权利作出对自身更有利的选择。梁中堂认为，在这一现状下，相关的法律法规应以防范违规为主，也要对此类官员的职务、升职作出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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