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光标,人们最初的感觉都是抵触,他的各种慈善行为高调得近乎癫狂——与老祖宗倡导的“为善不欲人知”相悖,人们不清楚他是天使还是魔鬼。但是,中国的慈善正处于起步阶段,参与者与管理者都在“粗放经营”。此时挑拣慈善者的行为方式,是一种奢侈行为。
87年前,梁启超因为肾病住进刚建成的协和医院,医生却错切了他那只健康的肾,这么大的医疗事故无论对于梁启超还是当时立足未稳的西医学,都是巨大打击。他却拒绝了学生们要在媒体上讨公道的做法,他担心,彼时对“协和”大加鞭挞,最终吃亏的还是中国百姓。
巨款压折扁担
18亿真金白银与暴力慈善
见到陈光标之前,“钱”具体是什么记者并无概念。6月某捐款活动现场,他肩挑扁担上台,扁担两头各系着红彤彤的100万现金,好家伙,这100万元打成捆,足有半米高、半米宽,重达25斤。200万就是50斤。50斤的百元大钞他当场捐了。
8月某公益基金启动仪式上,他用独轮车、扁担、箩筐将3270万现金拉上台,“咔嚓”一声压折了扁担,满场学生惊呼。
陈式慈善向来就是这么“赤裸裸”——在现场垒好人民币的“墙”,直接发放现金,最多的一次,他用1.13亿人民币搭出一面18米长的“墙”——这些钱用了15天从7家银行取出来;2009年他一人拿出3300万元,与其他500多位企业家凑起来的1000多万放在一起,派发给8万个低保家庭,震惊国人。他为云南灾区捐款时,要求村民一起高举起手里的钱。他说,不是为了拍照,而是“为了发现谁没有拿到钱”。
人们受不了这种赤裸裸的视觉冲击,陈因此被指“暴力慈善”。他认为,这是有人“羡慕嫉妒恨”。“我经常高调做慈善,他们会感到压力。哪个企业家都想出名,又考虑到企业有不可曝光的地方,不敢高调。我高调,是因为我不怕查,我心里阳光。我高调,是因为我想身体力行通过我的‘创新慈善’,唤醒、带动更多的人去做慈善。”
白花花的银两他捐了近18亿,“有错捐的,不后悔;没有假捐、诈捐的,因为都是真金白银。”
新闻制造者
没记者的时候他站在角落里寻找记者
从某个角度上说,新闻就是各类人等的行为艺术,陈光标用他的行为艺术,一路牵着记者鼻子走。
有陈光标的地方,除了红就是绿。红代表着慈善,绿代表着环保。
今年3月5日全国人代会上,他一袭嫩绿色西装现身人民大会堂。作为江苏省政协常委,陈连续13年旁听全国“两会”。“我从位于金融街的家骑车过来的,我还戴了绿帽子,骑到西单附近被风刮走了。”他手里拿着老大妈常拿的环保袋,装着印有“光盘行动”的大白盘子,还有印着他头像的罐装“‘陈光标好人牌’空气”。
会议开幕前,别的代表委员要么学习文件,要么窃窃私语,要么抽烟喝茶,要么寒暄合影。只有他,用一身“嫩绿”,吸引着一拨儿又一拨儿采蜜的记者,乐此不疲地阐述他的环保理念。有记者的时候,他乐在其中侃侃而谈,没有记者的时候,他站在角落里寻找记者,并因为过于另类而被孤立孤独着,看上去有些尴尬。
他是行为艺术家,也成了新闻制造者。他砸自己的大排量奔驰车;他带着员工去吃餐馆的剩饭;他在自行车上秀车技;他卖空气;他化妆成周恩来的模样宣布“我是周恩来的粉丝陈光标,现在改名叫‘陈光盘’了”;他花3万美元在纽约时报上刊登半版广告,宣示钓鱼岛主权……陈光标说:“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唤醒更多的人关注环保。”
他的“雷人”做法和言论也给了人们充分质疑和诟病的机会。他卖的空气中并没有新鲜空气,只是印有他头像的空瓶;他砸的大奔已报废多年;他宣布“裸捐”,要加个限定词“离世”;他在宣示钓鱼岛主权时,将自己秀车技的照片一同发在纽约时报上;在电视台做节目时他公然拿掉身上的“乳贴”,并直言“怕是露点嘛,贴在身上太难受了”;他开演唱会,说自己是中国企业家中唱得最好的;他以45岁高龄参加娱乐节目《中国星跳跃》……人们在瞠目结舌中揶揄道:“陈光标出来忘吃药了吧”。
“红心”贴在脑门上
荣誉带来的快感补偿了贫困带来的不幸
几乎很少有人知道,陈光标学中医推拿出身,第一桶金是卖中医治疗仪,1998年,他赚20万元,捐3万给白血病女孩。1999年,他赚60万,28万给家乡修了路。从1998年至2008年,他捐了10年。
2008年汶川大地震。他只用2个小时就集结好队伍出发,路上工人要小便,他要求“打开车窗直接尿”。集结速度之快令军事专家赞叹。“见到孩子的尸体,别人是几个人抬,我上去就抱,有什么脏的?有什么怕的?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他抱出了208具孩子的遗体。
一夜间陈光标变身“中国首善”,被亲切地称为“标哥”。随后,其过于张扬的为人、过于高调的行善让人屡生反感,有报纸的标题就是《陈光标你扰乱了社会和谐》。
陈光标父辈原本7人,饿死5人。到了他这辈,哥姐同样饿死。苦难的生活让父亲经常毒打这位“长子”,少年陈光标因此两次自杀。9岁那年他挑水卖,挣了4元钱,交上自己的书本费,还替邻家要辍学的孩子交上书本费。老师撕了个“红心”奖给他。他用唾沫贴在脑门上,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炫耀。“红心”掉了,他擤了鼻涕当胶水,重新贴在脑门上——那一刻,荣誉带来的快感补偿了所有贫困带来的不幸。
“我不抽烟,不喝酒,不赌不嫖,不桑拿不麻将,我就喜欢收藏荣誉。”他拿到“中国好人”证书后,在“好人”前面加个大大的“大”字——“我做好事比任何中国人都多得多”。他占用两层楼收藏了4000多本荣誉证书、2万多条哈达和3万多条锦旗。“90%是人家自愿给的;10%是我张口要来的。做好事不留名——这个我真做不到,你让我做了好事不说,我会憋得睡不着觉。”
他跟妻子分房睡6年了。“我经常梦见自己做的好事,睡到半夜会笑醒,甚至笑着滚下床来。我老婆没办法只好跟我分房睡。”
本版撰文
晨报首席记者 崔红
我捐的每一笔钱都禁得起查
《北京晨报》:为什么捐款的时候要摆“人民币墙”?
陈光标:第一我捐的是真金白银,捐真金白银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得见摸得着,更有感召力。第二,我陈光标的钱是阳光的。
《北京晨报》:“钱是阳光的”怎么讲?
陈光标:这么多年做慈善,我都本着经营的地方不捐资,捐资的地方不经营,我的慈善没有任何目的和交易,我的每一笔钱都禁得起查。有的人选择在一个地方做慈善,一定有他投资的目的,政府你让我多少利,我给你做多少慈善——这就等于羊毛出在羊身上。
《北京晨报》:你垒“人民币墙”别人认为你在炫富。
陈光标:我没有钱,大企业家中,中国数一万名也数不到我。
出名后反而拿不到“一手”工程
《北京晨报》:你是“中国首善”,你的企业从中受益了吗?
陈光标:汶川地震到现在,没有一个政府官员给过我工程。我9成半的生意都是“二包”、“三包”,“一包”我几乎拿不到。
10年来,我公司承包了上千个拆除工程,但“一手”拿到的工程只有13个。我出名之后反而拿不到“一手”工程了。在我参与投标时,会找各种借口把我拿掉。“宝钢焦炉拆除项目”是汶川地震后我第一次拿到“一手”工程。
《北京晨报》:你的企业靠什么盈利?
陈光标:我的公司是从事城市建筑垃圾处理的。虽然“二包”、“三包”的利润少,但是城市建筑拆迁的工程量非常大,我赚的都是辛苦钱——100元钱我只赚三五块钱的利润,也就是3%到5%,而“一包”可以赚到10%到15%。别人吃肉,我啃骨头。拿不到“一包”还能像我这样捐出近18亿,中国没有了。
《北京晨报》: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高调慈善?
陈光标:我只想唤醒人们好人要有好报,现在的社会不是好人有好报。很多企业家为了工程送钱送美女,空手套白狼的机会太多,但我不忍心去拿。我整天想的就是怎样做个好人,只有进了家,我的身心才放松下来,我一出门就觉得东南西北有4个探头盯着我,让我做坏事我做不来。但我做好事也不能“偷鸡摸狗”地做,我为什么不能说出去?
《北京晨报》:你做慈善是否荒废了企业?
陈光标:我是个企业家,我必须把企业做强做大才可以做慈善。我每年拿出利润的20%到30%去搞慈善和环保。
我背后没有策划团队
《北京晨报》:这么多“创新慈善”,背后是否有策划团队?
陈光标:一个都没有,都是我随心所欲创新出来的。不客气地讲,标哥的智商和情商都是最高的,而且我的情商比智商还要高。
《北京晨报》:你参加“中国星跳跃”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陈光标:就是想挑战自己,也是宣传全民健身。如果能够娱乐观众,也是我的另类慈善。
《北京晨报》:别人吃肉您啃骨头捐出了近18亿,却备受指责和质疑,你后悔搞“创新慈善”吗?
陈光标:不后悔。“好事好做”媒体报道出来反而没有力量。他们叫我慈善狂人、慈善艺人、慈善疯人……我不在意人们说什么,只要能引起大家对环境、对慈善的关注就可以了。
《北京晨报》:在中国慈善事业的舞台上,既有郭美美这样的破坏者,也有陈光标这样的建设者。作为建设者你怎样看待破坏者?
陈光标:我是中国红十字会常务理事长,我支持中国红十字会。红会救灾时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了。我们不能因为一件事情就把它的贡献全部抹灭掉,这是没有道理的。
像陈光标这样的人太少
《北京晨报》:你一直说,你的“创新慈善”是为了带动更多的人做慈善,你改变和影响这个社会了吗?
陈光标:影响了。如果说,今年慈善捐资可以达到100亿的话,起码有60亿是我标哥号召起来的,如果有1000亿的话,就有600亿受标哥的影响。
《北京晨报》:你没有想过成立“陈光标基金会”吗?
陈光标:基金会的效率都不高,没有真金白银地捐款有影响力。我认为直接给钱的方式更直接,更有效,更快捷。
《北京晨报》:中国慈善最缺乏的是什么?
陈光标:像陈光标这样的人太少。
《北京晨报》:您会选择移民吗?
陈光标:我?!移民?!我这么爱国,我不会移民。
《北京晨报》:如果您有机会做官,你会选择做什么官?
陈光标:我们家没有做官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非让我回答,我会选择纪检监察的官或者是管环保的官。
《北京晨报》:你今后会一直坚持高调慈善吗?
陈光标:我会学着低调,毕竟,我的知名度已经足够了,我要提升美誉度。
我也曾经几次想过放弃,做个低调的人,而且做个低调的人我更容易闷头赚大钱。可是我总觉得,老天爷把我生出来,我身上背负着很沉重的社会责任感。
《北京晨报》: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陈光标:没当上兵。
记者手记
在仇富与炫富之间
好在有标哥
被称为“慈善艺人”、“作秀疯子”的陈光标其实是个非常温和的人,厚道、质朴、率真。接受采访时,他没有跷着二郎腿,或者靠在沙发上,选择一个让自己相对舒适的姿势,而是一直向前探着身子,举着记者的录音笔,“想说的话”对录音笔娓娓道来,“不想说的话”夸张地把录音笔藏在身后,继续娓娓道来。整理采访录音发现,他从头到尾语气平和,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使用感叹号。只有提到“移民”的时候,他有些受惊,反问了一句:我?!移民?!
陈光标的厚道在于他实话实说,很多事情他蛮可以隐瞒,而且隐瞒会对他有十足的好处,但他放弃了。比如“罐里根本就没有新鲜空气,你吸了它舒服是因为心理作用”;比如“你让我砸新车,说实话我舍不得”;比如“那些来听我演唱会的村民都说‘陈光标你唱的歌难听死了,我们都是冲着你送的猪羊来的。’”
他爱这个国家让人感觉确是发自肺腑。为了节省水资源,他吃饭不换餐碟不用餐巾。21岁前他没有断了当兵的念想,管事的人说“你给我送几条烟我就让你走”,他拒绝了,用2000元钱买了一台放映机,免费给村民放《雷锋》、《董存瑞》、《刘胡兰》、《白求恩》。他斥巨资从德国进口最先进的设备——建筑垃圾放进去,一头出来废旧钢筋,一头出来路基辅料,而不是像别的公司那样简单填埋,既占用土地又污染水源。当有人表示“这些荣誉都是你应该得到的,你不必感谢任何人,”他立刻说:“话不能这么说,我要感谢党和国家,没有这30年的改革开放,我就不会从一个穷孩子变身为企业家。”
虽然父亲的毒打让他两次自杀,但是遇到乞丐要饭,父母非但不嫌弃,还会把乞丐请到餐桌上,遇到邻居孩子饿得哇哇大哭,母亲会放下自己的孩子去奶别人的孩子,在陈光标心头种下行善的种子。1999年陈光标人生中第一次“行大善”——拿出28万元为老家修路,没想到遭遇村民的集体“羡慕嫉妒恨”——拒绝为他的工程队提供水源,他弟弟不得不开着拖拉机用塑料袋去邻村取水。如果是你我,也许就此弃了行善的念想,但是他没有——他的志愿在于改变这个社会。
古人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中国慈善事业远没有到做得人太多、捐得款太多,让我们有了本钱挑挑拣拣。我们尚不清楚,陈是否是君子,但就慈善本身而言,没有比真金白银更有说服力的了。陈光标的性格和思想有很多自相矛盾又相互补充的地方,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如果有1%的企业家能如他这样——真金白银为慈善砸钱,中国会美好得多。
在仇富与炫富之间,好在有标哥,敲锣打鼓为慈善,让财富如水般流入穷人家。
晨报首席记者 崔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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