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归何处

　　人虎同属一个地球，关爱虎，何尝不是保护人类自己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刘景洋高星

　　自从人类取代老虎成为森林里真正的王者，人与虎的生死较量便从未停止，如今人类的扩张已将这种猫科动物逼向绝路。野生虎保护频繁亮起红灯，甚至成为大国关系中的一个筹码。要请虎留下，人们需拿出更多诚意，人虎同属一个地球，关爱虎，何尝不是保护人类自己？

　　完达山：“王者”归来？

　　黑龙江省桦南林业局的电视荧屏最近迎来了一次“轰炸”——几乎所有节目都与保护东北虎有关，林业局长也发表电视讲话，耐心讲解人虎遭遇的注意事项，每天滚动播出十余遍。

　　一只野生东北虎从６月19日开始造访这个林业局，并至少4次现身捕食家畜，彻底打破了这里的宁静。这是完达山东部盼望了19年的“王者归来”，不少人难掩兴奋，但当人们意识到要重新适应与老虎共享森林的日子，又显得措手不及。

　　桦南林业局电视台记者王金宝一直跟踪东北虎，已经连续拍摄了4个捕食现场和若干个清晰的足印。在最近发现东北虎足迹的胜利林场，他第一时间拍到被虎咬成重伤的黄牛，但还是与虎擦肩而过。

　　兽中之王显然不是容易见到的。自家黄牛在睡梦中被老虎袭击的车世国和徐广运，相隔着两个山头几十公里，都是通过脚印才知道有虎造访。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养牛人心头，车世国的一个伙计当即辞职，徐广运也开始寻找新的放牛地。

　　“老虎再来怎么办？我是敲盆弄出点动静，还是点火？”车世国的妻子不停地询问前来勘察现场的专家。得到的答案却是，只要老虎不伤人，最好还是让它安心地把牛吃掉。

　　根据虎留下的种种迹象，黑龙江省野生动物研究所副所长孙海义初步判断这是一只母虎，从完达山西部穿越至东部拓展领地，目前还在“考察”植被和食物阶段，“老实易吃”的黄牛刚好成为它的“自助餐”。

　　然而，虎从何来？

　　一种说法是，由于虎的数量增长，领地出现冲突，原本生活在完达山东部的它要拓展领地。

　　黑龙江省森工总局野生动物保护处处长张树森说，几年来，黑龙江森工林区大幅减少木材采伐，先后撤离180余个林场所。越来越多无人区的出现，让植被和野生动物明显恢复，才有了人“退”虎“进”。

　　尽管生态恢复是事实，但老虎回归的另一种解读不容乐观。

　　保护者发现，从完达山东部到西部的穿越过程要经过农田、村庄，如果不是原来领地食物不足，老虎为何会贸然前行？况且完达山东部老虎的日子并不好过。

　　位于完达山东部的黑龙江省东方红林业局是目前中国野生东北虎的主要栖息地。这个曾经号称全亚洲最大贮木场的地方，曾经为征服森林砍伐木材而专门成立过打虎队，50多年过去，如今已是虎啸一声难求。

　　公开数据显示，上世纪70年代中期，东北虎野外普查的数量是150多只，而现在，官方的说法是20只左右。究竟是多少，官员和学者莫衷一是。

　　“老虎最爱吃的大型有蹄类动物比如马鹿已经基本绝迹”。东方红林业局野生动物保护科科长杨丽娟告诉记者，“毫不夸张地说，野生东北虎极度濒危、境遇堪忧。”

　　显然，对于老虎活动的任何判断都不应过于乐观。

　　跨境保护区：黑蜂拦虎？

　　由于处于森林生态系统食物链顶端，虎是当之无愧的“森林之王”。国际流行的保护观点认为，保护老虎本身就是保护森林生态系统，于是，野生虎保护作为生态议题成为大国关系中的筹码。

　　2010年，加强边境地区野生东北虎保护，被纳入中俄总理会晤公报。同年，保护老虎国际论坛发布《全球野生虎分布国政府首脑宣言》，提出到2022年全球野生虎数量增加一倍。在普京的直接推动下，2012年俄罗斯在与中国毗邻的滨海边疆区建成东北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俄罗斯滨海边疆区野生动物与狩猎局局长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夫等人今年６月在哈尔滨与黑龙江省森林工业总局签订野生东北虎、东北豹保护合作协议时表示，中国应加快在完达山东部建立东北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推动中俄野生动物跨境迁徙通道建设。

　　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夫说，俄保护区建成之后，俄罗斯完善了相关法律，并新增大量保护野生东北虎的装备。比如卫星电话、全道路特种车、雪地摩托、便携地理信息设备、麻醉枪、老虎转运设备等，布点、巡查等速度大幅提高。同时加大打击盗猎，仅2012年就抓获盗猎1500余起，200多起涉枪案件移送司法机关。

　　相比之下，中国野生东北虎保护人员少、设备简陋，难以与俄形成对等之势。世界自然基金会中国东北项目办公室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俄罗斯不仅在保护野生虎上下了大力气，而且在解决人虎冲突、救助弃虎幼崽等方面相当成熟。相比之下，黑龙江边境几个林业局近年来应对东北虎跨境迁徙或袭人等事件，还处于“非机械化时代”，无论是装备还是经验都明显不足。

　　专家表示，我国与俄接壤的完达山东部林区植被类型和野生动物资源丰富，是实现野生虎数量增长的希望所在。跨境保护区一旦建成，不但能解决俄罗斯虎食物短缺、我国虎孤岛状分布等问题，还能通过“跨国联姻”增加数量、改善种群基因。

　　然而，在完达山东部规划建设的东北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建设正遭遇阻碍。据了解，黑龙江省森林工业总局拟筹划的东北虎自然保护区面积约20.2万公顷，主要在东方红林业局施业区内。这其中，已有约19.03万公顷被东北黑蜂自然保护区覆盖。

　　张树森说，因为保护区原则上不能重复建设，东北虎跨境廊道又不能做大的调整，所以东北虎保护区建设需要争取黑蜂保护区让出一些面积。

　　可是，黑蜂保护区所在地饶河县不愿退让。本刊记者跟随林业官员前往饶河县交涉时，饶河县副县长于洋、饶河东北黑蜂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常务副局长李长春等表示，不同意调整缩减黑蜂保护区面积。黑蜂的物种延续和执法保护都须有人参与，而东北虎保护需无人居住，故保护区不宜出现重合。

　　事实上，“黑蜂拦虎”的背后，是利益之争。据了解，黑蜂产业已有几十年历史，拉动当地相关产业和增收明显，这正是黑蜂保护区所在地不愿退让的“GDP出发点”。

　　野生动物保护：熊猫欢老虎悲？

　　中国不乏对野生动物保护的成功案例，比如大熊猫、朱鹮等。然而，这样的幸运毕竟只有少数动物能够拥有，同为国宝级的野生虎类却没有这样的待遇。

　　公开数据显示，我国目前野外生存的东北虎、华南虎、印支虎和孟加拉虎4个亚种，总计约有50只，而大熊猫野外数量超过1500只。

　　以野生东北虎为例，受栖息地破碎化程度正在加剧、栖息地之间的生态廊道不畅、保护区数量少面积小、人为活动干扰等影响，过去20年间，至少有7只野生东北虎在人们视线内死亡。

　　在人工保护和繁育上，人们经常听到的是，大熊猫住着“空调房”，吃着空运来的竹子，每只大熊猫都有个可爱的名字，有好几个人“伺候”。而人工繁育东北虎却面临资金紧张、食物不足等问题。2010年，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11只东北虎甚至被饿死。

　　目前大熊猫各类保护区有13个，而东北虎仅有一个吉林珲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且区划不尽合理。东北虎跨境迁徙的重要通道完达山保护区建设阻碍重重，至今仍未建成。

　　在保护主管部门方面，有关部门多年前就设立了大熊猫保护管理办公室，组织了大量海外交流等保护活动，大熊猫频频作为“国礼”乘专机外访，大熊猫保护深入人心。

　　当然，对比这两种生存环境不同的珍稀动物的保护情况，不应如此简单，但要从一个侧面看到，人为因素在动物保护过程中起到的决定作用。事实证明，只要足够重视、加大投入、理顺机制，人们有能力保护好大熊猫，也能保护好野生虎。

　　早在十几年前，黑龙江省的东北虎人工繁育保护工作者就提出建议，将人工繁育的东北虎择优“放虎归山”，然而，目前人工繁育种群已达近千只，这一举措仍未进行。

　　孙海义说，“放虎归山”无法实施的原因是老虎的野外生存环境很难达到要求，食物和领地都很匮乏，这种情况下放虎的结果可以想见是悲剧性的。

　　在东北一些国有林区，伐木导致林中动物种群减少。“成年野生东北虎每周要捕食相当于一个大型有蹄类猎物的等值食物量，而实际情况是老虎食物极其缺乏。”国家林业局猫科动物研究中心副主任、东北林业大学教授姜广顺不无忧虑地说。

　　偷猎者布设的捕猎套也是野生东北虎安全的一大威胁。尤其是冬季，捕猎野猪、狍子、鹿等直接导致老虎食物不足，也易误伤老虎。有时，保护者巡逻一趟能清理回一麻袋铁丝，其中不乏令动物无法逃脱的“连环套”。

　　受人类活动影响，野生东北虎栖息地还产生了“孤岛”效应。姜广顺说：“一只雌虎一般需要400平方公里面积来捕猎，‘孤岛’形成，不仅会影响老虎捕食，而且让老虎种群之间的交流变得更难，不利于恢复老虎种群。”

　　王者归来之路相当漫长。黑龙江省森林工业总局局长魏殿生说，人们需要更多的智慧和勇气找到一种与虎共享森林的方式，人虎之间不应该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