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来了” 我们怎么办

　　一味地驱赶和事后的补偿还不够，规范人类生产生活的行为，还原野狼的生存环境，实现人与狼的和谐共处，才是治理狼患的根本途径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刘杰张程程

　　“昨天傍晚我把羊赶到大松树沟吃草，吃完饭再返回时发现，方圆200平方米的山坡上全是羊的尸体，100多只羊没有一只活的。”中蒙边境北塔山牧场的哈萨克牧民开达尔沮丧地说，“借钱买的羊羔好不容易养到现在，借的钱还没还完，现在什么都没了。”

　　羊被狼吃了。一只羊按1000元算，开达尔至少损失了10万元。狼属于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打狼是违法的，但狼吃羊，损失则由牧民自己承担。

　　近几年间，类似的“狼害事件”在新疆多个草原不断发生。从中蒙边境地区的阿勒泰草原、天山腹地的伊犁河谷，到沙漠边缘的村庄，甚至到首府乌鲁木齐市郊的山区，都有羊群遭到野狼攻击，连身强体壮的牛、马、骆驼和牦牛也常常“葬身狼口”。统计数据显示，新疆各地一年因狼害死亡的牲畜达6000多头(只)，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数千万元。

　　为减少“狼吃羊”等自然灾害造成的损失，保护广大农牧民的生产积极性，自2012年5月起，新疆开始在三个畜牧业重点县开展政策性保险试点，采取政府补贴、市场化商业运作的方式，将牛羊纳入保险。但是，如何在地方财政补贴有限、实际操作困难重重的情况下推广保险，如何从根本上防治狼患，成为困扰自治区和地方政府的新难题。

　　野狼缘何“重出江湖”

　　上世纪90年代之前，大规模捕杀野狼的行为在全国各牧区都是合法的，狼患逐渐从牧民的生活中消失。20多年后，狼群重现草原，危害牲畜，这是野狼数量增多的结果吗？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杨维康认为，尽管对狼的“政策”已由捕杀变为保护，但眼下就断定狼的数量增多过于武断。

　　实际上，狼的境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相反，农牧民饲养的牲畜数量远远高于20多年前，这就导致家畜与野狼的活动范围不断重叠。同时，各地不断进行的垦荒、修建公路、开发矿藏等活动无形中侵占了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扰乱了黄羊的迁徙路线，再加上对野兔、狐狸、马鹿等的过度捕杀，野狼的食物极度短缺，捕食严重不足，这才造成狼群“斗胆”袭击牲畜。

　　狼群的频繁“滋扰”让牧民头痛不已：由于受到法律保护，牧民不能捕杀野狼，野狼却可以肆意攻击牲畜。尽管损失巨大，但很难得到任何补偿，一些牧民因此一夜返贫。

　　据北塔山牧场农牧科科长李胜利介绍，野狼繁殖能力强，活动不分昼夜且成群出没，徒手防范根本不可能。为了驱赶狼群，当地牧民白天巡逻，晚上燃放鞭炮，甚至睡进羊圈。让人担忧的是，野狼开始威胁到放牧人的安全。今年初，昌吉回族自治州木垒县博斯坦乡牧民吾拉尔别克被十多只狼在零下20多摄氏度的夜晚围困了5个多小时，最后在民警的救助下才得以脱身。

　　“从目前情况看，用药物捕杀会对草原造成二次破坏，组织队伍驱散没有政策依据。除了动员干部、民兵和牧民加强防范外，没有其他切实可行的办法。”李胜利无奈地说。

　　本刊记者从新疆野生动物保护管理处了解到，如因特殊原因确实需要猎捕野生动物，要向所在地县级林业主管部门出具申请，逐级上报林业行政主管部门，经审核后获得猎捕证才能进行猎捕，申报期限为90天。新疆吉木萨尔县公安局森林派出所所长拜陈云说，“层层审批程序非常复杂，等申请到枪支，获得猎捕证再去打，捕狼的最佳时机也就错过了。”

　　按照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法规定，因国家和地方重点保护的野生动物造成农作物或者其他损失的，由当地政府给予补偿。然而，本刊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保护法中并没有明确由哪一级政府及部门出资补偿，也没有具体的补偿细则。再加上狼害多发生在偏远牧区，当地财政本就困难，一旦遭遇狼袭，多数情况下，损失还是只能由牧民自己承担。

　　政策性保险为狼患“埋单”

　　野狼的胃口越来越大，而牛羊的价格因市场需求攀升而大幅上涨。与过去相比，狼口之下的损失无形中加大了许多，受害牧民捶胸顿足，强烈要求清除“恶狼”。

　　自治区畜牧厅数据显示，2012年新疆牲畜年末存栏5200万头(只)，较上年增长2.89%；牲畜出栏5410万头(只)，较上年增长3.87%。存、出栏量小幅上升，无法满足市场的需求。

　　由于供不应求，新疆的牛羊肉价格近年来一路攀升。当前，羊肉零售价已突破60元/公斤，牛肉价格也已突破55元/公斤。2012年，新疆带骨羊肉平均价格为49.96元/公斤，较上一年上涨12.17%；剔骨牛肉平均价格41.28元/公斤，较上一年上涨6.31%。

　　饲养成本也在不断上升。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玛纳斯县养殖户白方明说，禁牧后无法依靠天然草场放牧，饲草料用量大幅度增加，圈舍、用工等成本支出也不断加大。当前，一斤苜蓿草从3毛钱涨到了6毛钱，豆粕是牲畜饲养中最重要的蛋白质饲料，目前已涨至每吨4000元，玉米也达到每吨2300元，育肥羊的平均养殖成本增加了15%左右。

　　如此计算下来，野狼捕食一只羊，牧民的损失就不下千元。面对牧民的呼声，如何减少狼患等自然灾害，保护农牧民的生产积极性，成为各地政府当务之急。为此，自2012年5月起，新疆开始在三个畜牧业重点县开展政策性保险试点，将牛羊纳入保险，牛羊品种不同，保费不等，牧民承担保费的20%左右，获得市场价70%的赔偿。

　　根据保险条款规定，牛羊在火灾、爆炸、山体滑坡、狼害等自然灾害以及传染病、毒草中毒等情况下死亡，保险公司给予赔偿。这也是新疆首次将狼害纳入保险范围。羊一旦被狼咬死，保险公司协保员赶赴现场拍照后送兽医站鉴定，牧民取得鉴定证明后即可到保险公司办理理赔。

　　“最近几年狼害比较严重，以前只能自认倒霉，现在有了保险，损失降低了许多。”去年5月，吉木乃县阔依塔森村牧民达吾力给自家的100只生产母羊按每只4.8元投保。当年11月，他的13只羊被狼咬死，保险公司按每只540元赔付给他7020元。截至目前，三个试点县共有10.47万头(只)牲畜参加了保险；总计1452头(只)参保牲畜死亡，农牧民获赔310.11万元。

　　被狼害困扰的北塔山牧民巴合达提表示，“听说吉木乃县的牧民给牛羊买了保险，遭了狼害也有赔偿，我们也想早点给剩下的牛羊上保险。”

　　畜牧业政策性保险有效地降低了农牧民的损失，是一条可行的补偿措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畜牧厅总畜牧师赵新春说，今年新疆将进一步向重点牧区，高寒牧区，易遭受自然灾害、疫病等影响的牧区推广这一险种。

　　清除狼患还需“组合拳”

　　尽管倍受农牧民欢迎并将按计划推广，但新疆畜牧业政策性保险仍面临着地方财政紧张、缺少操作规范等实际问题，大范围实施困难重重。同时，接受本刊记者采访的专家表示，一味依靠政策性保险“亡羊补牢”式的救助，既无法补偿农牧民的实际损失，也无法从根本上治理狼患。在加快立法，完善政策性保险的同时，坚持生态涵养建设，改善牧区环境，鼓励舍饲圈养等现代畜牧业发展方式才是应行之举。

　　为实现“低保额，低保费，低保障，广覆盖”的目标，目前新疆畜牧业政策性保险的保险金额是按照投保标的市场价格(包括购买成本和饲养成本)的50%～70%确定，保险费率按照5%～7%计算，其中养殖户(场、合作社)承担不低于20%的保费。

　　“这只能是减少农牧民损失，无法补偿他们的实际损失。”人保财险新疆分公司农业保险部业务主管颜国全告诉本刊记者，目前新疆畜牧业政策性保险处于较低水平，保险公司只能争取扩大试点范围，以降低经营风险。“暂时并没有上调保险金额的计划。”

　　但扩大试点范围，地方财政往往又不允许。本刊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政策性保险在实际推广中严重受制于地方捉襟见肘的财政资金。近年来，新疆大力推进民生工程建设，特别是安居富民、牧民定居等工程需要大量配套资金，地方财政再难拿出更多资金用以补贴政策性保险。

　　以阿勒泰地区的吉木乃县为例，目前该地的肉羊保险费率仅为4%(其他地区为5%)，而且保险费中自治区政府的补贴资金比例达到58%(其他地区只有50%)，县级财政补贴只占22%(其他地区25%～30%)，农牧民承担20%。尽管如此，吉木乃县的所有肉羊也只能按照最低标准600元/只投保。

　　另外，由于缺少具体的操作办法，政策性保险在执行过程中容易引发纠纷和不良反映。人保财险新疆分公司农险部工作人员表示，狼害大多发生在偏远牧区，协保员通常要赶赴几百公里外的山区调查取证，出行成本高；个别牧民谎报、瞒报牲畜死亡原因，增加了赔付的难度。

　　针对政策性保险推广难的现状，相关专家建议尝试将畜牧业保险纳入国家政策保险，以缓解地方财政压力。目前，新疆主要畜种如哈萨克羊、巴什拜羊、刀郎羊、褐牛等存栏5200万头(只)，是支持新疆肉羊、肉牛产业的重要部分。如果将能繁母羊、种公羊、新疆褐牛等纳入国家政策性保险的范畴，按照当前牛羊价值制定保额，将有利于新疆畜牧业的长期稳定发展。

　　同时，新疆立法机构应加快立法步伐，尽快出台相关法规，明确野生动物损害农牧民牲畜的补偿办法以及出资部门，将补偿办法法制化、规范化。在这个方面，新疆可以学习内地好的经验做法，譬如内蒙古自治区今年2月安排870万元专项资金，用于补偿因狼害袭击牲畜给牧民造成的损失，并着手建立常态化机制。

　　在受访专家看来，坚持生态涵养建设，还原被侵占的栖息地，改善遭破坏的食物链，才是防止野狼“下山求生存”的根本途径。同时，还应鼓励畜牧业由传统游牧向集约化生产转变，减少自然放牧，推进舍饲圈养，加快牧民定居步伐。这样，一方面有利于减小草场压力，更好地实现退牧还草，使生态环境得以尽快恢复；另一方面也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牛羊等牲畜，抵御野狼侵害，减少农牧民的经济损失。

　　狼来了，一味地驱赶和事后的补偿是远远不够的，规范人类生产生活的行为，还原野狼的生存环境，实现人与狼的和谐共处，才是治理狼患的根本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