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次启动大藏经《甘珠尔》的汉译工程,不仅将解密雪域高原的古象雄文明,还将探源古中国与古印度、古波斯,甚至与古希腊之间文明及文化互相影响、融合的历史
文/屈一平益西
2013年7月20日,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研究中心重点课题“古象雄文明探源”暨古象雄佛法大藏经汉译工程在北京启动。有着西藏古代社会“百科全书”之称的大藏经《甘珠尔》汉译工程,将由该中心和西藏昌都孜珠寺联合推进,计划十年完成。
“它是几千年古西藏文明的源头活水,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活化石’,是远古各文化之间的亲情链条。”此次大藏经《甘珠尔》的主导译师——中国佛协理事、雍仲本教西藏昌都孜珠寺第四十三代法嗣丁真俄色仁波切告诉本刊记者。
记者从中国社科院社会发展研究中心获悉,古西藏文献汉译工程的前期工作进展顺利,该工程对推动民族文化交流,促进民族团结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汉译工程不仅仅将解密雪域高原的古象雄文明,还将探源古中国与古印度、古波斯,甚至与古希腊之间文明及文化互相影响、融合的历史。”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白庚胜告诉本刊记者,远古象雄文明的势力曾经波及到现在的四川、甘肃、青海、云南,覆盖整个西藏地区。这些地区的文化又渗透到印度北部、克什米尔以及拉达克一带,后者曾是东西方文化交流十分频繁的地区。
西藏文明真正的根
公元7世纪,松赞干布兼并统一西藏各部落,建立强盛的吐蕃王朝,并创立藏文,西藏正史开始书写。而近几年考古发现纷纷证明:古象雄文明才是西藏文明真正的根。
据汉文和藏文典籍记载,象雄古国(事实上是部落联盟),史称羌同、羊同;至少在4000年前即形成,在7世纪前达到鼎盛。《藏族人口史考略》一文记载,根据军队的比例,象雄人口应不低于1000万。
后来,吐蕃逐渐在西藏高原崛起,到公元8世纪,彻底征服象雄古国。此后,象雄文化渐渐消失。
西藏本土古老宗教本教的文献被专家称为“象雄密码”。《吐蕃王统世系明鉴》记载:“自聂赤赞普至墀杰脱赞之间凡二十六代,均以本教护持国政。”而当时的古象雄文字,主要用于本教经书典籍的书写。
据《西藏王统记》《朵堆》等典籍记载,约于四千年前,象雄人辛饶·米沃祖师对过去原始本教进行了许多变革,创建雍仲本教,被称为西藏最古老的象雄佛法。辛饶·米沃祖师首先创造了象雄文字,并传授了“五明学科”:工巧明(工艺学)、声论学(语言学)、医学、外明学(天文学)和内明学(佛学)。古象雄文明就以“雍仲本教”的传播为主线而发展起来。
中央对外联络部研究室副主任栾建章曾撰文评价象雄文明及本教的历史意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要了解西藏文明,必先了解象雄文明;要研究藏传佛教,也必先研究本教。否则探究愈深,离真相可能愈远。”
《甘珠尔》:尘封的古藏地密码
史料记载,公元7世纪,当唐朝文成公主携带释迦牟尼12岁等身佛像和佛经远嫁松赞干布之时,后者已迎娶了彼时象雄国公主李图曼,当时松赞干布的祖辈皆尊崇国教本教。根据伯希和藏文写卷记载,随着势力扩大,松赞干布逐渐削弱当时象雄文明对吐蕃王朝的影响。为了与本教抗衡,粉碎残余本教贵族的文化影响,松赞干布开始借助印度佛教文化“兴佛灭本”,并逐渐消除历史延续依旧的本教文化阴影。
近千年间,藏地的印度佛教吸收了本教和民间宗教文化,本教也在自己的文化基础上吸收了印度佛教教义,开始创立新伏藏本教。融合期间,大量《甘珠尔》经典和圣物被多次埋藏起来,史称伏藏。随着时光流逝,那些记录象雄文明的文字慢慢消失于历史尘埃之中。后代挖掘出的伏藏手抄本流传下来。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政府将散落各地的《甘珠尔》陆续集结成册。
据了解,《甘珠尔》的内容原本篇幅浩大,历经数千年岁月变迁,其中一些经文已轶失不存,现存178部,包括《律》74部,《经》70部,《续》26部,《库》8部。内容涉及佛学、哲学、逻辑、文学、艺术、星相、医学、科学、工程等领域,是总汇藏民族本土文化知识的百科全书,至今仍对西藏人民的信仰和生产、生活发挥着不可缺少的作用。
作为雍仲本教最古老、西藏最大的本教寺院,有着3000年历史的西藏昌都孜珠寺,长期以来保存本教大藏经《甘珠尔》大量伏藏文本,其中第一部《雍仲清净续经》,伏藏达千年之久。
“很难想象,4000年前有这样不可思议的观点。”精通汉藏以及象雄文字的丁真俄色仁波切,是雍仲本教佛法“译师传承”的八大成就者之一,被认定为穆邦萨东大师转世。他向本刊记者提前透露了《大藏经》的部分内容——在《甘珠尔》的《经》部中,有关地球的起源,是这样描述的:地球是风的速度所带来的温度、温度所带来的粘合度、粘合度所带来的土壤、宇宙分子积淀其中组合而成的。
在医学方面,《甘珠尔》记载了人体阴阳结构、身体结构、病原的显现和预防治疗等;今天人们所说的“七分饱”,被《甘珠尔》描述为“胃的四分说”:两分饭、一分水、一分消化空间。
《甘珠尔》中有关公元7世纪前西藏地区与周边地区风土习俗的记载,也在细微之处展现了几千年前的文化。通过《甘珠尔》可以看到,当时传授经法的佛陀,途经各地遇到了怎样的欢迎仪式,欣赏怎样的乐器舞蹈。各个地方民俗风貌如何,各个地区乃至各国度之间人们如何交谈互动,一一呈现于纸端,宛若眼前。
“藏族文明的根和源头是本教的东西。翻译这些文献,对藏文化的根和源头才能厘清。”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才让太长期以来致力于象雄文明的研究。他表示,古象雄文明的古文献研究一直处于较零散现状,这些文献一旦翻译出来,就可以发掘更多象雄文化精髓。
“是文化的传递,
不仅仅是文字的传播”
唐代玄奘西行17载,历尽艰辛取经回国的故事,因为《西游记》而家喻户晓。回国时已45岁的玄奘,在生命最后二十年中,所做的主要工作就是译经。他共翻译佛教大小乘经论75部1335卷,共计一千多万字,从数量和品质上都达到了中国佛经翻译史上的高峰。
玄奘的缜密文质风格与之前开译经先河的东晋鸠摩罗什的倡简文质各有千秋。此次藏文版《大藏经》翻译,会遵循怎样的理念呢?
“受时代条件限制,鸠摩罗什和玄奘的佛经翻译,只留下宗教内容,原来那么经典的文化,都没有了。”白庚胜直言,对于记载着一个时代文化历史的经典,翻译工作不仅是为了宗教,而且应当承载更多的文化使命,包括语言学、文字学、考古学。“应该是个全息科学版本。”
丁真俄色仁波切向本刊记者介绍,在汇总640个本教寺院、多名汉藏双通大师以及中国社会科学院与各地藏学专家意见后,此次翻译,初步确定会以三个坐标为参考依据:一是玄奘和鸠摩罗什的经文翻译方式方法;二是依据近千年前本教东炯大师和夏日沃钦尊者等先行者对象雄文字的藏文翻译为基础;三是参考以梵文翻译成藏文的翻译方式方法。
“原则是不能跟原文有任何差距,不能带有任何个人色彩,不能过于意译,要保留古老的原文味道。当然有些地方不加点意译,又可能很难理解。因此直译和意译要搭配起来。”丁真俄色仁波切说,要完成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的忠实表达。具体翻译风格及基调目前依然在研究探讨中,预计到2015年至2016年,将完成第一批从178部中挑选出的6本有代表性经著的汉译工作,以此来确定整个翻译风格的基调和讨论范本的基础。
“是文化的传递,不仅仅是文字的传播。”丁真俄色仁波切向本刊记者呈现了一个“全息”五段式翻译方法——第一步,记读音:将《甘珠尔》藏文用标准的国际音标标出来;第二步,对译:藏汉双语译师作为中间的传递和矫正者,将一个个单词翻译成汉语;第三步,意译:对译之后,汉藏双语译师再按照汉语习惯,翻译成规范汉语;第四步,反馈:把结果反馈给读经者、记音者、直译者、意译者,或重译调整,完成一个360度圆满翻译;第五步,注释:将有关字词音义、时间地点、专有名词、典故出处等,注释于文章当页或书籍之后。
研究象雄文明:亟待中国之声
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政府投入大量精力改善藏族地区的经济社会状况,人民生活水平有了质的飞跃,真正的藏文化也得到有效保护和挖掘,从而使一脉相承的本教在保护和继承藏族文化的方针政策下获得新生,并使象雄文明得以重现生机和希望。
古象雄文明乃至本教大藏经文献研究于上世纪90年代就已开始。挪威科学院高级研究中心于1995年至1996年间组织了几个国家的有关学者对温伦版本教《大藏经》进行了编目和研究;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研究院也曾组织一个大型本教文化研究项目,对本教《丹珠尔》进行编目并已出版。
在象雄文字研究方面,丹麦学者艾力克·哈尔于1968年著写《来自西藏本教的预言:一个未经探索的预言——象雄语语法词典》,成为这一领域唯一的研究代表作;意大利藏学专家杜齐教授曾多次深入阿里地区考察,他认为,冈底斯中的“底斯”即为象雄语,但在10世纪以后,吐蕃王室后裔统治象雄、传播佛教、通用藏汉文,将象雄逐步藏化。
“古象雄文明的所有权在我们这里,但其话语权和解释权却长期落在外国人手里。”白庚胜对本刊记者说,目前,国际上不少国家正在对本教大藏经进行翻译,中国尚缺少对本教的基础研究。翻译经典只是第一步,今后与经典有关的各项子课题、子项目的开发,影像、文物文献,乃至古象雄文字、语言、天文学、医学、哲学等领域的研究都要展开,这是对中国文化史的一大贡献,更是对世界文化史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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