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审黑金链

　　梁志光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检测站利用了高科技手段，比如“换软件”，你来的时候，他们用这个软件，你走了，他们又换另一个软件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傅天明︱广东佛山报道

　　“自个年审死活都不过，中介代办交钱则灵。本身188元的年审费为什么能被中介从300元一路‘炒’到800元？是不是存在权力寻租的黑色利益链？”在佛山本地论坛上，类似这样的疑问多次成为网络热帖，媒体的跟进也此起彼伏。

　　佛山车主多年的疑问近日终于找到了注解。日前，包括佛山市公安局副局长黄宏强在内的多名警务高管涉案车审腐败被纪委双规，多家机动车检测站老板被调查，更有质监官员涉案畏罪自杀。

　　“佛山市禅城区有8家检测站，除去年新建的2家，其余6家均有不同程度涉案，南庄罗南检测站涉案最深，行动当日抓捕了几十人。”一位接近纪委的人士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这个案子是佛山政协重点督办提案，佛山市纪委从2012年下半年就开始了秘密调查。

　　代办费噌噌上蹿

　　这几年，广东佛山车主对车审的“猫腻”反响特别强烈。佛山霍姓车主刚刚买了两年的国产越野车自送年审五次，检测结果均显示，在加载减速法排气烟度检测环节不合格，最后还是交给中介办理了年审。一气之下，霍于2012年5月22日将佛山市环保局告上法庭，质疑检测站仪器不合格或者违规操作，以及环保监管部门失职。

　　2013年初，一名肖姓车主将佛山市交警支队告上法院，诉其不依法核发车辆“检验合格标志”。2012年12月20日，肖按规定提交了“机动车安全技术检验证明”等材料，却被告知车辆尾气排放不符合标准，年审不过关。

　　最令佛山车主吃惊的是，这几年中介的代办费不断噌噌上蹿，简直到了离谱的境地：几年前还是300元，2012年就涨到了450元，2013年更是到了800元，“一口价800元，不还价！”

　　“（机动车年审）这个事情已经是群众高度关切的问题，而且我们认为问题不少，怎么说呢，一个排队好厉害，一个线的量的问题，还有群众需求问题。我们了解确实有一些不正当的行为，比如黑中介，黑中介与经营人勾结的不正当行为，本来线不够，本来就在排队，接下来，还有一些不正当的东西在里面，群众意见很大。”佛山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局长梁志光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佛山市政协专门开展了机动车年审重点督办提案调研和座谈会，并对佛山部分汽车检测站进行了实体调研。调研发现，佛山车辆年审存在“不花钱请中介代办就很难通过”现象。目前，佛山车审普遍以代办的形式进行，其收费标准是实际检测费用的3~4倍。

　　有政协委员指出，目前检测站本身属于市场主体，检测站之间原本是竞争关系，而现在却不可思议地形成了检测结果的联网，形成了攻守同盟利益共同体，“如果在这家检测不合格，那在其他检测站也别想通过。”

　　特殊年审表

　　检测站对年审市场的操控不仅仅是通过联网，他们更为独特的方式是通过一种“特殊”的年审表。

　　有车行老板向本刊记者透露，代办年审的车行可以从检测站买到一种特殊检测表，外人看不出和正常检测表的区别，只有检测站的人才知道。只要拿着这样的表去年审，肯定能过线。“如果车主自己去办年审又不认识检测站里的人，就不可能买到这种特殊年审表。”

　　一份定价为188元的检测表，由检测站集中批发给中介后，价格变成了350元，中介卖给车行变成了450元，最后由车行以650～750元的价格卖给车主。如果车主以650元左右的价格购得年检表格，可自行到检测站通过年检；如果是800元以上购入年检表，则可由中介全面包办通过检测。

　　有车主曾将从中介购得的年审表，与自行前往检测站购得的年审表进行过仔细比对，似乎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同之处。有人猜测，估计检测站是通过表格的编号等加以识别，也有人猜测，检测站是通过中介的“熟面孔”加以甄别。

　　“表格的问题，其实没有那个表也行，只要是他们中介中熟悉的人。”佛山市环保局机动车排气污染控制管理科科长邱树清告诉本刊记者。

　　车行老板告诉本刊记者，车龄较长、特别15年车龄以上的车要想通过年审，价格更高，没有千元以上别想通过年审。

　　在车主看来，打着公有事业幌子的检测机构实际上早已是企业独立法人，巨额的检测费和代办费纳入囊中。

　　“保护伞”

　　知情人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为外地非法改装货车放行年审是检测站的另一大吸金术。一部改装车只要交够3000元左右的费用，就可以顺利通过年审，“改装车年审平均每天有50辆左右，高峰时会达到70辆，原来分散在各个检测站，后来集中在南庄罗南检测站。”

　　“有些检测站更是到了胆大妄为的地步：为了给一些逃避车船税的外地车‘补齐’手续，公然私刻公章，齐刷刷地与正常的年检章放在一起。”知情人说，检测站出事是早晚的，但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检测站敢如此胆大妄为，其底气从何而来？黄宏强等公安交警领导与检测站老板关系密切已是圈内公开的秘密，坊间传言黄宏强还持有南庄罗南检测站的“干股”。

　　黄宏强在2012年6月就任佛山市公安局副局长之前，长期在交警口任职。

　　这与广州去年破获的人禾机动车检测站案如出一辙。广州白云人禾检测站专做“病车”生意牟取暴利，从2010年起至案发的2012年4月，该检测站每月有300到400辆次违规车辆通过检测，累计通过近10万辆次。计算下来，从中至少可牟取2亿元的暴利。

　　人禾机动车检测站，只要在系统上人工改动检测数据，违规车辆便可以一路绿灯，人工修改的费用是正常收费的十多倍，违规越严重收费越高，一般都在2000元以上。

　　人禾检测站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背后就是因为有“保护伞”。法院审理查明，广州市公安局原副局长何靖、广州市交警支队原副支队长李伟强、车管所原所长李斌、原副所长孔防军、民警朱孔球、原技术检验科科长梁国伟等8人收受人禾检测站老板黄集洪的贿赂1300万元。

　　“黄宏强是个‘裸官’，为什么却能一路高升？”佛山一公安人士感到不解。

　　针对黄宏强的“裸官”问题，本刊记者去佛山市委组织部核实， 佛山市委组织部调研科廖科长回应称，“对于纪委处理的这个人（黄宏强）的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

　　对于佛山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原计量科科长涉案畏罪自杀的问题，外界传言涉案金额巨大。局长梁志光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关于有些监管部门与检测站勾结的问题，纪委正在查，抓了一批人，不断在审。我们也自查了，曾有人去吃饭，这几年收了点红包，纪委已经查出来了，这个案子重头不在我们这里”，“计量科长担任了四年左右，他是一个不太吭声的老同志，可能过年过节叫他过去吃个饭，给了个小红包吧，几千块钱，几年时间，干了这些年，说穿了，目前最具体的案子问题，纪委在办。这个人是很胆小的。”

　　事发后，案子震惊广东。

　　“我们环保到现在没有涉案人员，我们总是警醒自己，北京和广州也有出现类似问题，局领导常跟我说这个位置很高危，要特别注意。”佛山市环保局机动车排气污染控制管理科科长邱树清告诉本刊记者。

　　佛山市纪委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这个事情正在调查之中，暂不便接受采访。

　　吸金“软件”

　　梁志光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车辆年审检测过程，对车主是公开的，但没有记录录像。“检测站首先是做年审，我相信省局，计量院是认真和负责的，第二个巡查，主要是区局在做，现在翻看他们的工作记录，目前掌握的情况是到位的。”

　　在质检部门看来，新问题在不断出现。

　　“为什么省局监管到位，我们巡查也到位，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梁志光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检测站利用了高科技手段，比如换软件，你来检查的时候，他们用这个软件，你走了，他们又换一个卡进去，他们软件换了，你就没有办法了，“现在遇到的最大问题是检测站的（犯罪）手段问题，为了赚钱，他们的变化总是比我们快一点，比如以前在操作过程中，我们用摄像头监控，他们就改了，改为用软件了，用更高科技的，我们总是赶不上他们那么快。”

　　检测过程中的人为因素或许也给检测带来了挑战。“检测的数据在电脑里，体现不出来，（检测站）他们人为去操作，说你行就行，说你不行就不行，他们就是把一个系统屏蔽掉，用另外一个系统来操作。我觉得这些都是主体主观犯法的行为。”佛山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副局长李林补充说，是否叫你过关，（检测站）他们有很多办法，比如他们轻踩刹车，过不了关吧，这是由检测员去操作的，你不能时刻去看着检测员的脚，这里有人为操作的环节，这里就给他们（检测站）形成了空间。

　　“对于高科技更换软件的问题，我们还在不断地调查，我们原来还没有完全掌握，他们用高科技，我们也是试图用高科技去监管他们，我们此前是全程公开，我们现在也在考虑全程录像，但这些只是对他们表面操作的监控，未能够对他们更换软件问题的监管。第二个问题，针对他们不断出现猫腻的问题，我们现在制定了区局交叉检查制度，在8月份，我们就作了一次检测，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也立了一些案，因为也担心区局做的时间长了，也有些说不清的来来往往事情。”梁志光告诉本刊记者。

　　“批条检测线谈何容易”

　　“车检到底解决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为什么其他国家不这样？”李林说，回过头来说，安检线，到底起到了怎样一个作用？具体来说呢，法律法规要做调整，本身我们这个汽车就是一个动态的状态，比如我们的检测是安全性能检测线，是个动态的东西，检测了这一次，难道这一年就安全了吗？难道这十年就安全了吗？在国外，很多国家就没有这样一个安全线，有大量的汽车4S店，或者有大量的有资质的汽车维修厂，就替代了安全性能的把关。要加大市场化的进程，与国际接轨。假如我们的4S店，有相关资质的维修店都能够做，还会存在这些问题吗？我想这个问题的根本解决办法还是要推向市场竞争，与国际接轨。

　　“像我们这里一年新车上牌都有十多万，130万部车，整个城市才30多个站，老百姓怨声载道，关键还是站太少了，有垄断嫌疑。按照规划，两万辆车一条检测线，我们的检测站缺口近一半。”邱树清说，他们从2010年开始，就写了报告给市委市政府，申请多建些检测线，“只有站多了，竞争大了，服务质量也好了。我们提倡宽进严出，出了问题，我们就可以停你，也可以处罚和亮黄牌。”

　　“但是，批条检测线谈何容易？”邱树清向本刊记者透露，佛山市政府申请了两年，广东省质监局也只批了两个站，“你说有没有点垄断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