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胡万林的故事就像一个怪圈。
他34岁时因故意杀人被判无期,上世纪末在新疆服刑时,用一碗芒硝汤行骗,博来神医美誉;提前释放后,名家为其写书,官员为其捧场,一时间信徒达十万众。49岁时,他因毒死市长,东窗事发再度入狱。62岁时他提前释放,重操旧业,结果致人死亡,重归牢笼。一碗胡家神水,十余年间,已令百余人命丧黄泉。
虽然大部分时光在监牢之中,但胡万林的阴影却远播铁窗之外。从当年的报刊吹捧,到而今的网络营销,他精通传播之道,也善于把握信徒心理。他虽沉寂许久,但"香火"从未断绝。
几番行骗,胡万林的手法并无新奇之处,新奇的是,虽然时代不断进步,却依旧有人上当。戳穿一位"神医",并非难事,如何消灭神医的生存土壤,才是社会需要思考的关键所在。
"学徒"之死
10月27日,胡万林成为《焦点访谈》的主角,多年之后,再次登上了央视荧屏。
这一次,他的头衔叫做"索命神医"。他涉嫌非法行医,导致一名年轻人死亡。
今年8月29日,23岁的河南农村人云旭阳揣上1000元,兴奋地赶赴汽车站。
他对父亲说,他要去拜师学艺,要见他最崇拜的大师。
云旭阳此前在郑州黄河科技大学的大专学建筑专业。两年前,上大二的云旭阳迷上了中医。拜师学艺后不久从学校退学,回到河南漯河老家开了一间理疗店,用针灸、拔罐给病人治腰腿疼,一个月有三四千收入。
但在求医的道路上,云旭阳却走岔了路,开始学习玄学、鬼神之类的旁门左道,一度出现幻觉。他有时候也会惶恐地问父亲:"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在此期间,他对胡万林的"自然运动疗法"无比推崇,他的QQ空间内,原创、转发了508篇与"自然运动疗法"相关的日志,对胡"神医"膜拜之至。
今年8月底,在他现任师傅陈永康的介绍下,云旭阳赶赴洛阳龙潭峡景区一农家宾馆,参加"中医研讨班"。
在那里,他见到了"崇拜已久"的胡万林。
陈永康说,在宾馆内,众人按照胡万林的要求,喝了用白糖、食盐、陈醋、酱油等调配的"五味汤",并冲洗冷水澡、成盆喝凉水、大量吃冰棍,让身体出现剧烈呕吐、腹泻症状。
这就是胡万林的"自然运动疗法"的一部分。
宾馆的老板听到楼上房间不停传来成片的呕吐声,"听得心惊胆战",他去房间询问,得到的答案是有人喝了酒,在呕吐。
云旭阳在喝下3次五味汤后进入厕所。陈永康说,他进去半个多小时没有出来。因厕所有限,大家都得吐泻,等得火急火燎,在门外不停叫喊。
直到厕所门内的水流了出来,大家才发现情形不妙,撞开了门,看到云旭阳赤身裸体歪在墙边,头部有血、嘴唇发紫、瞳孔放大、口鼻流出深色分泌物。
有学员惊慌失措地夺门而出:"有人快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云旭阳被送往医院抢救,再也没有醒过来。
洛阳新安县公安局的鉴定意见通知书显示,对云旭阳死因的鉴定意见是"符合饮用含芒硝(类)的液体后引起恶心、呕吐等,合并肠炎和上呼吸道感染导致机体脱水、水电解质平衡紊乱和急性呼吸循环功能障碍而死亡的征象"。
造神运动
学徒云旭阳,成为大师最新的牺牲品。其实,这位90后的年轻人只要上网搜索,就可以查到大量关于胡万林的过往资料。然而,和大多数信徒一样,他们对胡万林的过往经历选择性无视,并称新闻报道均为"污蔑"。
胡万林1949年生于四川绵阳,小学文化。
1983年,他母亲因难忍他的虐待,告发他杀人埋尸。他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1991年转至新疆和静县哈木胡提监狱服刑。他在狱中开始给人看病,一不号脉,二不问病因,三不开药方,仅凭胡言乱语。
他的药方就是以芒硝为主,搭配冰片等煮成药汤,喝下后上吐下泻排毒。由于当时气功潮流正劲,胡万林称自己会气功,汤药要发功后才会变成神药。
在中药里,芒硝有通便的作用,但在用量上一般常人每次不超过10克,胡万林用药却毫无节制。
后来经他手治疗过的患者中先后有13名死亡,吓得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紧急下发《关于立即停止罪犯胡万林非法行医的通知》,要求胡万林赶紧收手。
1997年,胡万林就被提前释放。同年年底,作家柯云路推出一本70万字的巨著《发现黄帝内经》。该书的上部"发现当代华佗"详细介绍了"神医"胡万林。《发现黄帝内经》一时感动了成千上万读者,掀起了新一轮造神运动。
释放当年,胡万林在太原开办了胡万林医院,治死20余人。1997年11月左右,他在陕西长安县太乙宫镇开办了臭名昭著的终南山医院,引来10万人"朝圣",闹出146条人命。后陕西警方出动上千警力取缔该医院,胡"神医"却能在警力合围之下悠然逃逸,在信徒的保护伞下,藏匿北京。
1998年6月15日,胡"神医"在河南商丘市卫生局及相关部门力邀之下,来到商丘创办卫达医院。
让当时接手胡案的民警头疼的是,很多患者家属很难证明患者的死亡与胡有直接因果关系。这就是为什么胡万林在新疆、陕西等地治死很多人,医院被取缔,本人却仅仅被驱逐的原因。
直到他治死了一个市长。
1998年9月,时任河南漯河市市长刘法民找胡万林看病,连续2天喝下芒硝神药后全身抽搐,抢救无效于27日去世。
4天之后,胡万林又治死了当地一位退休教师。连续2人身亡让胡万林在官方和民间都引发了公愤,当时河南省高层震怒,民间质疑声四起,胡万林的画皮被一点点剥下。1998年底,他被上海警方控制,随后在1999年被河南警方以涉嫌非法行医罪逮捕。
2000年9月,胡万林以非法行医罪被判15年。然即便在宣判后,依然有很多人为胡万林喊冤。
11年后,胡万林提前出狱、重出江湖,他的行医手法与以前的并无二致,然后又带走了一条人命。一切似曾相识。
"大师治的很多病是疑难杂症,有死亡率是正常的。"他的信徒们仍在网络上替他喊冤,奉其为神。
盲信土壤
胡万林的人生就像过山车,几经大起大落,在囚徒和"神医"之间不断变换角色。他不是在监狱里,就是在前往监狱的路上一路狂奔。
永远不变的是,胡万林身边总簇拥着这么一群人,信他如狂。
2011年,胡万林出狱后,回到老家待了一段时间。胡万林的堂妹有多年寒腿病,冬日难熬。堂妹听闻胡万林医技神乎,便纠缠其为自己诊治,胡万林却说:"你这病我医治不好,你还是到医院去找医生看,不要耽误了。"
不久他离开了老家,又开始重操旧业。他集结了一批学徒,通过在空间、博客、论坛上发帖进行宣传,并建多个QQ群,进行学员的招收和培训,一期学员的学费为几千到上万元不等。
云旭阳出事后,他父亲用他的QQ在中医群里发消息说这事,"不是被踢出群,就是被反咬成骗子"。
从胡万林学徒们的QQ空间可以看到,胡曾多次前往外地授课,至少出现在了河南、浙江、海南等地,并欲去黑龙江省小兴安岭,表现活跃。
在一个名为"胡万林大师健康知识讲坛"的博客里,博主图文并茂地记录了胡万林的行踪。其中包括"胡万林一行"在浙江九龙山、青龙山,海南百花岭带领弟子采草、采土情况。
很多学徒的空间内转发了胡万林演讲稿,胡万林自称遍识3699种山林植物,熟知药性,并治愈了200多万绝症病人。胡万林说"李时珍算个屁?他知道几种草?他治过多少病人",胡万林认定《本草纲目》错误百出,反倒是他开创了新的学科领域。
在胡万林的讲课用的光盘中,胡万林自诩为"耕耘大师",说自己数次死而复生,而且不管得什么病都能很快神奇恢复,功力不是凡人能及。
而胡万林提出的 "自然运动疗法",也被鼓吹为"中医领域500年来的伟大创新",更是被信徒们奉为"经典"。
并非没人怀疑胡大师的神功。然而,在信徒的博客和空间中,如果一有人提出质疑,就会遭受到信徒们的攻击和谩骂。
陈永康说,胡万林在讲课时,学员不可提问,否则胡会大骂,用语难听,"后来,我们也都不问了,反正你也插不上话,问不出来多少东西,他教啥我们学啥"。
其实,胡万林的故事和李一、张悟本、王林等人并无多大异同。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各类神医虚假广告,以及底层民众看病难、文化程度偏低的现实,给神医们提供了生存土壤。
受害人家属认为,这些虚张声势的宣传,其真实目的是攫取钱财。云旭阳参加胡万林的学习班两天,就缴纳了2000元。
9月30日,新安县检察院批准逮捕4名犯罪嫌疑人。除胡万林,还有组织者吕伟、唐孟君、贺桂枝。此外,联络人陈永康等人,因大多属于受害人,且没有证据证明参与实施了犯罪,暂未采取相关措施。
希望,这是神医胡万林的最后一次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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