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亚太再平衡”；日本频频高调呼吁构建反华同盟，包围遏制中国；菲律宾在南海问题上不断挑衅中国利益……近年来，中国周边外交形势面临着诸多新挑战。
如何评判当前中国的周边安全局势？中国真正的挑战是什么？需要认真做好哪些战略准备？日前，南方日报记者专访了国内重要的国际问题专家，清华大学国际战略与发展研究所副所长、教授，外交部党校教授楚树龙。
对于日本安倍政府呼吁包围遏制中国的战略，他表示担忧。他说即便是美国也坦言没有能力遏制中国，今日之日本更不具备这种能力，“这是日本继偷袭珍珠港后，再一次发生极为严重的战略误判，”恐将使日本成为亚洲安全最主要的威胁。对此，中国必须提高警惕，加强各方面的准备，着力于提升国力，以强大的实力差距，让日本放弃这一错误战略。
而对于广大国人，他说，中国已经是世界上重要的大国，“作为大国国民要有大国国民的心态。”大国要能经得起批评，听得惯责骂。“大国就是国际社会的明星，必然少不了被责骂、被传绯闻。”对此，国人应该保持包容之心。
南方日报记者 赵杨 策划统筹 陈捷生 殷剑锋
个人简介
楚树龙，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国际战略与发展研究所副所长，外交部党校教授，中美人民友好协会理事、亚太安全合作理事会中国委员会理事，海峡两岸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
主要从事政治理论与哲学、国际关系与国际战略、美国政治与外交、中国外交及安全战略的教学与研究，著有《冷战后中美关系走向》、《国际关系基本理论》、《政治学概论》、《中国国家统一战略》、《中国外交战略和政策》等著作，并在国内外发表论文百余篇。
分析中国的国际挑战
要积极作为消解他国疑虑
南方日报：您怎么分析近期中央召开“周边外交工作会议”释放的信号？
楚树龙：在我的印象里，这是60多年来中央首次召开“周边外交工作会议”。我认为，此次会议召开有它的背景：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推出、日本安倍政府四处网罗国家包围中国、菲律宾在南海问题上的不断挑衅、缅甸的国内变化……中国的周边环境出现了很多新问题、新挑战。
根据大会上中央领导的发言，我认为中国将会继续坚持十六大以来的方针政策，坚持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坚持睦邻、安邻、富邻。同时，大会释放的信号也表明中国将会继续克制自己的行为，外交政策会更多地考虑亚太各国的共同利益，考虑他国感受。
南方日报：您认为冷战后至今，东亚地区和平的基础是什么？
楚树龙：主要是东亚地区20多年来的经济发展，大家都将经济发展作为国家战略的重心。大家不想打仗，有分歧都致力于通过协商来解决。另外，这其中也要归功于中国的和平发展。中国是东亚地区最大的国家，在过去的20多年里，我们对于领土争端相当克制。我们最有能力改变现状，但是我们没有。我们通过谈判和苏联、越南解决了全部的陆地边界的问题。
南方日报：您认为在中国未来发展的过程中，可预见的外部困难是什么？
楚树龙：外部困难是所有大国都会遇到的。随着一国力量的增强，其他国家必然会加大对你的防范，这很正常。已有的大国会担心你的力量与它平起平坐，甚至超过它，因此要防你。比你弱的中小国家也会对你更加充满戒心，尤其是与中国在领土、领海方面存在争议的国家，它们可能更加担心中国是否会使用武力来解决这些争议。
中国要认识到，随着中国的强大，会有更多的国家出台防范中国的战略或者政策。但其实，这都是正常的，我们要以平常心来看待。
南方日报：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楚树龙：中国要保持与亚洲多数国家建立和谐稳定的关系。近几十年来，我们通过加强与这些国家的经贸联系，主动提供经济援助等方式已经和他们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但我们发现仅仅通过经济上的努力是不够的。我们还要加强自身的民主法治建设，规范国家政府的行为，并以此塑造良好的国际形象，构建信任，这也符合我们改革开放的方向。同时，我们也要培养一些良好的价值观，让人知道中国人的道德规范，让大家相信中国。
分析“亚太再平衡”战略
防御性战略不需要过分担忧
南方日报：近年来，美国奥巴马政府提出了“亚太再平衡”的战略。您怎么看这一战略？
楚树龙：美国人说他们的目标是平衡中国力量的上升，维护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地位与利益。国内把它理解为针对中国、围堵中国的战略。但这一战略是进攻性还是防御性的呢？
我在很多次国内的会议上都给政府官员们分析过，依据事实判断，我认为这一战略是防御性的，对中国的威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首先，我们必须承认过去十年，中国取得了迅猛发展，在地区的影响力快速上升。十年前，亚太地区几乎所有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都是美国，而今天它们最大的贸易伙伴几乎都是中国。而这一地位就决定了这些国家与哪个国家关系更为紧密，哪个国家影响力更大。美国实施这一战略为的是弥补自己失去的地位。这是任何一个大国都必须要做的。
国内有很多争议说，针对中国就是有敌意的。其实，针对就是敌对吗？我不同意这种看法。现在越来越多的国家制定了针对中国的战略，难道这是要遏制、包围中国吗？我认为不是这样的。被针对是因为中国快速发展，已经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大国。因为你重要，别人才会针对你制定政策。
事实是冷战后，包括美国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后的几年来，中美关系发展的趋势仍是稳定的。
剖析美对华战略内核
美会坚持“接触”+“防范”
南方日报：依您的判断来看，美国对华战略的内核是什么？
楚树龙：我认为是“接触”与“防范”并存的两面战略。从老布什总统到克林顿再到小布什、奥巴马政府，都是这样。美国与中国接触既是为了谋求发展经济利益，也是为了改变和西化中国。美国对华的这一战略是公开的。只要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美国就一天不舒服。
但是美国又不确定它能改变中国。中国毕竟是五千年文明古国，屹立不倒，有自己的独特性和坚守。不是美国说改变就能改变的。加之，中国快速崛起，力量得到迅猛提升。于是，美国要防范中国。在亚太部署十万大军，而且计划继续增兵；与日本、韩国、菲律宾、泰国、澳大利亚结成同盟，与蒙古、越南、印度开展战略合作……都是为了防范中国。
南方日报：但是我们认为防范就是不友好。
楚树龙：其实，我们平心静气地想想，大国之间、国家之间不都是相互防范的吗？我们加强与俄罗斯的关系、支持欧洲独立自主，不就是为了反对美国霸权吗？日本联合美国不就是为了制衡中国吗？东盟和日本、美国、中国都积极发展关系不就是为了在大国之间保持平衡吗？国际关系理论中早就有总结，平衡才能稳定。
南方日报：所以您认为美国会长期坚持“接触”+“防范”的战略？
楚树龙：至少十几年是要的。美国对华一方面开展对话，比如接触、协商、合作；另一方面，又与我们有矛盾、分歧，有时会对立、对抗。我其实也和美国原国务卿希拉里交流过为什么会这样。她说主要是因为他们认为中国发展存在着不确定性。
我之所以说要十几年，就是因为，如果我们能继续快速发展，不断改革进步，完善民主法治，到那时候成长为强大的现代化国家，定型了，别人也就看明白我们了。
论日本加速右倾化
安倍做法不符合日本利益
南方日报：您怎么看安倍晋三上台来日本加速右倾化一事？
楚树龙：除了安倍晋三，20年来，日本的历届首相我都见过。谈到日本的发展，他们都感觉不好。的确，在经历了20年停滞发展后，日本民众希望政治家们能够重振日本。本来就不再强大了，但还是希望日本在国内外能够展现出强势的样子。因此，日本就产生了右倾化的趋势，这一趋势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并且会继续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种背景下，安倍晋三上台以来提出了重振日本经济、外交与军事的口号。他在国内外都强调“日本回来了”。不过，这一招好像的确推动了日本经济的发展，根据前两季度的经济数据，我认为，日本今年的经济增长会达到3%，成为发达经济体中增长最快的一个。但是，这种发展并不是消费拉动型，能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南方日报：可能安倍的做法在其国内有一定的市场，但是其不停地发表反华、包围中国遏制中国的言论，将破坏中日友好的基础，威胁亚太地区的稳定，这难道符合日本的利益吗？
楚树龙：当然不符合日本的利益。我现在也在开始担忧日本了。20多年来，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都不敢说围堵中国，他们的领导人也承认美国没有能力遏制中国。可是在已经衰落的、在经济总量上已经被中国超过的日本，一些政治家却说要遏制中国。而安倍政府恰恰是这么做的。这是日本继偷袭珍珠港后，再一次发生极为严重的战略误判。当年，日本竟然主动向比自己强大的美国发动进攻以至于兵败投降。
南方日报：近年来，我们也看到日本在历史问题上、钓鱼岛问题上频频触碰中国的底线。有人担心中日会在钓鱼岛问题上擦枪走火。
楚树龙：的确如此，但我认为，中日之间最为严重的问题还不是这些，而是日本对中国不服气的问题。本来，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国没有把日本作为竞争对手。可是现在日本偏要把我们当做它的最大竞争对手，要在亚洲与我们一较高下，争夺地位和影响力。而我们当然要维护自己的利益。
在这种战略较量的背景下，中日历史问题、钓鱼岛问题就会变得严重。
谈美日同盟作用
美不具备完全控制日本能力
南方日报：在中日历史问题、钓鱼岛问题上，作为日本的盟国-美国怎样反应对于中国来说其实也非常关键。
楚树龙：虽然美国人说，美日同盟的保护范围也适用于钓鱼岛，但是美国人才不会为了日本人与中国开战呢。就算是历史问题，美国人也会认同中国。国人真的认为美国人会忘记被日本偷袭珍珠港的事件吗？
美日同盟对于美国和日本来说，真的很重要。美国在安全和战略利益层面需要日本。但是，我认为这并不是决定国与国关系远近、好坏最本质的方面。共同的历史经验、文化认同上的接近才是最重要的。
三十年多来，我接触到的很多美国官员、学者都会说，美日同盟的实质不是帮助日本而是限制日本。这在某种程度上是能用事实证明的。比如，美国不允许日本发展核武器、弹道导弹，连大型的民航机都不行。因为美国人知道民航机在战时是可以运兵、运坦克的。
我认为，在历史经验、文化认同上，美国人都会更加接受中国人的理念和行为。前不久，习奥会，两天之内，奥巴马与习近平主席一场会见就聊了8个小时。这是美日领导人之间没有过的。可是美国需要日本，它们之间又是同盟关系，美国不方便公开批评日本，但这并不代表美国不认同它的做法。
其实美国也很困难，美国在亚洲的事务上需要依靠日本。现在也基本上能控制住日本，但是美国有没有绝对把握永远能控制住日本，难说。就像日韩关系，美国从自己的利益来说，希望两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但是就是解决不了。这说明美国并不具备完全控制日本的能力。
谋划新形势下对日战略
5—10年内中国须
提升对日威慑能力
南方日报：在这种形势下，中国要做什么？
楚树龙：我的判断，日本按照此种战略判断走下去的话，很可能是亚洲安全最主要的威胁。
另外，我们不能小瞧了日本。它毕竟还是世界的主要力量，第三大经济体，而且也不要认为日本举国上下会漠视自己的国家停滞下去、没落下去。它恢复或者重振，乃至破坏的力量还是很大的。至于具体怎么做，第一，我认为我们要超越日本，不要盯住日本，不要以它为中心，而是要和美国、亚洲多数国家搞好关系。这样日本再跳，没有其他国家的支持，其能量也是有限的，它围堵中国的目标会彻底失败。第二，对日本在历史问题上的错误言论、在钓鱼岛上的挑衅行为，要坚持原则、坚持斗争，寸步不让，坚决批评。第三，我们一定要做好力量上的准备。我建议今后5-10年，中国要致力于提升对日的安全威慑能力。就钓鱼岛、东海争议问题，我们应提升海空实力方面对日的优势。我认为，中国在经济总量上与日本拉开差距，在国家强力方面再大幅超过日本，日本对中国会服气，就不敢乱想乱作，胡作非为。而我们是不会乱想乱作的。在这种情况下，中日关系就会稳定，亚洲就会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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