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说
我不知道法官能不能判我的过失，我们不该把钱到处乱放。
他就像我的亲人，我的长辈，他犯的错我早就原谅他了。
今年七夕节，在沙坪坝区做粮食生意的王健与妻子方晓外出喝酒，将14.6万元营业款放在仓库。第二天他们回来，傻眼了：巨款不翼而飞。
除了夫妻俩有库房钥匙，平时出入的有10个搬运工人，到底是谁拿走了这笔钱？巨款丢失的第6天清晨，14.6万奇迹般地回到了仓库……
重庆晚报记者 郝瑶 张亦囝 史宗伟 实习生 冉冉 摄影报道
14.6万元巨款不见了
30岁的王健与方晓经营粮食生意10多年，他们在沙坪坝租下一座几百平方米的库房储存粮食。
8月13日晚上7时许，夫妻俩和朋友一起过七夕节。方晓见时间已晚，不方便把当日14.6万元营业款存进银行，就把钱放在一个黑色电脑包里，放在库房两堆大米之间，搬来一袋大米挡住电脑包，还用帆布盖在上面。
“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放，居然酿下了大祸！”方晓说：“第二天中午，我回到仓库发现钱不见了。”
“14.6万不是小数目，心里很着急。”王健告诉重庆晚报记者，当时他急得全身冒汗。
王健告诉记者，当时他的确想过马上报警，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仓库是密闭的，从未出现过偷盗事故，仓库钥匙只有我和老婆有，平时进出仓库的只有那10名搬运工人。”王健叹口气说：“想到这里，当时我的心就很痛。”
王健说，10个工人和他亲如家人，关系极好。为了把事情搞清楚，王健把10个工人召集起来问话，为了不让大家难堪，他一脸笑容地说：“我在仓库里放了10多万，你们当中谁拿了这笔钱就拿出来，只要拿出10万，这事我就不追究了。”
王健把话说完后，开始仔细观察工人们的表情。大家先是一愣，然后都说不是自己拿的。谈话陷入僵局。
王健想了想，也许当着大家的面，那个拿钱的人不敢承认，于是他又把每个工人找来谈话。“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是一样的，都坚持说不是自己。”王健摇头道：“万般无奈啊，我才在新桥派出所报了案。”
有人把钱悄悄还回来
王健询问工人的当天下午，工人何三与赵富都来向他请假。
“本来不想答应他们的，但是何三说他小孩不见了，而赵富早就跟我说过要回老家挞谷子，我只好同意。”王健说：“第二天警察来调查情况，工人们说那钱估计是何三拿的，他们看见他从仓库拿了一个黑袋子出来。”
何三被民警带走调查，他不承认自己偷钱，被放了回来。王健心里想：“这个何三平时就喜欢耍点小聪明，不是他还是谁？”
8月20日清晨7时，王健与方晓像往常一样打开仓库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沓沓钱在仓库门口排成一条线。
王健赶紧拍照取证，清点数额，14.6万元一分不少！紧接着，王健通知警方巨款已经找回。
“我当时提出销案，但是公安机关说14.6万元已经构成了刑事案件的金额，不能说撤案就撤案。”王健说：“钱找回来了就行，我确实不想过多追究是谁拿的，因为在我心里，这个钱就是何三拿的，既然他拿了回来，我就不追究了。没想到，这件事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8月26日下午，一名工人接了一个电话后，面露难色地说：“老板，是我兄弟赵富做的，我们对不起你。”
“什么！你兄弟现在在哪里？”王健的大脑像是被人狠狠撞击了一下，他抢过这名工人的电话，对电话那端的人说：“赵富啊赵富，你咋个这么糊涂，咋个会是你啊！
偷钱员工给老板下跪
偷钱的居然是赵富！王健说，他听到消息后心里像针狠狠扎了一下。“是谁都可以，是赵富我怎么都无法相信。”
昨日下午2时，王健与律师再次来到沙坪坝区检察院，虽然赵富的案子已经开庭，但还没有判决，他们来检察院想问问有什么可以为赵富做的。
王健歪着脑袋，坐在检察院办公室里，说：“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是一场噩梦，我不知道法官能不能判这件事算我的过失，真的是我和老婆害了赵富，我们不该把钱到处乱放，唉……”
王健说，他和妻子知道是赵富拿了钱后，心里都非常难受。“赵富就像是我们的亲人，我的长辈，他今年53岁，比我爸爸小两岁。”王健继续说：“他来帮我搬货不到1年，但是他为人实在是没得说。”王健说，赵富上工的时候，都是默默干事，从来不偷奸耍滑。休息间隙，看到仓库里有什么杂事都抢着干，别人在休息，他看到地上洒了米，还会帮老板扫起来。
“这样的老实人，怎么可能会是他拿了我的钱？我怀疑谁都没有怀疑过他。”王健说，最让自己感到心酸的是，8月26日晚上，办案民警带着老赵回到仓库指认现场。“当时其他工人都走了，只有我和老婆在。老赵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我们，请我们原谅他。我当时都要哭了。”
第二天，赵富70多岁的老母亲，从合川老家坐4个多小时车赶来仓库，手里提着家里攒下的土鸡蛋。“王老板，我代我儿子来向你道歉，他是一时鬼迷心窍，他知道错了，你原谅他好不好？”王健拉着老婆婆哭了起来。王健说，自己也是苦孩子出身，爸爸当年也是当力哥养大他们，看到这样的情景，再也忍不住了。
老板为他求情请律师
可是此时，一切都无法挽回。赵富因为涉嫌盗窃，于8月27日被刑事拘留。得知这个消息，王健找到自己公司的法律顾问刘律师，“你帮帮老赵，他家头这么困难，肯定请不起律师。”
刘律师说，丢钱报警之后，他一直陪着王健为此事奔波，钱找回来了，王健也没有告诉他是谁偷了钱。直到王健找到他，要他担任赵富的辩护律师，他才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随后，刘律师向警方申请将赵富取保候审。每次见到检察官，王健都诚挚地说，“钱找回来了，我真的不怪他，他也没造成啥子危害，你们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11月4日，赵富涉嫌盗窃一案在沙区法院开庭审理，刘律师作为赵富的辩护律师出庭。赵富看到不计前嫌还四处为自己奔波求情的王健也来到庭审现场，说起自己做的糊涂事，再次痛哭流涕。刘律师希望法院在判决时酌情考虑赵富家里老母需要赡养，病妻需要照料，对他判处缓刑。
当天，法院没有当庭宣判。
幕后
雨夜，儿子骑摩托载他还钱
从合川到主城，饿着肚子，还出了车祸
昨日下午，重庆晚报记者在沙坪坝区一座仓库见到正在卸货的赵富，3袋共重150斤的大米扛在他肩头。
卸完货，赵富没有像其他工人那样闲着，他低下头帮着老板清扫落在地面的大米。谈到8月13日发生的那一幕，这个53岁的庄稼汉脸上皱纹扭成一堆，眼睛也变得浑浊起来，沉默了1分钟，他狠狠吸了一口“朝天门”牌卷烟，沙哑着喉咙说：“对不起老板，一辈子都对不起他们。”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现金
赵富低着头告诉记者，8月14日一早，他像往常一样到仓库搬米袋子装车。午饭时间，赵富走到仓库3号门搬货，突然发现几个米袋子中间的缝隙里夹着一个黑色的包，便把包扯了出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看，赵富呆住了—全是百元大钞。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现金。拿着包，赵富的手都在抖。
赵富的家在合川农村，家里有个常年患病没有劳动力的妻子和年迈的老母，两个儿子都在外打零工。这么多的钱，可以给老婆治病，可以把老家的破房子翻修一下，可以给小儿子说个媳妇……赵富说，他的脑子突然被什么东西弄蒙了。“我当时想着想着，就伸手拿了这笔钱……”说到这里，赵富转过身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赵富抹了抹眼睛，转回身继续说：“我把包抱在胸前，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工友们都在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我，就拿着包出了仓库。”
老板询问时害怕又难受
赵富说，他回到出租屋，把包塞到床下，又用衣服遮盖，出门买了两瓶啤酒。
“酒刚喝完，工友说老板的钱丢了，喊大家去问话。”赵富说：“我当时壮着酒胆就去了，当老板问我时，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回答不是我拿的时候，啥滋味，我说不清楚。”
回到出租屋，赵富再也吃不下饭。在屋里转了几圈，他把包从床下找了出来，藏到猪圈旁一个铁桶里。赵富说，一整天他过得轻飘飘的，下工后，回到出租屋，他立即找出一个破旧的编织袋，把钱全部装进去，然后将原来装钱的电脑包丢进附近垃圾堆。
8月17日，赵富的妻子从合川老家来到出租屋，准备和赵富一起走了亲戚之后回家挞谷子。8月18日一早，赵富跟王健请了假，和妻子一道回了老家。
吃不下饭最终告诉家人
8月18日，回到老家，赵富依然有些恍惚。他没敢数那一堆钞票，甚至不敢去看那一堆钞票。终于，当天晚上，赵富把拿钱的事告诉了妻子。“我老婆当时都吓傻了，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问我，老板对我们一家人这么好，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赵富使劲搓着自己的手说，在王老板的仓库，他每月能挣5000元，王老板对自己真的没得说。“其实我拿钱的那一刻开始就后悔了，但是我不敢说是我干的啊。”他说。
19日清晨，赵富的妻子喊醒了儿子赵刚，把赵富拿走王老板钱的事情告诉了赵刚。赵富在一旁问赵刚：“这件事，爸爸是不是犯法了，爸爸把钱还回去是不是就没事了？”
“爸爸，你咋个这么糊涂，王老板人这么好，你做的这个事情是犯法啊。”赵刚又气又急地说。
“我当时告诉爸爸，我们有两种方法，第一是去公安局自首，二是打电话给王老板求他原谅。”赵刚告诉记者：“但是爸爸都在摇头，我们一家人沉默了好久，爸爸突然说也许还有第三种办法。”
赵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和你偷偷把钱还给王老板，这样可以保住我的面子，这件事是不是就能算完了？”“爸爸也要面子，我们就偷偷还钱吧。”赵刚说。
和儿子骑摩托偷偷还钱
19日晚上7时，赵富怀抱着这笔巨款，坐上了赵刚的摩托车。从老家骑摩托到赵富干活的仓库，只能走老路。一路颠簸，父子俩一句话都没说。
晚上9时多，天上飘起雨来，没有吃晚饭的赵家父子把车停到路边吃面。赵刚注意到，父亲没有像平常那样点一碗三两的小面，“他点的是二两小面，但是拿起筷子他一直叹气，最后还剩了一大半没吃。”赵刚说：“吃面那会，爸爸终于和我说了第一句话，他说他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很害怕，很后悔。”
赵刚说自己心里不比父亲好受，“我也不敢多说话，只回答他吃完了就到重庆还钱。”
吃完面，父子俩继续骑着摩托在夜路里狂奔。雨越下越大，车开到合川城区时，一个转弯处，突然一辆长安面包车撞向了父子俩的摩托车，赵富摔倒在地。“爸爸的脚骨折了，还流血了，我赶紧和面包车司机把他送到医院，简单缝了几针后，爸爸就说他没事了，要我和他继续赶路。”
摩托车无法再骑，父子俩找了辆出租车谈价，要110元。“爸爸一向节约，但他价都没还一句就钻进出租车。”赵刚说：“上车后，爸爸一直看着前方。”
8月20日凌晨2时，出租车到了仓库外，父子俩摸着黑，打开装钱的袋子，把钱一沓沓从仓库卷帘门下方缝隙塞进去。
还钱后仍然茶饭不思
赵刚说：“还了钱，我和爸爸一点也没轻松，回来的路上，我们互相一句话也没说。”
回到家后，赵刚发现父亲开始茶饭不思，打谷子时常常一个人发愣，“我不敢去问爸爸，家里人也把这个当成了不敢说的话题。”赵刚说：“直到25日晚上9点，警察敲开我家的门。”
赵刚说，25日晚，一家人刚煮好一锅面，警察就进了家门。“爸爸看到警察，先是捂住脸，然后说‘我错了’。”赵刚说：“爸爸被带走了，妈妈当时就哭晕了过去，那锅面，我们谁也没吃。”
为了父亲的事，赵刚开始请假到处奔走。赵刚本来在一个工地做水电工，老板嫌他请假，就辞退了他。“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王老板知道了这件事，他没有骂我们一句话，反而安慰我妈妈和婆婆不要担心，说他不怪爸爸。后来王老板还帮爸爸请律师，写和解书。这辈子我们全家都忘不了他的恩情。”
（本版文中当事各方均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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