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见面，我才发现气氛陡然肃杀了起来。普通的寻访竟意外成了敏感事件。"吕记者这次真的是来采访这个话题？"官员们几次小心翼翼试探着，"不是来采访水质污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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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敏感
我是在日暮时分抵达浙江省兰溪市的。这座钱塘江上游的老工业城市，之前我曾几次拜访过，因为做得多是监督报道，多数时并不受欢迎。
不过这次，我决定大大方方地拜会下地方官员。毫无疑问，我有自己的信心。
想想看，这次的议题将是多么积极向上——2013年，当浙江多地环保局长尴尬地被市民邀请下河游泳时，9月份，兰溪却积极发动钱塘江沿岸的15位环保局长跳进兰江，真的下河了。兰江，也正是我此次的寻访地。
不过，临见面，我才发现气氛陡然肃杀了起来。普通的寻访竟意外成了敏感事件。"吕记者这次真的是来采访这个话题？"官员们几次小心翼翼试探着，"不是来采访水质污染的？"
敏感的"水质"事件"凑巧"就发生在我出发前。2013年12月以来，杭州城区自来水再度被发现异味，引起了大规模的恐慌。这是3月和5月以来的第三次。位于钱塘江下游的杭州，主要的饮用水源取水口就开在江中。
钱塘江溯源而上，是位于富阳和桐庐两地境内的富春江。再沿富春江而上，到建德的梅城，便一分为二：一条沿新安江而上过建德县城、淳安千岛湖直至安徽黄山，另一条则溯兰江一路过建德、兰溪，直至与上游衢州龙游的衢江汇合。一旦下游水质出状况，上游沿江企业无疑是最大的嫌疑犯。
当我抵达兰溪时，嫌疑已经一路逆流而上，指向了上游的兰江和衢江两岸。杭州市环保局宣布，他们派出的"嗅辨师"对钱塘江沿线的8个水质监测断面进行了嗅辨，发现两条分支中，杭州市境内新安江水质嗅辨结果正常；而从杭州市区的九溪水厂取水口直到上游兰江将军岩断面，水质有不同程度的异味——在上游的官员看来，这近乎明示，污染源就来自兰溪境内的兰江和衢州的衢江沿岸。
虽然我几次说明来意，但兰溪的官员依然要澄清，来自浙江省环保厅的调查组和一群媒体记者前脚刚走，"我们这没查出什么问题，建议你去龙游？"
一场"游泳秀"
不受欢迎看来是注定的了。即使坚持要让他们谈游泳的事，兰溪市环保局副局长吴国英转头递给我的还是治污的材料。
说起游泳，吴国英更愿意强调的是水质的治理，"我们对水质有信心"。他说，兰江出境的断面水质已连续12个月考核都是优。
不过，老这么强调，听起来倒有点奇怪。毕竟心目中兰溪应该算是有底气的：2012年邀请环保局长下河的人多了去，但真的敢下河的还真不多。
而且兰江下河的官员级别够高、人也挺多：除了兰溪市党政领导，上级金华市的分管副市长也下了河，更真金白银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沿线的环保局长中，还真的15位下了河。
"兰江水的味道怎么样？"我问受邀下河的龙游环保局长郑建飞。"中间还可以，两边还是有点脏。"他笑了笑说。
在官员们下河的中洲岛畔，残余的水葫芦轻易就告诉了我真相。岛上的清洁工人说，这还是一周前打捞的结果。在夏天，兰江水面上的水葫芦连绵不断。
这倒是符合兰溪市环保局副局长吴国英以往的印象。他1987年来到兰江，曾见证了兰江变化的过程，最初它尚能清澈见底，后来"先出现了底泥，然后是水草，最后就没人（指水草能高过人）了"。
在兰溪，有官员私下告诉我，为了保证安全，下河前，他们甚至做了长时间的持续水质监测。"不过，这个你最好不要多说。"
这样看，关于兰江，能说的恐怕就不多了。不过，兰溪市委宣传部长范卫东接待我时，倒多说了一句，"兰江不是就兰溪这部分，建德境内差不多也有一半。"
仿佛是为了支走我，关于此次水质污染，兰溪的官员还告诉我，建德交通不便的山区内，小化工厂和电镀厂并不在少数。"你们可以去看看。"
好消息or坏消息？
不过，建德人肯定不欢迎这样的拜访。上次下河游泳，建德的环保局长就没有参加。"小化工和电镀厂早就关了。"建德市环保局副局长丁兰桥有点不悦地对我说。
兰溪抱怨上游的建德，而丁兰桥又抱怨说，上游兰江的来水已经成了建德出境水质的大患。以前，他们还能靠新安江水电站的泄洪，来稀释冲刷更脏的兰江来水。但现在电站功能转为调峰，开闸放水的次数越来越少。
上游来水的缺少，已让新安江的一些河段，露出了底床。由于下游富春江水电站大坝的拦截，这俨然变成了一个库区，兰江的污水有时会回流到县城的城东。"一到夏天，两种江水的颜色就泾渭分明。"
要谈游泳和水质，建德的官员无疑更为敏感。这很容易理解——有关此次污染的直接原因虽未能查明，但2013年5月异味的排污案却已查清。12月份，本地媒体透露了警方破案的详情，两家中国草甘膦生产巨头——位于建德的上市公司"新安化工"和桐庐准备上市的"金帆达"，通过中间人偷排了数万吨草甘膦母液——庞大的数字，再联系到这种化工产品还在"国家危废名录"上，人们不寒而栗的同时，难免会将怒火更对准有前科记录的地方。
在下游，敢喝的水只有矿泉水了。在旅途中，我听杭州的家人说，我出门后，附近超市的桶装水已经快要被买光。
安抚性的好消息倒也有。平安夜前，杭州市林水局局长周定炎宣布：此前因争议而几度搁置的千岛湖引水工程，将在明年正式动工。和之前相比，它改了名，叫"第二水源千岛湖配水工程"。
不过，对于建德人，这倒听起来是个顶坏的消息。一年前，他们就曾找到过我，坚决反对这个项目。理由是，引水将直接让钱塘江水变成不再治理的死水。
不过，争议归争议，至少对近在咫尺的污染，治水还得要靠简单的冲刷。就在我溯源之旅的时候，杭州市正不断加大上游水库的下泄流量。
在建德夜宿新安江畔宾馆的清晨，我就是被十几公里水电站下泄的巨大涛声惊醒的。那时路灯还未熄灭，空中依稀可见星辰。
推窗望去，水流激起的冬雾漫过了两岸，一切如同幻影，仿佛污秽的未知化工品都已荡涤一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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