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亿欧元假债券的“荣氏骗局”何时真相大白

　　两亿欧元假债券的“荣氏骗局”何时真相大白

　　如今提起美国雷曼兄弟公司，一定还有不少人心存余悸。雷曼兄弟公司的大名，注定会在世界金融史的教材里写下重重的一笔。可谁能想到，早在10年前雷曼兄弟公司的名气就已经波及远在大洋彼岸的中国，只不过那是两个无业游民冒充国家前领导人的后代制造的一出闹剧。10年过去了，闹剧已经渐渐被人淡忘，只有一位已经年过七旬、有50多年党龄的老人在奔走呼号，上下陈情……

　　天上掉下个“荣三代”

　　这位执著的老人名叫李世发。他前半生的职业生涯在河南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度过，退休后创办河南平顶山高压开关有限公司（民营企业，简称平顶山公司）。国企的长期经历塑造了老李的法律意识——企业签了合同是要履行的；银行是讲信誉的；冒充国家领导人的亲属是违法的；法律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可是老李没想到，凡事都有例外，而且他更没想到，一系列的“例外”偏偏都让他赶上了。正因为如此，在北京打官司受挫之后，老李将两大本证据材料搬到《法制文萃报》给记者看，还撂下了一句“狠话”：为了维护法律尊严，有生之年一定要讨个公道回来！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李世发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呢？他说，9年前的2004年5月28日，平顶山公司作为承包单位（乙方），与发包单位（甲方）——辽宁铁岭犇腾能源开发有限公司（简称犇腾公司）签订了一份自备电厂电器安装工程承包合同，其中一项约定是合同签订后乙方向甲方交付人民币50万元作为合同定金。

　　李世发说，当时在他的心目中，犇腾公司大有来头。因为听介绍，犇腾公司是铁岭一家公司与荣氏（香港）远东国际投资有限公司合资成立的。投资人以及股东是荣氏（香港）远东国际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荣玉琳。这位荣董事长出身不凡——她对外自称是国家前副主席荣毅仁的嫡亲孙女、不折不扣的“荣三代”！李世发还得知，荣玉琳以股东身份委托孙良栋（自称曾任厦门大学副校长）担任犇腾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长。荣玉琳自任公司副董事长。

　　李世发对《法制文萃报》记者介绍说，如此响亮的名头，不仅“忽悠”了他，还“忽悠”了其他几家承包工程的施工企业，甚至还有铁岭市政府及开发区管理机构等部门。

　　其实，李世发是个做事谨慎的人，50万元对一家民营企业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并没有一听犇腾公司的来头就失去了辨别能力，但他为什么还是上了孙良栋和荣玉琳的当？皆因为一个重量级人物的登场，那就是兴业银行北京分行月坛支行（简称月坛支行）时任行长的尤某某。

　　北京有个“尤行长”

　　至今在互联网上还可以搜到尤某某的简历：“中共党员，硕士研究生学历。历任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宏观司财税处、投资处副处长，中信实业银行北京分行（后为总行营业部）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信贷部副总经理兼综合处处长、资产保全部副总经理、支行管理处副处长（主持工作）、西单支行负责人，财政部综合司综合处副处长、处长，兴业银行北京分行月坛支行行长……”

　　李世发说，尤行长出面后，在办公室或者其他场合多次口头向他保证犇腾公司有建厂资金，不过彻底击垮他思想防线，并让他在后来的博弈中一再失利的，还是与兴业银行北京月坛支行密切相关的4份虚假文件：

　　第一份虚假文件是打印在一张“中华国际梅佛金融集团信笺”上的《赠送暨授权书》。

　　李世发回忆，2004年5月28日，平顶山公司（乙方）和犇腾公司（甲方）签订了承包合同。在交付定金之前，李世发提出要到甲方公司的开户行查验建设项目资金是否到账及该公司的资信情况。甲方董事长孙良栋说：“我们的建厂资金在北京兴业银行。”为了让老李相信，孙良栋带着李世发一起来到月坛支行行长尤某某的办公室。在那里，尤行长向李世发保证说，犇腾公司确实有建厂资金。他看到过“祖爷”赠给荣玉琳两亿欧元的美国雷曼兄弟公司股东债券以及《赠送暨授权书》，原件在月坛支行保管。李世发提出能否看一下债券，尤行长以“有保密规定”为理由没出示债券，但他给老李复印了一份《赠送暨授权书》，作为甲方资金手续的书面证明。

　　在李世发提供的材料中，《法制文萃报》记者看到了这份《赠送暨授权书》的复印件（图１）。该文书中用繁体字写有如下内容：“家孙女荣玉琳，出任荣氏（香港）远东国际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之职，祖爷我欣喜万分，深感我荣氏集团后继有人。为鼓励孙女玉琳执著、勤奋、求实、进取，祖爷我拥有雷曼兄弟公司股东债券若干亿欧元，送给孙女玉琳２亿欧元……”文字下面是花里胡哨的印章和英文签名，制作时间是2003年10月10日。

　　以记者现在看来，这份文书制作拙劣，从行文到印鉴均破绽百出，但老李说当时看到尤行长的地位、身份都是真实的，加上他信誓旦旦，老李对这家大型股份制上市公司的信誉深信不疑。数日后，平顶山公司以支票方式向犇腾公司交付了合同履约定金50万元。

　　第二份虚假文件是编号为200400001的“兴业银行北京月坛支行出具的‘安全保管单’（SKR）”。

　　李世发对《法制文萃报》记者说：“按合同规定开工时间已超过两个多月，建厂资金还是没有音信。这期间我方经常打电话催问孙良栋，他总是说‘快了，快了！正在办贷款手续呢。再等几天，一有消息马上通知’。看到犇腾公司一再失信，我们心生疑虑。于是，我公司致函要求犇腾公司必须出具银行书面资金保证手续，否则我公司要求解除合同、退还定金。2004年8月10日，兴业银行北京月坛支行行长尤某某在他的办公室从复印机里打印了一张编号为200400001的‘安全保管单’交给我，证明犇腾公司股东荣玉琳有2亿欧元债券。”

　　《法制文萃报》记者看到了李世发提供的这张“安全保管单”的彩色复印件（图２）。“安全保管单”上写着：“本行确认，荣玉琳女士，身份证号码：……，所持有的雷曼兄弟公司(MTN)2亿欧元债券自2004年八月十日十时三十分起，保管在我行，该项债券经本行查证是真实的、自由的、清洁的、等值的2亿欧元，银行对银行可以进行查询。”行长尤某某的签名以及月坛支行的公章赫然在目。

　　李世发手里拿着“安全保管单”，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相信尤行长了，便暂时停止了向犇腾公司要求退还定金，决定再等几天。

　　第三份虚假文件是兴业银行北京月坛支行的一纸资信《证明》。

　　又过了一段时间，由于还是看不到项目工程开工的迹象，平顶山公司数次给犇腾公司去函，声称如不退定金，就要起诉到法院解决。迫于压力， 2004年9月23日，孙良栋给李世发看了一份月坛支行的书面证明（图３），内容是：“建筑施工承包单位：本行兹为客户：铁岭犇腾能源开发有限公司提供资金证明，该公司投资股东副董事长香港投资商荣玉琳女士在我行保管有两亿欧元债券（等值两亿欧元，约合人民币贰拾多亿元），经本行查证后确认，是真实清洁自由的法定有价债券……”为核实该证明是否出自月坛支行，李世发专程前往北京去见尤行长。尤行长在办公室给老李复印了犇腾公司在月坛支行的开户申请书和留存在银行内的印鉴卡，让老李看《证明》中写的犇腾公司账号、客户码与印鉴卡上面的号码是否一致，以此表示月坛支行的《证明》内容属实。

　　这一招对平顶山公司又灵验了，他们没有马上提起诉讼。

　　第四份虚假文件是兴业银行北京月坛支行出具的《授信情况说明》。

　　据李世发事后分析，犇腾公司骗取平顶山公司及其他施工单位合同定金只是“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事， 犇腾公司真正的意图是打着建设30万吨燃料乙醇工厂项目的旗号拿下铁岭工业园区的500亩划拨建厂工业用地，再用土地向银行抵押贷款。

　　李世发说，2004年12月27日，兴业银行北京月坛支行为犇腾公司出具授信贷款10-15亿人民币的《授信贷款情况说明》（图４），称“我行对该公司车用乙醇项目的授信已经报上级行审批，授信总规模10－15亿人民币，期限八年，2005年一季度逐步放款到位……”

　　将近一年后，2005年1月20日，铁岭市政府调查组到北京与尤行长会面，尤行长此时仍然对调查组谎称“我行到欧洲去核查两亿欧元债券是真实的，因此我行出具安全保管单确认”。

　　铁岭市政府调查组返回铁岭市，由市政府“大项目办”编制了可行性研究报告，将兴业银行北京月坛支行出具的三份虚假文件附在其中，报给了辽宁省发改委。辽宁省发改委则作出（2005）辽发改发1108号文，批准铁岭犇腾公司年产30万吨燃料乙醇项目立项，并将此项目报国务院发改委备案。

　　一等再等，项目开工始终杳无音讯。此时平顶山公司的全部耐心已经耗尽了，他们终于走上了诉讼之路。

　　空壳公司 露出真相

　　平顶山公司首先于2007年6月6日在辽宁省铁岭市银州区法院起诉，要求被告赔偿双倍合同定金及其损失共计1016540元。经过铁岭银州区法院一审和铁岭市中级法院二审程序，l老李最终拿到（2007）铁民一中字38号判决书，犇腾公司败诉，赔偿原告诉求的全部损失。然而，铁岭市中级法院法官依法执行该判决时才发现，法院判决要从“两亿欧元债券”中划出相等数额偿付，可是这两亿欧元债券是假的，尤行长此时不得不承认为荣玉琳保管的不是真债券，是印刷品，不能执行划拨。犇腾公司已是空壳公司。

　　记者从铁岭法院的案卷中了解到，荣玉琳于2003年9月1日花2600元港币在香港注册荣氏（香港）远东国际投资有限公司，自任董事长。铁岭招商引资时，荣氏公司与当地一家公司合资成立铁岭犇腾能源开发有限公司，虚报注册资金2980万美元，实缴零美元。

　　在铁岭赢了官司却没能拿回钱，李世发想到了月坛支行。明明是因为有了月坛支行尤行长的保证，自己才相信了骗子，月坛支行该承担什么责任？他向关注本案的益清（北京）律师事务所郑作玉律师咨询。

　　郑律师分析，如果3份虚假文件确实是被告出具的话，现有卷宗材料能够说明月坛支行的行为具备我国民法上侵权行为的构成要件：第一，从行为的违法性上看，由于月坛支行不具备经营“保管箱”业务资质，其行为违反了《银行业管理法》的有关规定；第二，从结果上看，存在平顶山公司50万人民币履约保证金无法追偿的受损害事实；第三，平顶山公司的损害事实与月坛支行出具虚假银行文件存在因果关系；第四，月坛支行行长尤某某主观上有共同故意或者过失的过错。《民法通则》第106条第2、3款规定：“公民、法人由于过错侵害国家的、集体的财产，侵害他人财产、人身的，应当承担民事责任。”第130条：“二人以上共同侵权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连带责任。”基于上述法律，北京月坛支行的行为构成共同侵权，平顶山公司要求其承担连带赔偿责任的诉求是有事实和法律依据的。

　　就在老李专心准备向月坛支行索赔到底的时候，铁岭方面传来的消息令他精神一振：他在铁岭市银州区法院另案起诉犇腾公司和月坛支行共同偿还平顶山公司304500元借款的案件有了结果。银州区法院的(2013)铁开民二初字第15号民事判决书中有这样的文字：“本院认为：……兴业银行月坛支行违规出具虚假的《安全保管单》，为犇腾能源公司进行民事欺诈提供了条件，与原告公司的款项不能追回具有因果关系，依法应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

　　银州区法院的判决是2014年1月12日作出的，这让在漫漫诉讼路上奔走了这么多年的老李心里有了些许安慰，并重新燃起他对通过司法途径讨回公道的希望。

　　眼下，“荣氏骗局”的制造者仍然逍遥法外 ，尤行长也更换门庭，到异地另一家金融企业当总经理，“2亿欧元债券”还在月坛支行的保险柜里静静地睡大觉，它好像一枚“不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天会被“引爆”……

　　《法制文萃报》记者 张冠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