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夜幕里，到底藏着多少关于明星的八卦故事？卓伟先生和他的朋友们是最清楚的人。他们神出鬼没，他们被明星恨之入骨。人们用蔑视的口气叹他们一声——哎！狗仔！
此时此刻，这个十几人的团队正开着他们的四辆汽车，巡视在这座城市的马路上——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明星出没”。或许几天后，他们拍下的照片，会成为你茶语饭后的谈资——我可以剧透给你，那是另一个类似“文章”的桃色故事。
我找到卓伟的那几天，他和他的风行工作室正因为轰动全国的八卦，陷入舆论的漩涡。“电话就没断过。”他说：明天中午，丽都，你去跟一天狗仔吧！于是，我就这样开始了“狗仔三日”。
“谁让我们是狗仔呢”
司机黎哥狠狠踩下油门的时候，北京上空，一架客机已经做好了降落的准备。飞机上坐着姚明。20点20分，他会从VIP通道走出机场——然后他将成为我们的“猎物”。
是的，今天，我是一名狗仔，一名见习于风行工作室的狗仔。在你们还在围观风行拍下的“文章偷情”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在北京城的夜幕里寻找下一个“文章”。
我们的时间只剩下12分钟。汽车更像是高速汽艇，飞驰在车海，左右摇摆。“嗡——”仪表指针飙向120迈，晚饭开始在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坐在副驾驶的刘超比我气定神闲——生于1988，入行三年，在狗仔的队伍里已不算新人。他见过比这更激动人心的场面，比如那年他爬上水塔，隔着房间窗户，拍下董洁和王大治偷情激吻。
再说几天前，深圳街头，也正是刘超按下快门，记录下文章和姚笛相拥：“全民狗仔的时代”，他们靠着网友微博找到了姚笛的剧组，然后跟踪、拍摄，等待着惊人的场面出现。他们乐于看到那些照片成为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啪啪啪啪啪！快门就没停过，拍了一百多张！”
只是，数以万计的网络转载，没能让刘超像国外狗仔一样，坐在午后的阳光下喝喝咖啡。他仍要面对中国狗仔们的现实：没有更多版权费账，即便前一天拍到了轰动世界的八卦，后一天也仍然要跟踪、偷拍，继续去发现明星们的“破鞋”。
我是做调查记者出身的，说实在话，在找到卓伟之前，对狗仔这份职业并没有太多好感。比如王菲离婚那一次，狗仔们逼停她的汽车，拍下王菲流泪的“独家照片”。
我也常听到人们对狗仔的骂声一片。1960年，意大利导演费里尼在电影中塑造的狗仔记者Paparazzi，被中文翻译为“拍拍垃圾”。我的记者同行们也会投以歧视的目光：“他们，狗仔！哪里算记者？”
直到那天的首都机场，刘超带我和摄影小张去拍台湾偶像女王陈乔恩，我才发现原来“拍拍垃圾”也不是件简单事。
陈乔恩的飞机降落之前，刘超跟我说：“如果一会儿你跟不上我们，就去车库门口找我们的车。”
他的嘱咐是对的。当一副娇羞的陈乔恩走出大厅，我的狗仔同事们已经闪转腾挪，化身路人。我想起狗仔们的精神领袖卓伟曾说，干这行，动作、长相都要俨然路人。
“地库！”我只听到刘超喊了一句。于是我们就一路奔袭，穿马路钻进停车场，像狙击手一样摆好隐蔽位置——“啪啪啪啪啪啪”快门响个不停。几分钟后，他们点起香烟，仿佛是刚刚击毙敌人的战士。
之后是等待，等着跟踪陈乔恩的汽车——狗仔的日常功课。有时候一等就是8个小时，运气好还能拍点什么，运气不好就只能把明星“护送回家”。刘超跟我开玩笑：“其实有我们跟着，明星也挺安全。出点什么事都帮你记录下来。”
看到陈乔恩的车迟迟没能驶出地库，摄影小张开始有些担心：“我会不会被发现了？”但这个时候，那辆黑色的GMC房车却驶出停车场，直接停在了我们的车前。
刘超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前车副驾驶座上，有人将车门打开，向地上吐了口痰。“砰！”车门关上，驶上高速。
“跟吧。”刘超语气平静。
狗仔3年，他开始学会收起北京男孩的傲慢。他讲起跟拍吸毒出狱的莫少聪，眼镜被剧组司机打得稀碎，他自己也被打成“脑内软组织挫伤兼眼角膜出血”。行凶者边打边叫嚣着：如果再拍，就活埋了你们！
我们谈起如何面对这些羞辱，司机黎哥先插话了：“谁让我们是狗仔呢？”
“脱了衣服都一样”
我们为什么要做狗仔呢？
带我“入行”的彬哥算是圈里的老手。33岁年纪，已是工作室除卓伟外年龄最大的狗仔。早些年，他也曾是陕西电视台的节目编导，每天迎来送往，都是明星的光鲜。
“没意思！”——有一天，他突然决定辞职，去卓伟的狗仔队看看。他从一个人人尊重的编导，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狗仔，“一看就看了五年”。
在风行，大多数一线狗仔都并非媒体人出身。他们的同事黄亮是个家有企业的富二代，而刘超最初只是工作室的司机。用刘超的话说：干这行“挺好玩”，成就感有时还真来自于“拍到明星搞破鞋”。
我见到彬哥的那天，他正带着“90后”新人小张在798艺术区偷拍吴莫愁。
作为离娱乐圈最近的资深狗仔，我们的这位“老师”其实不太修边幅。有时候，我甚至能从他那件略小的衬衣扣缝间，看到他的小肚子漏出来——我心里在想，难怪彬哥没老婆。
入行17天的小张是彬哥带过的第三个新人。前两个因为受不了这份辛苦或是能力不足，都另谋他业。当然彬哥也知道，有些年轻人来“就是想见明星”。于是，如今京城狗仔也不过二十几个。
扫街、盯梢、跟踪……当经历了最初入行的新鲜感，狗仔真是枯燥的职业。
我们的车开在街上“撞大运”——“有时候你拍完这个明星，下一个明星刚好从你眼前过去；但有时候，你转上半个北京城，也遇不到半个名人。”那天我们运气不大好，跟上了姚晨的车，却只拍到了她的司机下馆子吃饭。
彬哥最近运气都不太好。几天前的深圳，他刚刚错过了职业生涯中的大新闻。作为“深圳三人组”的一员，他因为被安排负责跟姚笛的车，没能赶上姚笛与文章的亲昵场面。
若是在彬哥入行那年，狗仔还是个好干的营生。在三里屯、在丽都酒店……明星都不防着你拍。
那时候的丽都酒店，最是明星的汇聚地——因为涉外设施和高档小区云集，明星们也乐于生活于此。后来这里自然也成了狗仔们的根据地。
彬哥说起往日的荣耀：“那会儿在丽都见个明星，还要想想这人咱拍还是不拍？” 而现在，明星们的“反侦察”能力越来越强，能拍到就已经算是业绩。
那时候，彬哥去偷拍篮球明星孙悦和某女郎约会，他跟着他们跑了几个旅店，最终跟进了小树林。他拍下女孩爬向后座，拍下孙悦熄灭车灯、拍下车体微微摇晃，拍下女孩整理衣服……
出了这第一单“大活”，彬哥就想不干了。“太乱了，价值观受不了！”后来他去问卓伟：“这世界怎么会这样？！”
在卓伟的逻辑中，他们就是想向人们展示明星的另一面——那也是隐藏在光环下的真实世界。“我告诉他们工作虽然辛苦，但是有意义、有价值。”
卓伟后来在电话里讲起偷拍张艺谋超生的例子：“我们拍下来，证据确凿，他也没法抵赖”——他把这同样定义为“新闻监督”。
当然狗仔“监督”的，大都是明星的私事。在某高档小区“守株待兔”两个小时无果后，彬哥带着我们去扫街。车经过丽都酒店，他突然发现了猎物——“跟上那辆！”
那辆“路虎”属于蒋雯丽。这位曾以贤妻形象出现的实力派明星，已经不止一次成为彬哥照片里的八卦人物。在大连，她被拍到和某年轻男星一同进入酒店。而他的老公顾长卫导演自然没能幸免，直接被风行工作室拍到了与某女的“疑似车震”。
蒋雯丽和她的女性朋友最终走进了一家酒店的茶室。“撤吧，应该就是见朋友。”彬哥已经熟悉明星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是跟男的进去，咱们就必须等他们出来。”
我拿彬哥打趣：“你们狗仔有点像——明星的纪委。”
我告诉彬哥，跟踪姚晨汽车的那一路，我一直低着头，把车窗紧紧关上。我以前的同学、以前的同事，一个是姚晨的助理、一个是姚晨的朋友。如果让他们看到我做了狗仔，那可如何是好？他们一定对我恨之入骨。
彬哥开始饶有兴致地给我讲起：怀柔影视城旁的一家酒店里，摆着一组雕塑——下面是记者的身子，上面是狗的脑袋。
他从不回避“狗仔”的声名，觉得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骂名”。他看过一部港剧叫《潜行狙击》，里面专门盯人跟梢、搜集罪证的CIB（香港警察刑事情报科），就被叫作“狗仔队”。只是，家人朋友的不理解仍让他苦恼，他也懒得解释什么。
拍完蒋雯丽那单，已是晚上十点。在一家马上打烊的湖南菜馆里，司机张哥在晚饭后诉起了苦衷。最近，他“难受了两天”——因为，其实，他，“挺喜欢文章”。
只是狗仔一年，他已经开始习惯面对人性的另一面。
拍完吴莫愁的那个下午，我们驶出798艺术区。网络上，明星的家庭责任、记者的职业伦理……仍然轮流抢占道德的制高点。看着那些坐在咖啡馆里的“艺术家们”，张哥的粗人性子来了：“都是疯子！脱了衣服都一样！”
狗仔的信仰
4月3日这天，卓伟开始推掉纷至沓来的采访。狗仔十年，他和他的工作室第一次成为舆论的焦点。只是这时候，他说话已经开始小心谨慎。因为偷拍文章的事，一天前，一篇社评刚刚给他扣了顶蛮大“帽子”——《狗仔当道 新闻蒙羞》。
卓伟说：批评他们的那家媒体，也刚刚转了他们偷拍照片——当然人家用照片的时候，也没想着给付他们版权费。
“觉得有点‘吃饱了骂厨子’的意思？”我问。卓伟没有否认。
“狗仔”两个字，一直被卓伟大大方方写入报道，虽然这职业也让他经历了嘲讽、谩骂、污蔑。他提起一份国外研究以证明八卦的意义：“人们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谈八卦。”
卓伟如今功成名就：老板、主笔、年度记者、狗仔之王……但有时闲不住，仍会跟着车去追明星。
娱乐记者出身的卓伟，喜欢谈新闻理想，谈职业梦想，为他的狗仔们灌输信仰。如果把这些与他笔下的那些桃色放在一起，确实显得有些分裂。
就连杂志社的同事也问他：“您天天干这个事，不感到羞愧么？”同行则调侃他：“八卦新闻真是这么高尚的事情？”
工作室同事彬哥说，喜欢谈新闻理想的卓伟有些“单细胞动物”。他的朋友钱德勒则写他，是取经路上的唐僧，“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是取经路上的灵魂人物。”
卓伟对于狗仔事业的信念仍是坚定的。在采访中，我从没看到他对偷拍过的明星表现出任何愧疚。他在电话里自豪地对我讲起：他们如何拍到张艺谋的超生二胎，如何拍到王菲女儿的唇腭裂……
卓伟说：“一个不会制造新闻看点的记者不是好记者。”——如果单纯从这个意义来讲，他，卓伟，是中国最好的记者。
狗仔们不做的事
可是，到底有什么是卓伟们不会做的呢？
彬哥给我看他们偷拍的设备——普通的长焦单反，普通的手持DV。他们不会用窃听手段，也不闯入私人领地。卓伟说他们绝对不会去违法，但“法无禁止即可行”。
他们也去拍明星的孩子、去拍明星的车，但回来要打马赛克。“我可以写明星住在哪个小区，但是门牌号绝对不写。”
法律之外，卓伟说他不会当宋祖德——没拿到证据就说。
他手里至今压着某国际大导演和女孩的照片。有人曾怀疑这导演太大牌，以至于连卓伟都不敢去惹。他解释那个导演太谨慎，从来不跟女孩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只拍到导演下车、女孩上车。“其实完全也可以通过照片的组接，但是我们觉得证据不够充分。”
也有明星被拍后托人想找卓伟“谈谈”。面对金钱，卓伟纠结过，但最终拒绝。上一次他对我们说：“找人家要钱，人家不会说你牛逼，只会骂你，说你人品怎么怎么。你把新闻爆出来了，人家才会说你牛逼。”这一次，他用了更谨慎的表态：“不做利益交换是工作的原则……我还得带团队呢。”
也有小女演员想用绯闻炒作，要在影片上映前，约男明星出来让卓伟偷拍。卓伟说，这倒要看事情是不是真的。他用天津味儿的普通话说：“炒作不要紧，只要是真事儿。”
“狗仔队长”卓伟把“新闻真实”当做第一原则，即使那只是关于明星下半身的八卦新闻。他喜欢把“狗仔的意义”说得很高：“对于一个记者来说，还是应该努力去挖掘还原事实真相，因为这是自己职业价值之所在。”
道德与真相的天平，卓伟选择倒向后者。当然在他看来，偷拍明星也没有什么不道德——狗仔的价值观里，明星受惠于娱乐，也要供大众娱乐，没什么隐私可言。
那篇“大帽子”的社评，自然也没能阻挡狗仔凶猛。卓伟向我坦言：他们已经有了下一个类似文章的目标，虽然还不能确保拍出来是否能引起同样的轰动。
姚明会是卓伟所说的下一个么？
答案是：那天我们晚了5分钟。扑空。
返回的路上，我手机客户端上另一条更爆炸的新闻开始置顶：疑似发现马航M370黑匣子信号。我知道舆论场就是这样“朝秦暮楚”。明天，不会再有人茶余饭后提起文章的绯闻。
司机黎哥把我送回丽都酒店，让我去完成我新闻记者本来的职责。几天前，这家酒店也曾中外记者云集，但这注定与我的狗仔朋友们无关：我们要坚守在酒店里，等待飞机的消息；他们要坚守在酒店外，等待明星们的“花边”。
那一天，我看着狗仔们的车尾灯，消失在北京城的夜幕里，第一次开始有些期待：谁将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其实司机张哥的那句话也挺好——如果抛开那些道德而言，“脱了衣服还真都一样。”
附录：金牌狗仔法则
本法根据资深狗仔们的经验总结。它虽不一定能让你成为优秀狗仔，但可以帮你迅速认清狗仔这个职业。
1：接受狗仔的价值观
如果你觉得曝光明星出轨、偷情、车震有违社会主义新闻观，最好还是远离狗仔行业。因为狗仔的口号是：恶心自己，娱乐大众。
2：拥有强大的记忆力
明星的车牌号码不会让你一眼认出。你需要记下几百个号码组合。当然明星也常会换车，“资源库”也需要实时更新。
3：锻炼自己的应变力
优秀狗仔不会错过明星的一举一动。你需要随时作出判断：明星是去吃饭、唱歌、做spa、开房间，还是开车钻进小树林……
4:熟悉明星的出没地点
明星往往是群居动物。工体、三里屯、蓝色港湾、昆仑饭店、世贸天阶，以及某几个高档小区，都是最可能“出活儿”（指拍到明星照片）的地方。丽都更是明星们的大本营，有些求曝光的小明星甚至特意跑去让你拍。
5：适应明星的生物钟
明星不是朝九晚五的动物，狗仔也要适应明星的作息。一般狗仔中午12点出门，凌晨1点收工。要是明星玩儿高兴了或是有什么特殊活动，可能就后半夜见了。
6：练就火眼金睛
辨别某些卸了妆的女明星是一项很大的挑战——那可能是泡面包装和泡面实物的区别。也有一些明星担心你注意不到他，会在黑天也选择口罩和墨镜的打扮。
7：开始学会忍耐
狗仔其实是一份蛮熬人的工作，因为拍明星只是工作的一部分，大多数时光你都要等待中度过。有时甚至要站在外面等明星吃完饭、唱完歌。嚼摈榔是不错的选择，夏天可以提神，冬天还可以暖身。
8：练就非凡车技
开车跟踪并不是件容易事——不能跟丢，不能违规，也不能被明星发现。有时候还需要展开公路追逐。别指望明星会为你提前打起转向灯，他们开车往往也不太规矩。
9：学会反“反侦察”
以前明星毫无防范让你拍，如今狗仔盛行，明星的反侦察能力也越来越强。所以，你不能打扰明星的生活，也不能搅掉明星的“好戏”。比如在机场接机，切勿直接说明星的名字，因为来接明星的司机可能就站在人群中。当然，大多数跟踪可能都是以“护送明星回家”告终。
10：别把明星当偶像。
“狗仔之王”卓伟曾说：“没有任何一个明星是我们的偶像”。你需要学会“接近”他们，更需要学会“远离”他们。
11：坚持真实、客观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把狗仔不当记者。八卦也是新闻，客观、真实仍是底线。作为狗仔，要拿到照片证据才可以写，否则你只能去投靠宋祖德。
12：忍受外界的歧视。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你的工作可能并不被人理解，你需要习惯别人的嘲讽和谩骂。请再次念起我们的口号：恶心自己，娱乐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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