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毒水是如何炼成的？

　　事实上，300万兰州市民被含苯毒水威胁了近30年，这并非个案，而是当下中国城市面临环境风险的一个缩影。

　　我们不是兰州人，难道我们就是安全的吗？是时候关心你所在城市的环境问题了。

　　文/吴恒（作者系掷出窗外网创始人、历史地理学硕士、流言研究中心创始人）

　　一、兰州毒水是如何炼成的？

　　至少喝了18个小时的有毒自来水后，兰州市民才陆续接到通知：自来水苯指标超标，不宜饮用。

　　4月10日17时，为兰州300万市民提供自来水的兰州威立雅水务集团公司在其第二水厂的出水口检测到苯严重超标：当时的检测值是118微克/升（国家标准是10微克/升），同时在4号自流沟通往第二水厂的入水口也发现苯超标。苯是一种常见的石油化工原料，无色、有芳香气味，可造成急性和慢性中毒，对皮肤有刺激作用，能诱发染色体畸变，属于致癌物质。

　　发现异常后，威立雅公司又进行了3次复检。4月11日凌晨5时，威立雅公司将检测结果上报兰州政府。8时，兰州市委书记虞海燕抵达威立雅公司。11时，威立雅公司关闭阀门，切断4号自流沟的水。12时，新华社发布消息《兰州自来水苯含量严重超标，出厂水苯含量高达200微克/升》。16时，兰州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官方微博@兰州发布微博称："自来水苯指标超标未来24小时居民不宜饮用自来水"。

　　从最早发现苯超标的4月10日17时，到关闭污染水来源的4月11日11时，兰州市民至少使用了18个小时的有毒自来水，至于苯超标是不是发生在更早之前，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值得一提的是，早在今年3月，网上就曝出兰州多处自来水有异味，但当时供水企业坚持认为自来水符合安全饮用标准，官方的态度也很坚决："兰州市政府表示已对无中生有、造谣的相关人员进行了查处。"

　　自来水里面怎么会有苯呢？根据事故调查组最新的调查结果，苯来自自流沟周边地下的含油污水，污水透过缝隙渗入了输水管道，污染了水源。那这些含油污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也许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这些污水已经存在了近30年：1987年12月，兰州石化的一个渣油罐发生破裂事故，地点就在附近，虽然经过清理，但仍有34吨渣油渗入了地下。2002年4月，兰州石化又发生一次泄漏，又有大量污水渗入地下。这样看来，过去30年，兰州市民头上一直悬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自来水厂的管道正好经过这片被渣油污染过的区域，如果水管的密封性能好，本也没事，但问题在于自来水厂的管道年久失修，时常发生渗漏事故。兰州自来水厂始建于1955年，自流沟就是这个时候修建的，如今使用已超过60年。自流沟是水泥建筑，水泥板的连接处有缝隙，本来是有填充物的。这次之所以发生事故被认为是油污腐蚀、渗入缝隙所致。

　　总的来看，这次事故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没妥善处理的兰州石化污染遗留物碰上了没妥善维护的兰州自来水厂水管，化工厂、水厂双双失守，最后只能兰州市民的胃来买单了。而滞后的危机处理机制，使得兰州市民白白多喝了18个小时的毒水。

　　二、今天，我们都是兰州人

　　300万兰州市民被含苯毒水威胁了近30年，这并非个案，而是当下中国城市面临环境风险的一个缩影。我们不是兰州人，难道我们就是安全的吗？

　　这次兰州出事，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化工厂与水厂相隔太近，这导致化工厂泄露的有毒物质极容易污染水源。一定程度上，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兰州自来水厂是在国家"一五"计划时投资建设的，当时城市规划者还没有特别高的环保意识，其城市建设思路是："一水二电三化工"。水厂、电厂、化工厂几乎同时修建，且相距不远，地下管道错综复杂，这便埋下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隐患。

　　类似的情况不止在兰州，2006年，原国家环保总局曾组织力量对全国化工石化项目进行过环境风险大排查。结果显示，被排查的7555个项目，81%位于江河水域、人口密集区等环境敏感区域，45%为重大危险源，有巨大的环境与安全风险而防范机制又存在明显缺陷。这些项目还只是局限在2003年9月1日之后批复的，可以想见，之前修建的化工厂风险会更大。

　　与水厂隔得近的化工厂如果出事，会影响一个城市的安危，与居民区隔得近的化工厂如果出事，虽然影响没有那么大，但也足够让人提心吊胆了。能与居民区隔的多近？一位前中石化高管在接受南周采访时这样说道："南京金陵石化距最近居民区约200米；青岛丽东化工与最近居民区约600米；宁波镇海炼化，两万多人口的生活区就在二三百米外……"

　　2010年1月7日，兰州石化曾发生过一次燃烧爆炸事故，爆炸点距离最近的居民区仅500米，小区里多户居民家的窗户被震碎，还有居民称"当时在沙发上坐着，突然猛的被摔倒在地上"。此外，爆炸点50米左右还有一家大型水厂，如果爆炸泄漏了大量有毒有害的污染物，后果不堪设想。

　　2013年11月22日，位于山东青岛黄岛区的中石化东黄石油管道发生破裂，该段管道位于居民区，原油泄漏至路面，后渗入市政管道发生燃爆。爆炸威力巨大，路面遭严重破坏，产生大量裂缝，最长一条约有1.5千米，周围不少房屋也被损害，事故共造成62人死亡，教训不可谓不惨痛。更令人痛惜的是，早在2011年与2012年，中石化就曾两次发布过"东黄（复）线"隐患整治工程的环境信息公告，只是直到事故发生，整治工程都尚未动工。

　　需要说明的是，化工厂与居民区相隔太近并非全是化工厂的错。资料显示，不少情况是化工厂、化工管道修建在前，之后随着城市的发展，居民区再渐渐逼近。这样不仅风险更大，还会造成恶性循环：如果化工管道附近有居民区，便容易与市政管道交叉或被占压，导致维护变得困难。

　　不管原因如何，当下的既定事实是：在相当多的城市，化工厂与水厂、居民区相隔太近。也许你家门口的那条路下，就有原油输送管道，也许黄岛、兰州的事故与你的距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

　　三、我们为什么会担心PX项目？

　　"PX低毒"的概念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但尴尬的是，针对PX项目的邻避运动却不见减少。这是为什么呢？或许从兰州自来水污染事件中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在抵制PX项目的民众中，不排除有不明真相的群众误以为PX是剧毒物质，但除此之外，相当一部分民众并不是担心PX本身，而是担心PX生产过程中会出现的有毒有害物质，更担心生产PX、管理PX项目的人。这些民众担心操作人员会不会玩忽职守，造成有毒物质泄漏；担心出现事故后管理人员会不会隐瞒不报或延报，以致酿成大祸。

　　为什么民众会有这样的担心？因为现实总在给民众上课。以兰州石化为例，其生产出来的产品应该不少是低毒或者无毒的，但就是在生产过程中，因为操作失误，导致原料或废料爆炸或泄漏，污染了附近的土壤或水源，危害了民众的健康。而出事之后，隔了18个小时才通知民众，虽然兰州政府事后一再表态，此次处理过程没有隐瞒、拖延，即便真的如此，这样的效率实在不敢恭维，也难怪民众不放心。

　　汽油是石化厂的主要产品之一，从毒理学上讲，汽油也属于低毒类。不知道这次事故之后，某大学化工系的同学是不是准备"誓死守卫"汽油的词条。保持词条的正确性确实值得赞扬，但也用不着自我感动，毕竟坐在电脑前连夜敲键盘与喝18个小时苯含量超标自来水相比，似乎没那么悲壮。

　　民众不是不讲道理，但如果举的例子太不切实际，就不要怪民众不接受。有一些专家为PX项目的安全性背书，称日本的PX工厂就建在居民区旁，新加坡的化工厂与居民区只有50米等等。这也许是事实，可是如果不谈日本、新加坡乃至美国、欧盟这些发达国家完善的监管、危机处理以及追责机制，只说结果，这不是耍流氓吗？

　　反过来想，PX项目以及其他的石化工厂，与国民经济息息相关，肯定是要发展的。但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不能以牺牲环境或民众的安全为代价，不然钱是有了，人却没了，这怎么行？推广PX项目，光靠科普并不够，更应该靠企业与监管部门的公信力和完善的制度，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在中国，担心环境问题的普通民众不是太多，而是太少。虽然面对PX项目时，人们总很容易激动，但多数情况下，他们对发生在身边的潜在威胁并不十分上心，比如路面下的输油管道，比如水厂旁的化工厂。是时候关心你所在城市的环境问题了，兰州苯超标的自来水，与你家水龙头的距离，也许只有一个输油管道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