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区来广营北路的奶西村道路两边，停着几十辆大货车。在这些货车中间，四五辆写着“爆”字的油罐车缓慢地在其中穿梭。这是一条由油罐车组成的流动着的“加油街”，每天下午五六点钟开始加油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这些“地下加油车”卖的油，价格比正规加油站低。
这里的油罐车老板，从业年限一般都不短，少则五年，多则二十年。他们均称，自己的油来自正规油库。北京青年报记者发现，这些油罐车老板的上家自称是正规油库的联络人，他们管自己叫“倒油的”。联络人说，他们跟油库方面下订单，再将油卖给找他们买油的人，哪怕这些人没有任何相关执照、文件和身份证。
现场
来广营北路上的
“罐车加油站”
在朝阳区来广营北路奶西村的道路两边，总是停靠着一些河北牌照的小油罐车。多位附近的市民表示，这些车是在偷偷卖低价油，且没有任何安全防护措施。
一位市民说，这条街往年就有很多大货车，但油罐车加油则是从今年开始的，这些加过油的车辆尾气特别刺鼻。前几天，加油时还遇到了明火，把街上玩耍的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吓得赶紧跑开了。现在，大人们都嘱咐孩子不要在这条街上待着。
4月28日下午3点左右，几十辆橙色的大货车停在路边，四五辆车身写有“爆”字的白色小油罐车停在它们中间，这些车的驾驶室均没有人，没有任何私自卖油的迹象。
“有卖油的，你去旁边的院子。”附近的小卖部店主说，这些油罐车虽然现在停在街边，但它们都在卖油，只不过一般要到下午五六点才会开始卖。如果现在急着买，油罐车老板就在小卖部对面的院子里，可以直接进院子找人。
这个院子里此时坐着六七个人，有男有女，他们在板凳上聊着天。一提起要买油，这些人马上问要加油的车在哪儿，并说他们油罐车都只卖柴油。当得知记者并没有大货车在旁边等着加油时，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
北青报记者离开院子后来到了马路对面，回头一看，发现刚才还在院子里的一个中年男子已经在路边抽着烟盯着记者，直到记者的车开走才移开目光。
在街两边巡回拉客
边抽烟边给车加油
下午5点左右，一些司机分别进了各个大货车和小油罐车的驾驶室，并把车门敞开。不一会儿，一些小油罐车开始缓缓地穿梭在路边的大货车缝隙中，不时地在几辆大货车旁边停下。
一辆油罐车在几辆大货车旁边转悠了几下，便停在路边，里面的司机走进旁边的五金建材铺，跟里面的老板聊起了天。
5点30分左右，一些大货车司机表示要加油。油罐车里的人与大货车司机谈妥后，便将车开到大货车旁边，下车将油枪摘下来，开始加油。空气中的汽油味越发浓烈起来。
罐车后的信息牌显示，车的罐体体积是2.25立方米，荷载质量为1.5吨，所装载的是汽油或柴油，属于易燃易爆物品，施救时需用干粉灭火。车的右下方挂着一个写有“危险品”的提示牌。
一位油罐车的老板找到货车客户后，下车摘下油枪，在“危险品”的牌子旁边开始加油，并掏出一根香烟抽了起来。在车旁边，他的一位女性同伴则蹲在地上帮他查看着油罐车的状况。此时，几位大货车司机正交叉着双手站在旁边，盯着加油的过程聊着天。
在街口的一个正规加油站中，一位在加油的大货车司机说，自己是因为有加油站的卡，所以选择了正规的加油站，不过他知道旁边的那些油罐车也都能加油。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说，街里面的那些都是私人在卖油，虽然卖的比加油站便宜些，但是不正规。她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进的柴油，反正这类油罐车从没来过自己这家加油站。
罐车老板称已做多年
柴油“来自正规油库”
“2007年我就开始干这个了。”一位油罐车的卖油老板说，这条街上的很多大货车司机都在他们这加油，有些人就是油罐车老板的亲戚或者朋友。
虽然各个油罐车卖的油价钱不一，但有时候找谁来加油是要分阵营的。他说，一些货车司机会在油罐车老板中找自己的老乡来加油，即使这位老乡卖的油价格比别人贵。
根据多位油罐车老板的报价，每升柴油的价格不一，有6.72元的，有6.58元，还有7元的。但都比正规加油站的便宜。北青报记者看到，附近加油站的价牌显示，当日柴油的价格为“7.79元/升”。如果是大货车加满油，用油罐车的油有时一次可便宜几百元。
因此，每天油罐车的老板们总能接到几十辆要加油的车，每天下午五六点开始卖油，晚上八点收工。有时候，夜里也会有电话打来，他们接下“急单”后便穿衣出门“加班”。
这些老板介绍自己的油罐车为“加油站”。一位小油罐车的老板和老婆听说记者要打听买油的事，便给出了一张印刷字显示为“蔬菜批发配送”的名片。在印刷字的空隙里，用圆珠笔手写了几行信息：加油站，沙场路口，老黄，电话×××，车号×××。
他说，他们的油是从一些油库拿的货，他们在“里面”有人。
“里面有人”是什么意思？一位油罐车老板表示，在网上就有很多能从油库批发油的人，这是一种他们联系进货的方式。
调查
网上有神秘的“倒油人”
北青报记者看到，网上柴油、汽油批发和销售的广告随处可见，在这些销售信息中，还夹杂着传授石油私人销售门路的广告。网上能看到销售信息中留下的联系方式。
北青报记者联系了一位自称有大量汽油和柴油批发、在正规油库有渠道的人，他询问了记者需要什么油、需要多少以及现在销售的情况以后，表示自己只是油库“倒油人”的联系人。他认可了记者后，将“倒油人”电话给了北青报记者。
“倒油人”表示，自己在这行已经做了20多年，油库位于京郊，随时可以来看油库，自己就住在那边。当说及自己所在油库的具体位置时，她表示，你先到了后再说。
4月29日，北青报记者来到了指定地点附近，该“倒油人”通过电话指挥记者在一处单位门口等待。过了一会儿，一辆红色轿车开来，里面坐着一男两女，其中的一位中年女子就是“倒油人”。
随后，在对方的要求下，“倒油人”上了记者的车，并告诉记者这里并非油库，想看油库需要跟着前面的红车走。
“你们自己去没人会卖给你们”
“倒油人”称，如要提油到时候就会从这里提，里面的油绝对有质量保障。此地的油来自旁边的炼油厂，“就是那里！”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是一处写着某大型石油企业“生产厂区”牌子的大院。
她说，与自己同行的男子是拉油罐车的司机，如果记者开着油罐车来，在油库附近需要将车交给这位司机开进去拉油才行，别人不让进。
在她的带领下，记者一行路过门口的传达室样的办公间，拐进了里面的楼梯。登上楼梯后，便可以从栅栏外远观一辆辆正在往禁区内行驶的油罐车。
此时，一些人飞快地来回拿着绿色和粉色的单据传递着，“倒油人”介绍，这些人都是他们的人，都是在提油。他们传递的单据上显示，作为“客户”的一家石油化工产品销售公司与该油库下了订单买油。在蓝色和粉色的单据右下角，分别写着“第二联 发货留存”、“第三联 发货联”以及“10000kg”的字样。
“倒油人”称，他们要从油库拿油，都是要先交钱后拿到类似的提货单，再凭着单据来油库提油。有时候私人买油买得少，才几吨，他们就会将几个人买的油凑成一单一起提油，“我们跟油库的程序是绝对正规的。”
根据《成品油管理办法》，能从油库中提油进行油品交易的企业，必须拿到成品油经营许可。
“（想提油的话）你们自己去没人会卖给你们。”“倒油人”说。而通过她这道手续，一切就都好办了。她说，买柴油等成品油可以开发票，价格是7820元一吨。但相应地，记者必须按国家正规手续提供规定的证件和执照，走正规程序。不要发票则可以便宜些，7380元一吨，无需身份证和任何证件，给了钱就能开着油罐车来找他们提油。“倒油人”说，私人来买的多了去了，都是这样拿到油的。
“倒油人”自称自己是油库旁边的炼油厂职工的家属。此外，常年做“倒油”的她说也可以弄到附近的油，但那边的油质量不如这边好。“倒油人”称，使用柴油的车费油，所以柴油比汽油的利润大。自己每月能卖出千吨柴油，但汽油才能卖出几十吨。
“倒油人”带北青报记者来到了她的办公场所。这是一个堆放着杂物的院子，一个摆着沙发和茶几的屋子作为接待室，门口和室内均没有任何牌照或文件显示其公司的名称。被问起来时，“倒油人”未报上名称，而是强调这个可以放心，自己绝对正规，不然也无法从正规油库提出油来。
法规
无证售油属非法经营
“个人买卖柴油算非法经营吗？”北青报记者看到，在多家律师事务所的网站咨询板块中，不少人都提出过这类问题，并表示自己已经联系了批发商，有渠道，但自己并不知道这方面的法律法规。所有律师给出的咨询意见都是：“不能，算非法经营。”
根据商务部令2006年第23号公布的《成品油市场管理办法》，国家对汽油、煤油、柴油等成品油经营实行许可制度。
按照规定，不是谁都能管自己叫“加油站”的。申请零售经营资格的企业，加油站的设计、施工应通过国土资源、规划建设、安全监管、公安消防和环保等部门的验收，且站内有相关的专业技术人员。
此外，要想经营成品油，经营者必须提交油库、加油站或加油点的产权证明文件，以及安全监管、公安消防和环保等多个部门核发的批准证书及验收合格文件等。此外，包括工商部门核发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或《企业名称预先核准通知书》和安全监管部门核发的《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等也不能少。
在取得成品油经营许可后，政府相关部门还会每年对其经营进行年检，这其中，技术规范、消防安全和环保等都是考察因素。
按该项规定，成品油零售企业应当从具有成品油批发经营资格的企业购进成品油，成品油批发企业不得向不具有成品油经营资格的企业销售用于经营用途的成品油。
北京京华律师事务所的康凯律师对北青报记者说，成品油属于危险品，一直处于国家的管制范围。无证无照、证照不符或超范围经营均属于被禁止的行为。此外，凡是卖成品油的人必须符合技术规范，不然就算非法经营。
文并图/本报暗访组 线索提供/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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