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爆燃公交的最后半小时

2014年5月12日宜宾市14路公交车爆燃现场。当地警方初步调查结果是人为造成，事故现场唯一死者余跃海是纵火犯罪嫌疑人。 （新华社/图）

　　多名小学生看到余跃海上公车后用打火机点燃了口袋，他成了爆燃案中唯一的死者。

　　鲜为外界所知的是，爆燃案前不久，一辆5路公交车也发生过燃烧，所幸无人伤亡。

　　2014年5月12日，对于入夏的宜宾并不算热，空气中有种黏湿。这一天是汶川大地震纪念日，也是国家防震减灾日，但对大多数市民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

　　和往常一样，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下班的人们，拎着菜篮子的人们，接了孩子放学回家的人们越涌越多，他们不停看看时间又在人群中踮起脚尖看着远方，等待归程的公交车。

　　这一天下午四时许，人们等来的车牌号为川Q18757的14路公交车，仅开出100米，就爆燃了。

　　太挤了

　　如果不是一位没赶上车的中年妇女的叫喊，车外的路人张树云还不会发现公交车燃烧了起来。

　　张树云是一个算命的，他摆摊的对面不远，就是南门桥公交站。在这里经停的公交线一共有5条，中年妇女没有赶上的14路，从翠屏天桥开往三中，途中经过中山街小学、忠孝街小学、武庙街小学、女学街小学多个学校，算是一条“学区线”。每到下午时分，公交车上就挤满了孩子和接送他们的老人们。

　　这一天的16时30分左右，川Q18757就驶出始发站，一头扎进汹涌的人群。

　　63岁的杨爱芝在中山街上了川Q18757，她来自河南民权，是车上唯一的外省人。三年前，她来到宜宾带孙女。孙女王心宇每天习惯和同学胡结绮一起回家。出于安全的考虑，杨爱芝让孙女坐在了窗边。

　　约18分钟后，川Q18757开出了三站，到达小北街时，人已变得拥挤起来。陈建平和彭燕玲夫妇平日居住在南岸，均已退休。但因为老伴时有耳鸣，陈建平建议“进城”里看看中医。

　　“进城”，是很多宜宾人生活的常态。人们通常上午进城，下午出城，潮汐一般的出行规律大部分将由公交车来负担。5月12日下午，川Q18757只是潮水中不起眼的一叶小舟。

　　陈建平夫妇上车后，车厢内已经没有座位留给两位老人了，夫妇俩被人群推搡着站到了最后一排。

　　“摔死也不能烧死啊”

　　16时58分，公交车经过南门大桥站，再次被塞进一拨乘客，老人们感觉空间再一次被挤压。

　　后来被警方认定为犯罪嫌疑人的余跃海，也是这个时候上车的。视频显示，余跃海到达南门桥北桥头公交车站时，是在16时45分许，他携带了一个蓝色包装袋，事后从警方那得知袋内有一个5公升量的白色塑料桶，里面是3.6公升汽油。余跃海在此逗留了片刻，在16时56分登上了川Q18757。

　　中山街小学五年级女生肖星（化名）当时正坐在后门前排。她看到一个提着口袋的男人从后门上了车。公交车驶离站台后不久，多名小学生看到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口袋，火苗从地面蹿上来。

　　“没有爆炸，也没有声音。”张树云说。川Q18757从中间腾起一股黑烟，明火迅速蔓延，很快就舔着窗户向天上冒，过了一会儿，车厢后部再次冒起一股黑烟。

　　张树云没有上前围观，只记得那位没有赶上车的妇女不停地重复说：“幸好没赶上，幸好没赶上……”

　　车内，陈建平在最后一排感觉到车猛地一停，人流向后面拥来，对拥挤已到容忍极限的他冒出一句：“挤铲铲挤啊？”但下一个瞬间他发现事情不对，火冒了出来！

　　彭燕玲背向丈夫站着，她的余光看到门口的孩子惊恐地向后躲避，一个着深色衣服的人弓着身倒下去，火苗随着蹿了出来。

　　最后一排坐着的杨爱芝发现火情时，立刻侧过身打开了孙女旁边的窗户，几乎是把两个孩子给扔了出去。摔死也不能烧死啊。”随后她翻出车窗，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此时在车厢外，51岁的建筑工人李新正好路过。当川Q18757停住时，李新正和朋友走在桥上，车头距离他不过三四米。黑烟，明火，还有车厢内乘客在砸车门，李新冲到了前车门用力扳起来。

　　此时前车门已经被车内乘客砸烂，车内外的人对话的空隙都没有，只顾着扳门。“糟了，车门坏了。”李新正这么想，咔一声，门开了。

　　乘客一个劲往外冲，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汽油味，李新看到一个小女孩用手摸着自己的胳膊，一抹一层皮就没了，赶紧制止她：“快别抹了啊。”小女孩哭着说：“叔叔，好痛啊。”

　　精神分裂者？

　　截至5月13日15时09分，宜宾“5·12”公交车燃烧事件医院收治伤员77人，其中，重危8人，重症4人，中度17人，轻伤48人。死者1名，名叫余跃海。在次日凌晨1点，宜宾官方确认了事故为人为纵火，余跃海正是作案人。

　　余原籍内江市白马镇人，生于1963年。警方从多种途径确认了余跃海的身份。值得一提的是，余跃海曾于2007年因一起伤害案被宜宾公安拘留，从而留下指纹，这一档案提供了死者的身份证明。

　　内江市确认，余跃海曾在内江市第七初级中学校任教。但从教师到纵火者，余跃海的人生轨迹不知在何时发生了改变。曾经在学校的同事廖永湘说：“余跃海当老师很尽责，对自己和学生要求都很严。”在上世纪90年代，余跟随“下海”热潮外出经商，家乡人知道的是，他离了婚，听说在宜宾再婚了，有了孩子，然后就很少回内江。

　　事实上余跃海在宜宾和一名离异女子共同生活了10年，两人育有一女。在生活中，余跃海有暴力倾向，殴打女友及他人。1997年女友怀孕后，余跃海打算将孩子卖掉，后来女友不肯，他就用开水烫伤了正在坐月子的女友。

　　根据暂住证信息，余跃海曾在宜宾翠屏区上走马街116号居住过，只是该地居民对他全无印象。另有信息显示，他和一名郭姓女子居住在长江大道的老旧小区内，南方周末记者在小区内询问多名居民、周围商贩，均不记得其人。

　　而郭姓女子对媒体表示：余跃海患有精神分裂症，一直在一家精神病院看病，在家里也一直在吃药。该医院也向媒体确认，余跃海在2013年10月曾去就诊。

　　但在警方的通报中，并未提及余跃海患有精神疾病，关于他的作案动机，截至发稿时，警方也没有进一步信息。

　　谁都有可能乘上那辆公交

　　宜宾老城区位于金沙江和岷江相夹的狭小地带，两江汇合后的长江南北两岸都是曾经的郊区。在急速的城市发展中，长江南岸郊区成为宜宾的新区。南门桥逐渐地成为这座城市中心的枢纽，横跃于金沙江上。

　　不过，宜宾人的生活重心，还是在旧城。两岸互动频繁，尽管这些年金沙江上又架起另外两座桥，仍是需求太盛，每个上下班的时点儿，南门桥总是被挤得满满当当，透不过几丝风。

　　鲜为外界所知的是，在5月12日之前，4月15日晚上宜宾一辆5路公交车行至文星街时发生了燃烧，幸未造成人员伤亡。那起事故经查明为天然气泄漏，两件事并无关联，但在宜宾人心中却无法不产生波澜。

　　爆燃事故打碎了江边小城的宁静。在街头，只要一问“公交车事故”，人们总会面色忧郁起来。宜宾城发展太快了，2011年宜宾中心城区常住人口为84万，城市定位是百万人口，道路永远是拥堵的。“修路永远赶不上人们买车的速度。”一名当地官员说。

　　但这个城市2014年3月出租车仅为1182辆，尽管私家车疾速增长，更多的人仍宁愿靠公交车往返于新旧城区之间。没人说得清他是否有意选择了14路公交车，但对于宜宾人来说，几乎每个人都有可能乘上那辆公交。

　　事发之后，77名伤员让宜宾人在本地论坛上忧虑：“这么多人是不是超载了？出事的公交核载最多75人。”这种担忧遭到反驳：77名伤员不等于都是乘客，还有救援人员。

　　28岁的交巡警罗克华是最早赶到的救援人员。罗参与了7个人的救护，在更多救援人员赶到时，他说了句：“我好像有点中暑。”然后就倒地不省人事。事后发现，多名最先赶到的救援人员，吸入了浓烟和灭火的干粉。

　　77名伤员被送到全市的各家医院，“基本做到了一名医护人员对一名伤者，甚至两名医护人员对一名重伤者。”前述官员说，伤者们都得到了有效救治，善后赔偿等工作将有序展开。

　　5月14日下午，南门大桥上依然人来人往，等待的人们被问到前天发生的事情，露出苦笑：“有点担心，可还是得坐车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