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届世界杯。球迷迎来了节日,非球迷遇上了受难日,伪球迷呢,不断地被网下网下的各色人等灌输各种攻略、教程,被迫接受信息轰炸。其实真不用这么复杂,足球是一项让人快乐的运动,不懂足球,也可以从足球当中获得乐趣,比如读读克韩的名文《世界杯野史》。作为《体坛周报》的资深足球记者,克韩已经报道了国际足球十数年。但可能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曾是新华社驻耶路撒冷的国际新闻记者,刚入行不到一年,就拿到了“中国国际新闻奖”通讯专题类一等奖。正因如此,克韩谈世界杯带入了许多他对国际政治的思考与见解。他引用的一句话,让人印象深刻:“足球从来不只是足球:它会帮助创造战争和革命,它也会让黑手党和独裁者着迷。”
先从巴西世界杯说起吧,正好世界杯快开幕了。最近一年来,巴西民众、知识分子对政府的抗议、质疑,好像一直就没停过。怎么会这样?
克韩:巴西是一个非常爱足球的国家。它是在2007年7月正式提出申办世界杯的,同年10月正式获得世界杯主办权。2008年的一项民调显示,当时巴西国内民众对举办世界杯的支持率是百分之七十九。但是2014年4月的最新民调显示,支持率只有百分之四十八了,首次跌破百分之五十大关,也就是一半民众不支持在巴西举办世界杯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逆转呢?民众主要是觉得政府对世界杯投入太多,他们担心,这会导致教育、医疗、公共卫生等方面的投入减少。
其实,举办世界杯的投入不能光算作成本,它也是一种投资,会带来很多经济发展的机会,最直接的就是旅游业的发展。比如,过去很多人不知道休斯顿飞到亚马逊丛林的玛瑙斯—也就是英格兰队和意大利队大战的所在地—只要四个小时,现在巴西一办世界杯,大家都知道了。
实际上从卢阿政府到罗塞夫政府,思路非常的一致,就是想靠世界杯促进发展。办一次世界杯投入虽然多,相当于在全世界打了个形象大广告。通过世界杯,让全世界的人们对某个城市、某个国家产生兴趣,历史上是有成功先例的。
问题就在于,巴西对世界杯的投入非常高。目前来说,巴西世界杯的成本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一百一十亿美元,一种是一百三十亿美元。无论哪一种,都和举办世界杯的收益有巨大的差距:按照经济学家测算,巴西世界杯带来的收益是三十五亿美元,但其中大部分被国际足联拿走了;巴西奥运会预算一百五十亿美元,但收益也只有五十亿美元,同样大头被奥委会拿走了。
最重要的是,这里面不断有腐败、回扣的丑闻传出来。如果说这一百多亿全部投资在基础设施上的,政府还有可能说服民众,说这些公路、机场修了,有利于将来的发展。但恰恰就是这一点难以服众,因为钱都花在建球场上了。
比如说,巴西政府在巴西利亚花九亿美元建了一个新球场,大家都知道巴西利亚是凭空造出来的首都,那里没有传统的巴西甲级联赛豪门,世界杯结束了,这球场就没用了,还得花很多钱去维护它。英语里有一个词组叫White Elephant,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与此同时,很多配套的基础设施却来不及完成。我看到的资料是,一共有九十三个和世界杯有关的大工程,只有三十六个能在世界杯之前完成。
还没得到什么好处,钱倒花了许多,难怪巴西老百姓不满意。
克韩:而且很多钱民众认为被贪污掉了,本来巴西国内经济就不景气。2007年申办世界杯的时候巴西经济数据很漂亮,当时巴西和中国一起号称金砖四国,但没想到申请到世界杯主办权之后,马上就是全球金融危机……在这种情况下,世界杯投入一百多亿,奥运会又是一百五十亿,巴西民众很失望,觉得钱花得大手大脚又没花对地方。
其实,民众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某个项目一定贪污了吗?没有。可是大家都这么认为,尤其是看到新建的球场天顶漏水,看到安全事故死了很多人,心里就很容易产生想法,再加上公共福利的缺失,种种状况都让民众对世界杯产生了很多不满。
不妨这样说,巴西人是很爱足球,但还没有到花这么多钱去爱的地步。钱到底应该怎么花、花多少,他们的想法是非常实在的。有饭吃,能看病,有老师教小孩读书,这些都是比足球更为基本的需求。巴西的教师协会最近游行时还打出一条标语,大意说:教师挣的比内马尔都少。这很容易让我们想到中国过去流行的“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现在,巴西各个阶层都在对世界杯表达不满。我今天还看到一条新闻说,有些球迷甚至希望巴西队世界杯输球、出局。他们的逻辑很简单:如果巴西队拿了冠军,好了,什么坏事都一笔勾销,大家都觉得世界杯办得好,所以巴西队不能拿冠军。
卢拉政府和罗塞夫政府都是左翼政府,靠了老百姓支持才上台的。现在竟然搞得天怒人怨。
克韩:卢拉是工人党的领袖。这两天我在看巴西拍的一部卢拉的传记电影,叫《卢拉传》,自然是主旋律影片。里面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场景,是他在体育场内高喊口号呼吁工人罢工抗议。看到这里,你会觉得,这不就是现在巴西正在发生的事情嘛!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轮回。左翼是喊着满足民众对福利的需求这种口号上台的,结果并没有达到人们的期望。
现在的情况是,一方面球场建得美轮美奂,花了很多钱,另一方面,各个阶层的生活水平都在下滑,各种不满情绪都聚集在世界杯上。各路人马都想抓住机会抗议或罢工一下,世界杯期间,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巴西,政府让步的可能性比较大。
2007年写好的剧本,到2014年上演时,发现满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克韩:形势已经和卢拉当年设想的完全不同了。足球界人士分成了两派:保皇党和反对派。反对派以罗马里奥为代表,这位当年的足球巨星现在从政,是国会议员,他针对政府的世界杯组织工作提出了很多批评。他起初是支持巴西举办世界杯的,但后来发现贪污腐败丑闻层出不穷,他就把矛头指向巴西政府了。
保皇党的代表是贝利,另一个代表是咱们叫外星人的那个罗纳尔多,他是世界杯组委会的成员之一。但就连罗纳尔多也表示,有些钱可能花得是有点不在地方,有些工程项目没有及时建好。大部分知识分子都在指摘巴西政府。整体的舆论形势,对巴西政府非常不利。
当然了,这种对世界杯的不满是否会影响巴西大选的结果,恐怕还要再看。从1994年开始,巴西每四年一次的大选都是和世界杯重合的。1994年卡多索竞选总统的时候,巴西拿到了世界杯冠军,他认为这对他当选起了很大作用,但是大家后来又研究了其他几次竞选,1998年巴西没有拿到冠军,卡多索还是连任了,2002年巴西又拿到冠军,这一次卡多索只派了候选人,没有当选,卢拉当选了。所以世界杯冠军和竞选结果也不是完全对应。
今年的世界杯结束后,10月份巴西就要举行大选。所以罗塞夫是非常希望这次世界杯取得成功的,不仅是巴西要拿到第六个冠军,而且组织工作不能出大的岔子。这样对她的竞选才有帮助。
但罗塞夫政府现在面临的一个最大的问题是,这届世界杯和以前不一样,是在巴西本土举行的,组织能力的强弱对大选一定会产生重大影响。我相信卢拉和罗塞夫现在肯定在祈祷,祈祷巴西队能拿到冠军,如果真拿到了的话,一切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
是不是南美这种把政治利益和足球挂钩的情况非常常见?
克韩:以前一直有一种说法,1970年世界杯巴西拿了冠军,让巴西当时的军政府又续了几年命。虽然历史学家认为这种说法不太经得起推敲,但是接下来1978年在阿根廷举办的世界杯,阿根廷队拿冠军的确客观上有利于巩固军政府的统治。南美民粹政府确实比较多,历史上这种先例不少。
阿根廷是在1970年代初拿到世俱杯主办权的,但到1976年军方组成了一个军政府。为了压制反抗意见,阿根廷军政府对反对派用了酷刑。同时经济预算也是一切为世界杯让路,当时,阿根廷有一句俗语:“一切等世界杯结束后再说。”意思是说,民生工程全部让位于世界杯,否则军政府的钱就不够了。军政府提出了一句口号:“两千五百万阿根廷人为世界杯而战(Play)”,结果被调皮的民众改成了“两千五百万阿根廷人为世界杯付钱(Pay)”。最后,预算是七千万到一亿美元的阿根廷世界杯,花费了七个亿,差不多是四年后西班牙世界杯支出的三倍。
为了拿到冠军,阿根廷军政府是无所不用其极。大家都知道,1978年世界杯,有一场比赛是阿根廷对秘鲁,当时他们需要净胜四球以上才能出线,最后秘鲁输了个零比六。幕后交易是什么呢?据说阿根廷军政府给当时的秘鲁军政府免费运了三万五千吨谷物(也许还有军火),还解冻了秘鲁军政府在阿根廷的五千万美元资产。
如果说世界杯历史上有一场证据相对确凿的假球的话,那这场比赛就是了。当时秘鲁派了一个出生在阿根廷的归化球员当门将,还上了四名替补球员,门前有进球的机会也不进。而阿根廷的肯佩斯和塔兰蒂尼据说因为服禁药,赛后一个小时还得不停地跑,否则药劲就缓不下来。
但是你看,因为民众太喜欢足球了,所以,军政府尽管做了这么多倒行逆施的事情,还是得到了人们的支持。阿根廷世界杯开幕的时候,有一个法国记者写开幕式的稿子,说他听到场外传来枪声,似乎军政府在镇压民众。其实他把事实搞错了,因为附近确实有一个射击训练场,他听到的枪声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这篇报道登出来之后,就在新闻发布厅,阿根廷记者把这个记者揍了一顿。最后,民众非常有意思地与军政府形成了“共谋”。
足球和民族主义的关系实在很耐人寻味。它不仅仅是一项受欢迎的运动,还成了某种可以用来拉拢本国民众的工具。
克韩:事实上,世界杯从第二届起就被政客拿来利用了。当时由于报名球队首次超过决赛席位,国际足联冒着让东道主墨索里尼发怒的危险,坚持要求意大利也参加世预赛。幸亏意大利在预选赛首回合四比零狂卷希腊。至于次回合,墨索里尼等人成功地劝服了希腊,说次回合“没有必要”举行了。
后来希腊有人爆料说,意大利同意在雅典为希腊足协建造一幢大楼作为交换(有一说是,使用权只到1980年)。这至今仍是历史上唯一一次东道主参加世预赛的例子(2010年世界杯东道主南非也参加了世预赛,但这是因为非洲区世预赛同时也是2010年非洲杯的预选赛)。墨索里尼训令说“不夺冠,就死”,意大利队最后真的拿到了冠军。
墨索里尼个人很喜欢足球,他和拉齐奥俱乐部的关系密切,拉齐奥看台至今依然被经常称作Duce(元首)。在墨索里尼统治期间,著名的国际米兰只能改名,因为元首不喜欢“国际”这个字眼。当时很多球场也都改叫“法西斯国家党球场(罗马)”或“墨索里尼球场(都灵)”,甚至一些比赛开场前裁判也会行法西斯举手礼。
希特勒倒是对世界杯不感兴趣,据说他平生最讨厌足球,唯一一次有史可考的亲临足球场是1936年8月7日的柏林,无奈德国队却在这场奥运会足球赛中被挪威爆冷击败,希特勒没等终场哨响就气冲冲走了。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元首很生气!”
西蒙·库珀在他那本著名的Football against the Enemy里说过一句名言:“足球是通往权力的捷径。”因为足球确实能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道理非常简单,一到足场上,就是我者对他者:我的球队和你的球队,本国的球队和外国的球队。
西蒙·库珀还说过:“当亿万人都对一项运动关切时,它就已经不仅仅是运动了。足球从来不只是足球:它会帮助创造战争和革命,它也会让黑手党和独裁者着迷。”大家都知道斯大林并不怎么喜欢足球,但秘密警察头子贝利亚就很喜欢足球,据说他在严刑拷打反对派之余,就只有两个嗜好:让司机开着豪车满莫斯科乱逛,到处找美女,要不就是看足球。他自己也踢球,场上的位置是左后卫,还当过莫斯科迪纳摩的主席,因为迪纳摩是秘密情报局的球队。
很少有人知道,带领巴西打入1970年世界杯的并非是后来带队夺取冠军的扎加洛,而是一个叫萨尔达尼亚的教练。但萨尔达尼亚以前是共产主义者,军政府的独裁者梅迪奇将军为了足球愿意捐弃前嫌,邀请萨尔达尼亚去总统府出席宴会,但萨尔达尼亚拒绝了,说训练日程安排不允许。后来他也不肯选梅迪奇将军最喜欢的球员,他还说:“我不帮总统选他的部长,他也别帮我选前锋。”最后梅迪奇将军忍无可忍,在世界杯开始前三个月把他解雇了。
所以,卡塔尔要贿选2022年世界杯,其实也是希望提升这个国家在国际上的声望?
克韩:这是最近《星期日泰晤士报》报道的新闻,他们从国际足联内部人士那里拿到了几亿电子邮件、电话记录等文件证据,用了足足两个月时间去爬梳,试图去证明哈曼曾经给非洲等国家的足球人士提供了三百万英镑的贿赂。
不妨这样说,一个国家越不发达,在世界上越不起眼,对世界杯就越重视,因为发达的国家有其他很多自豪的东西可以展现,对穷国、小国来说,可能只有在大赛上当一回“学霸”,才能让其他的高帅富国家注意到你。赞比亚在首尔奥运会上四比零击败意大利,意大利的报纸就登了一张非洲地图,特别把赞比亚标记出来。赞比亚这样的国家靠了这种办法,才能出现在西方媒体。
在很多非洲国家,体育部长这个职位可能和内务部长一样重要,原因就在这儿。非洲国家对足球的重视到了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非洲第一次参加世界杯的黑非洲球队应该是1974年的扎伊尔,也就是现在的刚果(金)。有一场比赛打南斯拉夫,最后输了零比九。零比三的时候,主教练把门将给换了,大家都很奇怪这是为什么,主教练赛后新闻发布会不肯说,说我明天告诉你们。
第二天他说了,是体育部的人要求换人的,他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你把门将给我换了,结果最后丢了九个球。对足球重视到了直接干涉主教练的地步。非洲喜欢这么干的国家领导人实在太多了。
尼日利亚1994年打入世界杯,几天后体育部长在电视台上向全国宣布解雇球队主帅、荷兰人维斯特霍夫。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军事政变,体育部长丢了权,维斯特霍夫被重新放到帅位上。1993年尼日利亚大选,候选人提出了什么政纲呢?他说:“如果你们选我,那我就保证球队会打入世界杯。”
喀麦隆的米拉大叔打完1990年世界杯以后就说:最让他感动的那一刻,不是进球,而是在击败阿根廷后,比亚总统以及其他非洲国家元首跟他握手。当时已经三十八岁的米拉大叔是比亚总统“钦点”随队出战世界杯的,最后喀麦隆进了八强,比亚总统很开心,米拉大叔很开心,老百姓也很开心。
还有一件趣事:1993年10月,反对比亚总统的喀麦隆反对派准备在10月11日召集一次总罢工。比亚的应对方案是什么呢:如果10月10日喀麦隆足球队能够赢得世界杯出线权,那么他就宣布10月11日是公众假期!
应该不光是独裁者或民粹领导人青睐足球的吧?
克韩:正面例子也是有的。比如说曼德拉。南非的黑人和白人靠什么走向和解和宽容?—足球、篮球、橄榄球,都是很重要的手段。曼德拉曾经专门去探望南非国家队队员,说“足球是最让人团结的一个因素”。足球也确实对南非社会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像伊拉克和阿富汗这样的国家,战后整个社会四分五裂,但足球是能让人暂时忘掉仇恨和冲突,让人觉得大家还属于一个整体的国家。伊拉克拿到亚洲杯冠军的时候,举国欢腾,阿富汗赢一场球,也是举国欢腾。
另外一个问题是,你独裁者可以利用足球,那我平头老百姓也可以利用足球啊。比如说,我选择哪支球队来追随,你不可能干涉了吧?这是极权社会少有的自由选择。再比如,在球场你可以骂娘,宣泄自己的情绪,而在其他公共场合,你要这么做就会受到威胁。
西班牙佛朗哥独裁时期,人民也敢怒不敢言,他们不可能公开喊“佛朗哥你这个刽子手”!但球迷可以在球场大声骂佛朗哥支持的皇马球员啊。加泰罗尼亚当时只剩下巴萨这个象征,佛朗哥也不敢对巴萨下手太过狠辣,因为他也怕。
就算在民主社会,政客其实也会利用足球的。
克韩:对。足球是政治家很好的竞选工具,喜欢足球的人太多了。你就教育问题说两句,媒体不一定报道,可能觉得你没有新意,你说几句和足球有关的,媒体立刻拥上来了,这对政治家提高所谓曝光度是很有好处的。
所以,英国议员只要有机会,都会表现一下自己对足球的喜爱。像英国前首相梅杰就说自己是切尔西球迷,但有人“揭发”他是披着切尔西球迷外衣的阿森纳球迷。过去的阿森纳球风比较沉闷,比分经常是一比零,场面不是很好看,有人就开玩笑说,英国首相绝对不能是阿森纳球迷。梅杰他就不敢承认自己是阿森纳球迷。
说到底,还是怕得罪选民。
克韩:布莱尔更聪明,他不说自己是曼联、热刺这些大球队的球迷,他说自己是纽卡斯尔队的球迷。为什么呢?因为纽卡所在的城市只有这么一支球队,全城都支持这支球队。而且喜欢纽卡不得罪人,别的队的球迷不会因为你是纽卡球迷就不投票给你。如果布莱尔说自己是曼联球迷,利物浦球迷会投票给他吗?
卡梅伦这两天最引人注目的亮相是什么?是呼吁国际足联对2022年世界杯进行重新投票,并且表示英国可以申办2022年世界杯。为什么呢?因为喜欢足球是最大公约数,在这个问题上站在人民一边是很讨巧的做法。他也声称自己是伯明翰当地另外一支球会阿斯顿维拉的球迷(和威廉王子一样),这样说,也不会得罪选民的多数。
巴西政客也是这样。总统获选人总是穿一件支持人数最多的球队的球衫去参加竞选活动。很多巴西人都表示,大选中投谁的票,往往要看世界杯的结果。
阿根廷前总统梅内姆是河床队拥趸。这有点问题,因为河床队比较富有,普通民众喜欢的是博卡青年队,是人民的球队。但梅内姆认为喜欢河床是个原则问题。怎么办呢?他说自己的女儿是博卡球迷。问题巧妙地得到了化解。
哥伦比亚总统胡安·曼努埃尔·桑托斯,在巴西世界杯前专门联系给国家队名将法尔考做手术的医生。他说什么呢?大意就是,如果医生能把法尔考的身体搞定,那将会有助于他去赢得大选。
所以,民主社会也有很多政客通过表达自己对足球的喜爱,来体现亲民的形象。英国各个阶层都有大量的足球迷,只有少数所谓upper-upper class的精英人士对足球不感冒,他们可能更喜欢马球、橄榄球,手握大量选票的普通民众都是喜欢足球的。德国总理默克尔其实一开始不怎么喜欢足球,德国办了世界杯,她发现足球能给她拉来很多选票,而且她喜欢足球这件事会让大家都觉得很开心,于是她就顺水推舟地喜欢上了。专制社会也好,民主社会也罢,足球某种程度上都在被政客利用。
其实,政治家之所以这么喜欢利用足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平头老百姓实在太喜欢足球了。
克韩: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足球,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公开的表达渠道实在太少了。球迷在球场上可以公开表达某种愤怒,甚至这种愤怒还不是针对足球的。前苏联地区有一个研究显示,剧变之后,到球场看球的人少了。研究者有一个很有趣的结论说,除了经济问题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现在人们不需要到球场去发泄了,还有很多发泄的渠道。
另外,足球还是一项特别能让人产生阶级归属感和认同感的运动。就拿英国来说,足球在英国的政治光谱上是偏左翼的,属于产业工人阶层的运动。前面我也提到了,upper class,包括贵族,都是喜欢马球、橄榄球这些高雅运动的,普通产业工人就是看足球。实际上,英国的足球俱乐部对究竟是谁在支持他们很有自觉意识。从巴斯比到香克利都说过类似的话,大意是说,我们一定要踢出漂亮的足球来回报球迷,球迷每周六天都在工厂辛苦工作,到了周日才能看场球,他们想看点好看的,别打得太沉闷了,老是不进球,让人昏昏欲睡,球迷要不高兴的。英国很多教练,包括一些名帅在内,基本上都支持偏左翼的工党。只有少数俱乐部是偏右的,而且是极右翼,支持者是光头党,这样的俱乐部在东欧非常多。大部分情况下,足球还是左翼的运动。所以,撒切尔夫人去世的时候,英国足球圈的反应非常的冷淡。因为撒切尔夫人推行的右翼的政策,让很多矿山倒闭,很多工人失业,许多球员和教练的家人都受到了这些政策的冲击,他们对撒切尔夫人肯定是不会有好感的。
记得弗格森就曾经公开表示他对撒切尔夫人的不屑。
克韩:确实是这样。撒切尔夫人的很多政策,如果从右翼的角度来看,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确实也是起到了振兴英国经济的效果。而左翼更多地是站在个人遭遇的角度:我的父亲、兄弟因为这个政策失业了,我的朋友因为这个政策全家老小吃不上饭。每个人考虑问题的角度确实是不同的,足球既然是比较偏向左翼的运动,那么,英国足球圈对撒切尔夫人不感冒也就不足为奇了。撒切尔夫人去世后,英国足球圈流传的一句名言是:“我不会在撒切尔夫人的坟头起舞,但我也不会为她垂泪和默哀。”
说到足球跟政治,有个著名的例子:1998年的世界杯小组赛有一场伊朗对美国的比赛,两国关系从德黑兰人质事件以后一直都很紧张,但是赛前伊朗队的队员主动献花,双方友好合影留念,成就一段佳话。还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例子?
克韩:其实,足球场上像这样促进友谊的时候少,倒是发泄恩怨的时候多。比如说荷兰和德国。1988年欧洲杯,荷兰击败德国拿到了冠军。当时很多荷兰球迷就一起聚到阿姆斯特丹扔自行车。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纳粹当年占领荷兰之后,首先就把这个自行车王国的所有自行车都没收了。所以荷兰球迷一面狂欢庆祝一面喊:冠军是我们的,自行车也是我们的。
荷兰和德国的历史恩怨是很深的。像荷兰著名教练范哈内亨的爸爸、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姐都死在纳粹手里。德国后来逐渐正常化了,这种历史恩怨才慢慢地得到淡化。
1990年5月13日,萨格勒布迪纳摩和贝尔格莱德红星队打一场比赛。克族人支持迪纳摩,塞族人支持红星队。当场引发了冲突。效力于迪纳摩、后来转会AC米兰的球星博班带头打了警察,因为比赛是全国电视直播的, 这让大家都意识到:克族和塞族必有一战了。直到现在,萨格勒布迪纳摩球场门口还有一组士兵雕像,旁边的碑文写着:“致那些本队的球迷,是他们1990年5月13日在这里开始了对塞族的战争。”
就算伊朗和美国,也不过是当时缓和了一下,后来关系依然很僵。
最著名的那些战争,像萨尔瓦多、洪都拉斯的战争,包括南斯拉夫内战,都有足球的因素在里面。不过有一个很神奇的足球促成和平的例子,卢旺达打内战的时候,连美国总统克林顿都摆不平,但因为1994年世界杯,内战暂时停止,大家先把世界杯看完。尼日利亚部族战争的时候也是这样,因为当时好像是贝利要去当地访问,交战双方决定停战若干天,等贝利访问完了之后再打。先看球,内战回头再说。
足球也可以是融合民族的工具。
克韩:1998年世界杯,拿到冠军的法国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时法国队的阵容是这样的:拉马出生于圭亚那,安格洛马是瓜德罗普人,卡兰姆布是新喀里多尼亚人,德塞利祖籍加纳,维埃拉祖籍塞内加尔,图拉姆母亲来自瓜德罗普,齐达内父母都是阿尔及利亚人,德约卡夫的母亲是亚美尼亚人,博格西昂也有亚美尼亚血统,巴特斯的祖母是西班牙人,利扎拉祖有西班牙巴斯克血统,亨利和迪奥梅德的父母都来自瓜德罗普,皮雷有葡萄牙人的血液,特雷泽盖的父亲则是阿根廷人。
法国队的胜利对法国右翼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它证明不同民族、不同种族是能够融合在一起、取得优异成绩的。这是一个民族融合的典范。
本届巴西世界杯也有一个民族融合的典范,就是比利时。比利时内部分成两派,一派是弗莱芒区的,一派是瓦隆区的。有这么一帮人,他们非常希望比利时分裂。如果比利时世界杯打得非常好,就证明了他们的失败,所以这些人就特别希望比利时在世界杯上不要走得太远,从而证明他们是正确的。
在民族融合方面,法国队和比利时队做得的确不错,荷兰队似乎就差一点,经常闹内讧。
克韩:这其实和荷兰的民族性有一定关系。我在这里再次推荐介绍荷兰足球的名作《美妙的橙色》(Brilliant Orange),里面讲荷兰人和英国人不一样。英国人是士兵民族,主教练说东不往西,这种人适合一起打仗,打仗有这样的兄弟,靠得住,心里很踏实;荷兰人是工匠民族,一个人一个主意,老是不服气,总在问主教练为什么。士兵是可靠的,艺术家不可靠。荷兰人是加尔文教徒,加尔文派教义可以忽略神甫,自己从读经中去体会上帝教义,所以这个鼓励争论。
正因为这样,荷兰人的更衣室老是出问题。其实,民族融合荷兰比法国进行得还要早,1988年欧洲杯荷兰的冠军班底中,里杰卡尔德、古利特都和苏里南这块殖民地有关系。但荷兰就是一直闹内讧。鲍比·罗布森不是英国名帅吗?他去带埃因霍温的时候,发现他在更衣室说话没一个荷兰球员听他的,都要和他辩论,唯一服从他的,就是成长于罗马尼亚齐奥塞斯库政权下的波佩斯库。
德国的民族归化做得也很成功,这主要是受法国成功案例的激励。德国人很多年来一直都拒绝归化球员,但是1998年法国队的成功,让德国人认识到归化球员是有很多人才的,现在的德国中场核心厄齐尔是土耳其裔,要是以前,他这种球员是很有可能被忽略掉的。德国的殖民地不像法国、荷兰那么多,它吸收的归化球员主要是主动移民到德国的人,比如土耳其人和波兰人—现役国脚波多尔斯基就是波兰裔。这对德国队的实力起到了很大的帮助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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