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物
李金生，46岁，河南驻马店确山县人，双目失明。去年年底，在各方努力之下，他成功报名参加2014年全国普通高考，成为全国首位盲人考生。
对话背景
6月7日，河南确山县一位特殊的高考考生引起了媒体关注，因为他是今年参加高考的唯一一个盲人。教育部组织专家单独为他设计制作考题、通过远程视频监考系统“看”考场、为他把长条凳换成了安全的扶手椅、安排专人帮助他“摸”考题，确山县当地还为他设置了单独考场。
据报道，考前，他的残疾朋友们甚至为他举行了一个出征仪式，鞭炮、腰鼓，好不热闹。他胸前的大红花下写着“一人高考，万人同行”。然而，他高调走进考场，却以交了两门白卷落幕。
有人说，他参加高考是作秀，是对公共资源的浪费；也有人说，权利远比成绩重要，交白卷也无损高考关注残疾人权益的破冰意义。对此，教育部考试中心主任姜钢说：“这不仅是关心一个考生，更是为了更多残疾人考生可以走进高考考场，享有更加平等的教育权利。”
华商报：能说说您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吗？
李金生：在我6岁的时候，右眼失明，那是一次外伤。我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桃树，我路过时不小心摔倒了，桃树枝扎到眼睛上了。那时候我喜欢看书，左眼高度近视，在我26岁的时候，大概1994年吧，左眼视网膜脱落，左眼也失明了。
华商报：您家里有什么人呢？李金生：老母亲82岁了，我还有两个哥，一个姐。我大哥因为年前一次外伤，不在了。
华商报：您结婚了么？
李金生：没，因为看不见嘛，条件不太好。
华商报：您现在做什么工作？李金生：我在驻马店市区开了一个盲人按摩店，大概80个平方吧，雇了5个人，按摩师连我一共6个人。生意一般化，养活自己没问题。
华商报：您完全失明的时候已经26岁了，以前参加过高考吗？李金生：在那之前没有参加过。“残疾人保障法”决定着残疾人的命运。中残联是1988年才成立的，1991年5月15日，《残疾人保障法》才实施。在那之前，我虽然没有完全失明，但右眼失明，五官不端正，你想能考学吗？能上学吗？所以我高中毕业后没参加过高考。
华商报：那您高中的时候学习成绩怎么样呢？能排多少名？李金生：那时候成绩还可以，在班里能排到中间吧。
为学中医让朋友帮“念”书
华商报：高中毕业之后，您都做过什么工作？
李金生：1989年我就开始自学中医，1994年开了一个小诊所。再后来就开了这个按摩店。那时候自学中医，因为自己看不见，又不会盲文，都是拿着书本让别人给我念。有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就是厚着脸皮去求那几个大哥。像李德全、李新龙、李新正、曹爱卿，这几个邻居大哥都帮我念过书，经常一念就是一两个小时。还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一，我还拿着书去找李德全（他今年61岁了），让他帮我念，现在想来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
华商报：您什么时候开始学盲文的？
李金生：我1994年完全失明，大概两三年之后开始学盲文。我的盲文是在“确山县盲聋哑学校”学的，那里有十来个盲人。盲文其实就是汉语拼音字母，一个字母是几个突起的点。老师把那几十个字母教给我之后，我就回家练。一个月之后把那些拼音背熟了，但就是摸得慢、“读”得慢。
曾参加中医自学考试
华商报：您为什么想参加普通高考？
李金生：有那个想法就是最近这几年。因为我没参加过普通高考，觉得普通高考好像很神秘，觉得没参加过很遗憾。
早在2000年11月，我就开始申请参加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但当时他们都说，没有盲人参加过自学考试，没有过这个先例。当时已经有《残疾人保障法》了，该法第18条规定，国家保障残疾人受教育的权利（那是旧条例，2008年以后又修改了，更具体了）。我当时拿着《残疾人保障法》，多次到确山县、驻马店，5次到郑州、一次到北京反映诉求。因为条件不好，我吃着自带的馍、水，铺上自带的塑料布睡在路边。经过15个多月的努力，2002年2月，才获准参加考试。这在河南省是首例，当时在全国也是少有的。2002年开始，我就靠听磁带录音学习，参加了河南中医学院的自学考试，考了4门课：中医基础理论、中医诊断学、中药学、方剂学。这四门功课都通过了，都是六七十分。
华商报：当时考试是怎么考，也跟这次一样吗？
李金生：不是，当时驻马店市也给我一个人设了一个考场。有监考老师，有人专门给我读题。然后我把答案写到白纸上。我虽然看不见，但是还能写字，就是写得大一点、慢一点。由于2005年，中医自学考试停止了，我也就终止了自学考试。但是自学考试让我走上了按摩这条路。2001年4月，我为了参加自学考试给河南省主管残联、教育的省领导写信，表示我条件不好，但是依然坚持学习，后来省领导还为我做了批示。2001年7月，我到省残联，要求参加自学考试，他们表示可以给我提供一年的按摩学习，学费生活费都由省残联承担，然后我就去河南省特殊培训学校参加学习。学习期间，我还在跑自学考试的事。2002年10月，我就开了这个按摩店。
最后一天才获准报名
华商报：您这一次参加全国高考，是什么时候开始申请的？李金生：2013年12月10日，高考报名开始，我就第一时间去确山县招办要求报名，但是没报成。《残疾人保障法》2008年就修订了，其中第54条规定，国家的各类升学考试，有盲人参加的，应当为盲人提供盲文试卷、电子试卷或者由专门的工作人员予以协助。我说，法律有规定，必须让我参加高考。如果不让我参加考试，我就去起诉你们。后来我去找媒体反映。结果到18日下午5点，报名的最后一天，确山县招办给我打电话，让我报名参加考试。我这才报上名了。我当时要求的是电子试卷，但后来给我的是盲文试卷。
华商报：能解释一下电子试卷和盲文试卷的区别吗？
李金生：电子试卷就是给电脑装上盲人专用软件，这个软件可以把试题用语音读出来，我通过键盘答题。我分别向驻马店、确山县招办提交过书面申请，申请用电子试卷考试。但5月12日，确山县招办给我打电话通知说，我考试用的是盲文试卷，我一听是既伤心又生气，因为我的盲文水平很差的，只认识几十个拼音字母。
考场内专配盲文答疑员
华商报：我看媒体报道说，您去看考场那天，还有人敲锣打鼓送行？
李金生：是，6月6日我去确山县看考场，在那之前，就有几个盲人朋友跟我说，要给我送行，我就说弄那干啥，又都看不见，没必要，再说他们送我，我还要管吃管住。6月6日那天，他们就给弄的腰鼓队，有十多人送行，步行走了6公里，去汽车站。班车司机一看是参加考试的，也没要钱，我们一帮人就坐“专车”过去了。
华商报：能说说第二天去考场的情况么？我看报道说，您那天“排场”也不小呢。
李金生：第二天有11个人送我去考场，大部分是盲人，有几个是低视力的，还有一个是拄拐杖的。
华商报：到学校就有人接您了？李金生：到了确山县第一高中，一进大门就有两个男教师，扶我走了100米，然后，又有一个老师把我接进考场。
华商报：考场里有几个老师您知道吗？
李金生：我知道，有两个监考老师，这跟其他考场一样，另外还给我配了一个盲文答疑员。他会盲文，他不能帮我看题面，但是他能告诉我点位。
考试“大致‘看看’适当填填”
华商报：您报的是文科还是理科？都考了几门课，试题跟其他考生一样吗？都考得咋样？
李金生：一样的。我报的是文科。语文试卷是25页、数学试卷是8页、文综好像是30页、英语是33页。
第一天上午考的语文，考试时间正常应该是2个半小时，他们给我延长了40分钟，但是当我把考试注意事项摸完，就只剩35分钟了。把第一题题干还没摸完没摸懂，时间就到了，所以我交了白卷。因为语文试题卷注意事项第一个字是盲文的罗马数字，我没学过，我摸了半天也没搞懂啥意思。我问盲文答疑员，他只告诉我在第六点位，但具体表示啥，他不能告诉我。第一天下午考数学，用盲文表示数学，我哪儿懂啊，我只会几十个汉语拼音字母，所以也交了白卷。
正常考生是一份试题卷，一份答题卡。我的考卷是一份试题卷，一份答题纸。我要用盲文把答案写到答题纸上。但我没学过盲文的英语，选择题ABCD咋表示我也不知道。直到第一天下午考完试后，问我的盲人朋友，才学会了咋表示ABCD。
第三门是文综（政治、历史、地理），这还好些，我大致“看看”，答了一部分题。第四门是英语，英语也是大致“看看”、适当填填。用盲文表示英语咋表示的，我哪儿会懂，前面几道是选择题，我也是随便填填。
华商报：要是用电子试卷答题，您估计能答多少分？
李金生：我已经毕业20多年了，复习时间那么少，肯定考不太好，但是用电子试卷考，也不至于交白卷吧。
华商报：这回没考好，您明年还要继续吗？
李金生：我肯定还要考。下回我要求用电子试卷考。
虽“丢人”却为盲人争取权利
华商报：今年考试交了白卷，您自己怎么看？
李金生：这次考试，对我的人生来说，是最丢人的一次，影响我的形象。我以前哪里交过白卷嘛！但是我觉得收获大于损失，因为通过我参加高考，给一千七百多万盲人和视力障碍群体争取了参加普通高考的权利。
华商报：据说今年有3个盲人参加了高考？
李金生：那两个我知道，一个在上海，一个在甘肃天水，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盲人，属于低视力，能够借助放大镜阅读，他们用的也不是盲文卷。
称教育部曾让提合理建议
华商报：有网友说，这次教育部专门为您一个盲人组织考试，是浪费人力物力，您怎么看？李金生：为什么这次只有我一个盲人考试？就是因为你们没让盲人参加高考。教育部工作人员今年5月28日曾经到我这里了解情况，他们表示，教育部没经验，今年是第一次组织盲人考试，让我提供合理的建议，以后将逐渐改进。这说明，就像一个部队，你也得搞演习，你没搞演习、没打过仗，你就永远不会打仗。作为教育部来说，这是第一次跟中残联合作，给盲人提供考试，一切都在改进。如果没有我这次考试，会有明年后年其他的盲人参加考试吗，会有盲人试卷吗？ 本报记者王黎莉
盲人眼中的白卷考生
今后参加高考的盲人都应该记住他
叶子劫（盲校盲人教师）：李金生这个事情，我个人认为，有破冰的意义。如果普通高校全面招收盲人考生，肯定会促进特殊教育质量的提升，对盲人多元化就业也会有促进。今天只有一个李金生，但以后会有更多，只要有这个机会，有这个渠道，就会有人走。
余修付（盲人）：大家不必过分苛责这位考试不利的朋友，有很多盲人朋友，尤其是后天失明的，确实摸读速度比较慢。希望今后能多给盲人这样的机会，在盲文试卷的同时，可以尝试增加电子试卷等形式。期待社会能更进一步地接纳盲人和整个残疾人群体。国家为盲人提供高考盲文试卷，无论从法律角度上说，还是从社会文明程度的进步来说，这都是国家和政府应该做到的。
盲人网友：一个快五十岁的人他早已不需要高考了，他的呼吁难道就为了他自己吗？我想关于他的摸读速度，他自己应该是知道的，那他为什么还要呼吁呢，还要想方设法地去创造这个例子呢？他丢不丢盲人的脸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以后每个参加普通高考的盲人，都应该记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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