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其会与韦锡培以前的合影,他们现在很难见面。 |
6月11日下午,患有严重眼疾的谭其会摸索着在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庭调查笔录上签名,她要跟丈夫韦锡培前妻所育的儿女继续对簿公堂,要求他们停止对老公的“挟持”,让他们夫妻见面并共同居住。虽然此前一审已经败诉,但她决定坚持到底。
谭其会今年60岁,丈夫韦锡培已是84岁高龄。10年前,他们因“黄昏恋”结合。2011年4月,谭其会患乳腺癌,赴重庆治病。期间韦锡培突发脑溢血,被儿女接回家,从此两老分离至今。“老公儿女不让我们见面,想把我扫地出门。”谭其会说,丈夫脑溢血留下轻度老年痴呆症,长期无法见面,已经慢慢将她忘记。但十年的感情让她很不甘心,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而在韦锡培的儿子看来,谭其会是“骗钱”,“老爷子脑溢血时独自一人,她在哪里?还花了不少老爷子的钱。”
疾病之苦与亲情的矛盾、财产纠纷,将这段“黄昏恋”打得粉碎。
十年婚姻
摆酒时子女都到场
距离半米,谭其会说,她就已经看不清记者的模样。除了患乳腺癌,“葡萄球膜眼病”让她走路时,都要紧紧攥住表妹的胳膊。谈起十年前跟“培叔”相识,已经恍如隔世。
2001年,谭其会在东莞市教育局印刷厂工作,离婚后经工友介绍认识了韦锡培。“我本来不愿意,觉得自己不会说粤语,跟东莞本地人没法沟通。虽然离了婚,但孩子们都已经长大,自己挣钱自己花,也挺好。后来架不住工友多次说,决定见一下面,交一个朋友也好。”谭其会说,2001年9月3日,她跟“培叔”在人民公园内见了面,当时年过7旬的韦锡培身体还很硬朗,就是老伴刚刚去世,无精打采。“他会说普通话,以前是政府干部,很有素质。他说自己的牙口不好,老伴去世后跟着儿子住,饭太硬咬不动,经常到街上去喝粥,想找个人照顾。”
初次见面后,两人经常相约逛公园。“他老说要请我吃饭,我从没同意过,啥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花他的钱?”谭其会说,一直到2002年5月1日,他们确定要结婚,才一起吃了一次饭。“他有1个儿子,2个女儿,对于我们的婚事,他的儿女没有明确说支持,也没反对。我们在鸿福城摆了一桌,他的儿女、媳妇、女婿都到场了,但是态度很冷淡。”此后,韦锡培在望牛墩买了一套旧房子,从儿子家搬出,开始跟谭其会一起生活。2004年9月27日,两人领取了结婚证。
谭其会称,婚后两人感情融洽。“培叔为人很风趣,老是逗我笑,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连去菜市场买菜,都是手挽手一起去。”谭其会说,作为“半路夫妻”,她很看重培叔子女的看法。婚后,韦锡培的儿子韦小江很少去望牛墩,只是每年清明节,会来接父亲去给去世的母亲扫墓;春节和暑假,会让孙子、孙女来看望。
(在记者采访时,现在照顾谭其会的表妹也说,两位老人感情很好,以前她来探望,韦锡培还心情很好地跟她开玩笑。)
疾病袭来
治病花钱矛盾升级
平静的生活不知不觉逝去。从2003年开始,谭其会感觉看东西开始变得模糊,几年后越发严重,被确诊为“葡萄球膜眼病”。最初,她在广州中山大学附属医院治病,后来主治医生跳槽去了她的老家重庆。于是,每隔3个月或半年,她都会回老家复诊一趟,每次约一周。
(在提交给法院一审的辩护词里,韦锡培儿女韦小江、韦淑萍称:父亲有存款几十万元,母亲生前也有价值5万元的金银珠宝首饰;谭其会比韦锡培小26岁,隐瞒患有严重眼疾,从一开始就抱有目的;在2004年结婚后,基本上是分居两地,头三年经常回重庆,每次十几天;后来几年,每年只有一半时间住在望牛墩,每次都向父亲要钱,要到钱就回重庆,留下父亲一个人在东莞。经济不宽裕的谭其会亲生子女,在老家突然买车又买房。)
2011年4月10日,谭其会在体检时被查出患乳腺癌。由于治病问题,她与韦锡培子女的矛盾扩大。“我的医保在重庆,所以要回去做化疗。临走前,培叔给了我11万元,让我治病用,他当时可能没有跟儿子说。”据她说,她在老家治病近四个月,他们每天都会打一个电话,培叔每次都问她治病的钱够不够,但除了这11万元外,她再没有再问培叔要钱。
(韦锡培的儿子和女儿在一审答辩词里则称,谭其会患乳腺癌后,带着保姆又回到了亲生子女身边,先后用掉韦锡培30多万元,使韦锡培欠债。)
三年别离
上门找人多次被拒
谭其会在重庆治病期间,独居的韦锡培突发脑溢血。
2011年7月27日,谭其会赶回东莞。“到医院时,他的儿女都在场。”据她说,当时她想留在医院照顾,但培叔担心她的身体,要她先回到望牛墩的家中休息,并告诉她3张存折和房产证放在哪里,让她回去好好保管。回到家中,她发现3张存折不见了,只剩下房产证。之后她与韦锡培子女的矛盾升级,“老爷子住了一个多月后出院,期间我每隔一天都会去医院看他一次,后来他儿子不让我再去。我不得已,回重庆继续化疗。9月14日,培叔再次住院,等我赶回来时,他的儿女就不允许我见培叔了,而且把我们望牛墩家中的家具、电器都搬空了,把我跟培叔以前拍的照片也拿走了,连一粒米、半桶油都没有留下。”
(而韦小江、韦淑萍在一审答辩词里则称,谭其会赶回东莞后,第一件事不是关心父亲病情,而是要存折,使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再次脑出血。)
谭其会说,此后近3年,韦锡培被他的儿子“控制”起来,手机打不通,座机一听见是她就挂掉。“我多次找上门去,他们都不让进门,我隔着铁门叫培叔,培叔想出来,他儿子拦着不让。为了不让他们父子闹僵,我每次都自己离开了。”谭其会说,有一年培叔生日,他儿子不在家,她去把培叔接回了望牛墩。“我给他炖了鳝鱼汤,但他还没喝上,他儿子就闻讯赶来,把培叔带走了。当时培叔拽着我的胳膊不想走。”谭会其流着眼泪说。
更让谭其会担心的是,脑溢血后,韦锡培留下了轻度老年痴呆症的后遗症。“一开始还比较轻,但渐渐的,病情加重,他好像越来越不认识我了,见了面要说一会儿话才能想起来。”谭其会说,他儿子企图长期不让见面,让培叔彻底忘掉她。“但我们毕竟有十几年的感情,当初说好在一起安度晚年,我不甘心,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生活,让他不会忘记我!”
妇联调解
短暂见面再分离
为此,谭其会找到了望牛墩妇联,希望通过妇联见到老伴。一份望牛墩妇联出具的“谭其会来访经历”显示:
1、2013年7月23日谭女士来访,反映从老家治病回来后,丈夫子女不同意让她见丈夫,女方希望:能和丈夫见一面,去照顾他,和他生活在一起。
2、7月24日,望牛墩妇联和望牛墩镇司法所约见了韦小江、韦淑萍,经过工作人员从中沟通,双方达成如下调解结果:韦锡培子女恢复谭女士住所的家用电器和日常用品,并暂支付1000元生活费;同意安排两老人见面。
3、7月30日,谭其会在家人陪同下再次去望牛墩妇联,申述韦锡培子女未按之前调解协议支付1000元生活费。
4、第二天,经望牛墩妇联调解,韦淑萍支付1000元,并约定在8月1日在人民公园见面。当天,谭其会在人民公园见到了丈夫,但韦锡培子女要求她办理离婚手续,愿补偿望牛墩一处房产,谭其会不同意。望牛墩妇联建议双方再次面对面进行调解,韦淑萍婉转拒绝,告知工作人员将自行与谭其会进行沟通。
谭其会称,当时见面时,韦锡培还认识他,但是他的儿女老是打断他们说话,没说几句话就带着韦锡培离开。此后,谭其会又找到了东莞市妇联。在东莞市妇联的安排下,他们终于见了一面。
一审败诉
庭审激辩各有说法
2013年1月,谭其会将韦小江、韦淑萍告上法庭,要求停止侵犯其依法享有的婚姻自主权、停止强迫离婚的行为、停止对第三人的挟持,让韦锡培和她一起生活。并归还韦锡培银行存折及存折内余额人民币11240元、归还住处生活用品等。一审开庭时,谭其会也没有如愿见到老伴,他并未出庭。
一审的庭审判决书显示,双方就韦锡培是否被限制自由、谭其会是否有能力照顾等问题激烈争辩。
84岁的韦锡培是否被子女限制了自由?本人是否还愿意跟谭其会共同生活?
原告方:谭其会认为韦锡培子女将老爷子关在家中,导致夫妻无法见面,是韦锡培本人请求谭其会找政府、法院解救他。
被告方:一审开庭前,法院工作人员去家访时,韦锡培的陈述则截然不同。他说,他本人与谭其会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和沟通,经济、生活上也很久没有联系,他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跟谭其会共同生活;现在他与儿子一家共同生活,生活状况较好。
谭其会是否有能力照顾老伴?
原告方:谭其会称此前曾跟培叔商量,请她的侄女作为保姆照顾两老人,每个月给1200元工资。这笔钱,以培叔的退休金和房租收入完全可以负担。
被告方:韦锡培儿女认为,谭其会患有严重眼疾并乳腺癌,没有能力照顾父亲。
如何看待谭其会坚持要与丈夫共同生活的要求?
被告方:韦锡培儿女称,谭其会要求跟父亲一起生活的目的不纯,有经济方面的考虑。并称两人结婚后,谭其会以治病为名屡次返回重庆老家,不断向父亲要钱;得了乳腺癌之后,先后用掉老爷子30多万元;老爷子脑溢血住院后,谭其会还曾吵着要存折。
原告方:谭其会称治病所用的钱,都是韦锡培自愿给的,而且数目只有约11万元。代理律师朱满良也解释称,当初谭其会找律师时,并没有提经济要求,只是想跟韦锡培一起生活,后在律师的建议下,诉讼中才增加了经济内容。“如果仅仅是为了财产,谭其会完全可以直接打离婚官司,这从法律角度来说,会更容易实现。此外她也可以等待老爷子去世后,再发起财产划分官司,手握结婚证,该分给她的财产也不会少。但是她主观愿望上还是想跟老爷子在一起,提起诉讼也是希望能借助法庭见上一面。”
2013年12月4日,东莞市第一人民法院判谭其会败诉,她提起上诉,对一审的法院家访提出异议,申请对韦锡培的民事行为能力状况进行司法鉴定。
“一审审理过程中,形势原本对谭其会很有利,但法院家访中,韦锡培的证词扭转了局势,最终败诉。”谭其会的代理律师朱满良说,一审法院家访内容差别太大,怀疑韦锡培受到儿女的胁迫。
法庭调查
法官出面仍未见上
今年6月11日,谭其会上诉后,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该案件展开法庭调查,韦锡培及其子女并未到场,只是有代理律师出面。这使得希望可以借助法院见上“培叔”一面的谭其会颇为失望,一度拒绝在调查笔录上签字。“即使真的要离婚,也要培叔当面告诉我!”她说。
二审法官要求代理律师联系韦小江,询问能否安排两老人见面,韦小江称不在东莞。法官要求其代理律师转达谭其会想见韦锡培的要求,表示会继续联系韦锡培子女,争取给两位老人创造见面机会,谭其会才勉强同意在法庭调查笔录上签字。
此后两周,据谭其会律师朱满良称,法院曾致电韦小江一方,要求安排老人见面。但韦小江答复说会自行联系谭其会。截至记者发稿时,两老人仍没见面,二审开庭时间未定。
[对话当事人]
谭其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问:你现在患癌、有眼疾,有时要回老家治病,能照顾一位84岁的老人吗?
谭其会:我的癌症已经控制住了,眼疾的确很麻烦。此前我曾跟老爷子商量过,让我的侄女过来当保姆,照顾我们的生活。他的儿子有3个小孩要养,也不可能顾得上照顾他,我见他时,他曾说,儿子只是给口饭吃而已。
问:一审时法院家访,韦锡培说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你怎么看?
谭其会:我不相信,培叔脑溢血造成老年痴呆,一天不见就会忘记,连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他都不认识,见了我说一会儿话才能想起。他这种状态,自然是儿子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问:如果二审再败诉,你还会坚持下去吗?
谭其会:我们是合法夫妻,为什么连见一面都这么难?原本指望在法庭上能见到老公,但他的子女却不让他来。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其实打官司不是目的,只要他的子女同意我们经常见面,其他什么都好谈。
问:有没有想过离婚,争取财产?
谭其会:我们结婚十年了,感情很深,我就是想跟老公一起生活,好好照顾他,没多想其他的。至于老爷子的财产,将来老爷子去了,我们是合法夫妻,按照法律规定,自然会获得我应得的。
韦小江:她一开始就是想骗钱
问:韦锡培脑溢血后,是不是慢慢地不认识谭其会了,只有见面才能想起来?
韦小江:是。
问:他们结婚十多年了,你觉得他们有感情吗?
韦小江:谭其会一开始就是想骗钱。说是照顾父亲,父亲脑溢血时她去哪里了?她治病也跟父亲要了很多钱。
问:以后准备怎么安排父亲的生活?
韦小江:跟我一起住,由我来照顾,从他出院到现在,就一直住在我家。
问:韦锡培与谭其会毕竟领了结婚证,准备怎么处理?
韦小江:让他们离婚,如果牵涉到财产划分,就提请法院判决。
[延伸]
“黄昏恋”登记结婚
城区一年不超过10对
根据东莞市老龄工作办公室提供的数据显示,东莞城区户籍老年人口数量约占全市的一半,达135870人。目前,东莞尚未有单位或个人对“黄昏恋”进行具体的数据统计。南都记者采访妇联、老龄工作办公室、婚姻登记管理中心等多个部门,均未获得全市的详尽数据。东莞市婚姻登记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透露,在东莞市如此庞大的老年人口中,“黄昏恋”少得可怜。
本地老人保守者居多
“我们中心负责东莞市莞城、南城、东城、万江主城区的婚姻登记工作。目前数据收集系统中,并没有设置60周岁及以上这一项,现在只能根据记忆概括,城区60岁以上登记结婚的,每年不超过10对。”东莞市婚姻登记管理中心副主任钟小燕说:“来登记的大多具有东莞本地户籍。而东莞本地老人一般都很保守,桑榆之年再结连理的很少。来登记结婚的老人一般都是大学教授、学校老师等思想较为开放的老人。估计下面各镇,老人登记结婚的数量会更少。”
记者询问市婚姻登记管理中心多名工作人员,只有一人称近期曾接待过一次老年人登记。“东莞户籍老人很保守的,我家公去世后,我曾鼓励家婆再找一个,结果惹得老人家生了气。”一名工作人员说。
筹建老年人婚恋交流平台
据悉,东莞市婚姻登记管理中心和老龄工作办公室正在计划筹建一个老年人婚恋交流平台。“现在大家都去关注年轻人的婚姻问题去了,从没有人注意老年人的婚恋问题。”钟小燕说:“我们希望通过这一平台,为孤寡老人提供一个见面、交流的机会。”
钟小燕说,“黄昏恋”容易遭到子女反对,阻力主要是两个方面:赡养问题和财产划分问题。老人要结婚,子女们会想:以后是不是要多赡养一个老人?老人家的财产会不会平白落入别人之手?这两大阻力中,赡养问题有明确的法律规定,还比较容易解决。而财产问题如果处理不好,会有无尽的麻烦。“建议老人在走出‘黄昏恋’这一步时,要趁着自己的身体健康时,先行做好财产划分事项。”
市老龄工作办公室负责人则解释说,计划建设老人婚恋交流平台,只是为老年人提供一个活动、交流的场所,至于交友、婚恋则属于私人问题,由他们自己处理。“老年人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相信他们有足够的智慧处理好这些问题。”该名负责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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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南都记者 石长峰 摄影:南都记者 陈奕启 南都制图:陈芳
[记者探访]
未见“培叔”
其子隔门对话
今年6月10日中午,依照谭其会所说,记者找到韦小江位于莞城罗村的住处,表明身份后,韦小江并未开门,称韦锡培不在家,隔着铁门向记者简单说明情况,坚称谭其会是“骗老爷子钱”,以后老爷子会由他照顾,“让他们离婚,如果牵涉到财产划分,就提请法院判决。”
在门口呆了五六分钟后,韦小江始终没有打开铁门,也不愿细说,走进屋内。谭其会在门口大声喊:“培叔,我来看你了!”韦小江未予理会,韦锡培也没有出现。
据韦小江家附近邻居说,当天曾看到韦锡培在家中。“中午还看见他在客厅吃午饭,吃完饭就上楼去了,可能在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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