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9年新医改方案出台之后,时任原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就预言:“看病不贵”是暂时解决不了的。这其中的关键是体系和制度的建立,这是两三年内无法明显见效的。他认为,具体看病贵不贵,不要只看比例,要看绝对数的支出。
医改虽然已经进行了5年,但是它所存在的问题,仍没有跳脱五年前廖新波所说的范畴。
对于被“出局”的廖新波来讲,也许很多人感兴趣的是官场潜规则,而他自己就处于潜规则中。“假如人家说,你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多是多,关键是有没有说错,不说话,难道就是一个好官了吗?我可能说多,但是我没说错。如果说错,领导会找我谈话,媒体也会封我。”廖新波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没有后悔过。
在他的世界里,中国的医改到底是什么样子?《第一财经日报》与廖新波一起剖析了他的医改观。
第一财经日报:从你任职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之后,一直从事医政工作,对中国的医改一直持续关注并不断提出自己的看法,你认为当前医改存在什么问题?
廖新波:我对医改的呼吁集中点、关键词是政府的投入。医改五项工作:基本保障制度、公立医院改革、公共卫生、药品流通、基本药物这五项哪一个不需要投入?这五项改革除了基本医疗卫生体系,政府是投了钱的,其他没有投很多钱。
这是医改里面很欠缺的。李克强总理也说,基本医疗是政府的责任,要管好县级医院,也认识到基层的重要。强基层保障网是建立了,但是网口很大兜不住。看病难、贵还是没解决。
基本药物制度是政府保证基本药有得用、不缺药。现在我们是作为一种考核,实行了零加成,又没有政策的补偿;实行了收支两条线,但又没有很好的激励制度能让医生安心看病,去做好基本医疗。
从我的观点,如果要想医疗下沉的话,在基层的人开不到药,那病人肯定要往上走的,从这点来看又应该开放。如果基本药没有保证,基本药物制度就是失败的。现在就推出低价药制度,不限价限金额用量,这就是在不断纠正错误,其实这些我一直都在指出不足,一直在呼吁。
日报:在公立医院改革上,到底哪种方案才是切实可行的?你怎么看待现在正流行的“药房托管”?
廖新波:2004年来,那时候还没有医改不成功的报告,我就已经开始研究医改。因为我在这个位置上管理,要去改变当时所说的“因病致贫”、“因病返贫”,正是由于这两句话的出现才开始医改。
医院的管理工作经历,给我以后的医改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医院特别是三甲医院的财务问题不透明,也没有监管,就算有些地方有财务总监,那也是自己的内部总监,上级都没有监察。存在两套账单是很危险的,如果有事一查,法人要背负责任。现在没有人去查,放任自流,就像脱缰的野马。
公立医院的盲目扩张我也很早就提出了,我是看到医生往上跑,多少钱投入到基层都没有用,石沉大海。这个说起来,病人观念、医务人员服务水平、报销制度都在制约着医院。
在药物制度改革里取消以药养医依然没有办法,因为有很多补偿没有跟上,不能真正做到零加成。药品流通改革其中说要取消药品加成,现在反而出现很多像药房托管乱象出来。
所谓的药房托管其实就是一种利益的重新分配,本来是医院与托管公司在分利益,没有切断药品加成,也没切断药品回扣。这样一种做法也没有人去禁止。
日报:对于医改,你曾经说了很多真话,甚至直指一些问题的核心所在,你觉得哪些真话可能让人难以接受甚至误解?
廖新波:首先是医改新方案年底是否出台的问题。当时有领导说在2007年年底出台,我说年底出不来,没有两到三年是出不了台的,果然在两到三年后才勉强出台。方案出来也有可取之处,我认为这是一个很理想的文件,我形容就像在月光下行走,很美丽很憧憬,但是漆黑的路怎么走?摔倒,什么时候到天明?另外又形容是月光下行走,落不了脚,漂浮着着不了地。
这就是我的一个判断,事实上到第7年,我们再一次提出整体推进,也就可看到我们遇到的问题。医改进入深水区,深水区意味着什么,就是利益博弈,要有壮士断腕的气魄去蹚这浑水。
其实这5年在微博中都反映出我的担忧。我从没变更我的观点。从一开始,医院的状态就是医院反哺政府,这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观点。但这种现象的存在是事实上的,也是一直我们没有去纠正的问题。
对于药价虚高的问题,我剑指发改委,虽然说出了事实,但是也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不高兴。
日报:对于医改中存在的问题,用你的医改观,该如何改下去呢?
廖新波:我的医改观,是三个回归。首先,是公立医院的公益性回归。因为现在国际普遍认为我们并不是公立医院,这是个大家认定的事实。因为政府没有履行到责任,医院是在市场上奔跑,趋利行为严重。医院的发展也是通过这样的政策发展,不是通过政府投入,所以公益性一天不解决,看病贵、看病难依然存在。
第二是医护人员劳动价值的回归。医改讲公益性和积极性,积极性从哪里来,就是从劳动价值能不能得到认可。现在不管护士、医生看一次病多少钱?这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对医生价值的不认可,造成很多医患矛盾升级。连白岩松也讲,不尊重医生就是不尊重生命。这些都是基本达到共识的一种缺失。
第三个是尊重生命的价值观的回归。这个跟前面讲的医生的劳动价值不一样,尊重生命的价值观包括医生、政策、病人各方都要尊重生命。以药养医就是不尊重生命,用多开药来赚医院发展的本钱是有违伦理的。
整体医学素养的下降、过度医疗是对病人的不尊重。对生命的尊重要贯穿医疗改革的全过程,投入的不公平不是政府的行为,政府应该维护公平。
有资料表明,政府64%的钱是投在城市大医院,县级医院才百分之三十多,其他百分之十几。这样的投入缺陷是基于以疾病为中心的投入,而不是预防,所以我们对健康教育做得很不好。
强基层、保基本,保什么,我们内容也不清,所以县级医院业务量不断上升,是不是真有那么多人需要看病呢?为什么病人越治越多?原因是不注重预防,小病大治。我医改的梦想是实现全民免费医疗,这个是有限的而不是无限的,是解决基本的而不是统包的。
基本医疗是根据财政支付情况而实施的。基本的内容还没有确定。基本医疗不是全部报销的。如果我们控制了过度医疗,加强社区医疗,那就更有可能实现了,现在过度医疗浪费很严重。
日报:政府该怎么投入?投到哪里?具体的措施是什么呢?
廖新波:首先,建医院,政府投入,然后按市场定价,减去成本。我们现在既没有投入,全部按照市场价格运作的。如果政府投入进去,把投入的减去,成本就会低于民立医院,那参保就按这个计价,不参保就按市场价计,不就解决了。
在香港公立医院医生的收入和自由执业医生的收入平均相差不多,政府就是按照市场价格买医生、养医生,这样群众得到的就是一种免费医疗,而不是过度医疗。杀手锏是要切断医生的各种趋利动机,药品、检查、手术等,这些都应与医生的收入无关,医生的收入完全走市场定价,发现收回扣严肃处理,这样才能解决当前出现的由大药方转战大检查、多手术的状态。
另外推动人事制度改革,医生福利社会化、评级去职称化。科研对大医院有用,但要跳出体制看问题,不是每个医生都需要有支撑论文、研究。我认为的撬动点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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