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省从政32年,官至省委常委、昆明市委书记后,张田欣在2014年7月12日远离云南省权力核心。
当日,中组部通报称,张田欣因涉嫌违纪,中央已免去其云南省委常委、委员职务。两天后,他的昆明市委书记职务也被免去。
7月16日,中央纪委公布对原云南省委常委、昆明市委书记张田欣的处理结果:经查,张田欣失职渎职造成国有资产损失;利用职务上的便利谋取私利,其行为构成严重违纪。
经中央纪委审议并报中共中央批准,决定给予张田欣开除党籍处分,取消其副省级待遇,降为副处级非领导职务;收缴其违纪所得。
张田欣是云南江川人,现年59岁。其仕途历经玉溪、文山州、云南省委宣传部、昆明市等多个地区和单位。
1978年5月,代课教师出身的张田欣进入昆明师范学院中文系中文专业学习,1982年毕业后到云南省玉溪地区行署办公室工作。
此后20年时间里,张田欣一直在玉溪地区工作。
1999年10月起,张田欣从玉溪市委副书记任上升至文山州委书记。2006年11月,张田欣进入云南省委班子,任云南省委宣传部长。
2011年底,张田欣接替云南省委副书记仇和任昆明市委书记。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在云南省昆明、文山州两地采访获知,张田欣出事与其担任文山州委书记期间,都龙锡矿改制时贱卖国资有关。
2014年7月20日前后,两名云南省退休省级官员、一名文山州退休厅级官员,先后向澎湃新闻证实了上述说法。
干预改制
都龙锡矿改制始于2003年。
两名都龙锡矿前高管对澎湃新闻称,作为文山州最重要的资源企业,都龙锡矿与权力之间关系一直颇为微妙,“所以,一开始改制我们欢迎,但后来,随着权力染指,我们有了担心。”
2003年2月25日,文山州政府在《文山州人民政府办公室关于都龙锡矿改制方案的批复》中批准了《文山州都龙锡矿改制方案》。都龙锡矿私有化过程自此开始。
官方简历显示,这是张田欣主政文山州的第3个年头。一名前都龙锡矿副矿长称,其从一些渠道了解到,这场改制之始,即伴随着张田欣干预的影子。
“当时有意愿来控股的有中国工艺美术总公司,他们没有技术,但银行里有3亿元存款。另外省里原来打算让云南锡业集团(控股)公司(下称“云锡控股”)来接手,他们有钱也有技术。但最终入围的却是没有技术,资本也不雄厚的昆明集成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该副矿长说。
文山州全称是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位于云南省东南部。由于矿种多,储量大,文山被誉为“有色金属王国中的王国”。
都龙锡矿位于文山州马关县都龙镇。据文献记载,都龙锡矿的前身是1958年在曼家寨及铜街成立马关县群英铜厂,1960年更名为“马关县都龙冶炼厂”。
同年6月,该厂划归州属,成为文山州一个较大的国有矿山企业—文山州都龙锡矿。
资料显示,都龙锡矿是多金属共生并可综合回收9种金属的矿区。一名都龙锡矿前高管告诉澎湃新闻,改制前都龙锡矿有铜街、曼家寨等3个矿段,其中锡、锌、铟的储量均为超大型,锡矿含量位列全球第四,锌矿含量位列云南第二,铟矿含量为全球第一,约占30%。
一名在都龙锡矿工作长达20年的老职工告诉澎湃新闻,1990年代初,都龙锡矿探明的储量达250多万吨,当时估值达323.5亿元。
《文山州都龙锡矿改制方案》显示,经过文山安信会计师事务所评估,企业总资产17760.17万元,负债总额12985.47万元,企业净资产4774.47万元,资产负债率73.12%。
改制方案要求,终止文山州都龙锡矿国有企业法人资格,同时终止原国有企业职工身份,在此基础上由文山州锡矿职工持股会和其他法人发起组建“云南文山都龙锌锡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都龙锌锡”)。
上述老职工回忆,改制开始时职工对企业总资产评估有不同看法。等到了新的股权结构出来后,大家才一下傻了。
改制后,新企业的股权结构为:文山都龙锡矿职工持股会出资1764万元,占42%;来自昆明的集成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集成地产”)出资1932万元,占46%;文山腾强实业有限责任公司出资210万元,占5%;经营者责任股占7%。
都龙锌锡股东协议显示,公司董事会由7人组成。其中集成地产选派董事3人,包括1名董事长。公司章程则显示,首届董事长为昆明集成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蒋政江。
“通过改制方案,看得出来潜在价值上千亿的矿产他们没有出钱买。集成地产公司花了不到两千万元就控制了这个潜在价值上千亿元的矿产。我们不能接受。”前述老职工说。
澎湃新闻查阅都龙锡矿改制的相关文件发现,都龙矿区地下的数千亿元矿产资源并未被纳入股本范围。
改制方案第5条的配套政策称,原划定给都龙锡矿的国营矿区资源,由改制后的锌锡公司继续管理和开采,并按国家现行对国有企业使用资源的有关规定交纳税费。
一名都龙锡矿退休员工认为,这导致“国有资产一直处在流失状态中”。
至此,国有资本全部退出都龙锡矿。
上述都龙锡矿前高管认为,时任文山州委书记张田欣干预了都龙锡矿的改制进程。
一名文山州退休官员回忆,主政文山期间作为不大的张田欣,在都龙锡矿改制上态度积极。
澎湃新闻获得的资料显示,都龙锡矿改制获批前的同年2月22日,文山州长办公会议专门讨论了改制方案。
“会上时任州长反对这个方案,但反对无效。当时有人提出应该由国企来控股都龙锡矿,但最终的方案却是蒋政江来控制矿山,这让人意外。”前述都龙锡矿前高管说。
前述文山州退休厅级官员证实,时任文山州长曾公开反对改制方案。在反对无法影响都龙锡矿改制进程后,其亦曾实名举报张田欣,历经十年间无果。
“我还记得在一次州委理论学习中心组会议后,张田欣对着州委的班子成员说,你们谁想告我尽管告,我不怕。”这位文山州退休厅级官员说。
7月23日晚间,澎湃新闻曾联系这名目前在云南省级机关任职的官员,其婉拒采访。
白手套隐现
老职工们的不解在都龙锌锡改制后多次股权变更中渐趋明朗。
公开资料显示,在2003年2月25日企业改制后,都龙锡锌以增资扩股形式进行了多次股权转让。总股本金也由0.42亿元增加到2.8亿元。
2004年7月,云南省政府进行锡行业整合,都龙锌锡向云锡控股转让20%的股份,组建云南华联锌铟股份有限公司。
此后通过股权转让,华联锌铟股份构成为昆明集成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云南马关联兴实业有限责任公司、云南锡业集团(控股)有限责任公司、云南华联投资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文山腾强实业有限责任公司5家企业法人。
工商信息显示,云南马关联兴实业有限责任公司企业法人是徐安华,注册时间是2004年4月29日。
云南华联投资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企业法人是马应喜,注册时间是2004年5月19日。
文山腾强实业有限责任公司企业法人是马永泽,注册时间是2001年3月5日。
据一名都龙锡矿前高管介绍,徐安华系原都龙锡矿矿长助理,马应喜与马永泽是族亲。一个接近文山州政界的消息源称,马应喜与时任州委书记张田欣关系密切。
这名前高管认为,都龙锌锡董事长、昆明集成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蒋政江在此间扮演的角色值得关注。
资料显示,昆明集成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于1993年1月4日,挂靠于云南省建设厅,是昆明成立较早的地产公司之一。自成立以来,该公司地区已完成10余个项目开发,涉及住宅、办公楼、商业等开发项目。
澎湃新闻查阅相关资料发现,蒋政江曾任全国政协委员、全国工商联常委、云南省工商联副主席等职务。
云南省政府一名离休正厅级官员介绍,云南政界对蒋政江的身份多有好奇。
近日,澎湃新闻通过多个渠道联系蒋政江未果,有消息称其或已与外界失联。而马应喜、徐安华等人,在更早的时间里已与外界失联。
文山州一名曾与张田欣共事的官员称,上述人士与外界的失联的时间节点是2013年底,相关部门入驻文山州调查张田欣相关问题时。
股权转让高达10次
其后,更多的利益相关方掺和进了都龙锡矿这个“局”。
云南省一名省级退休官员认为,在都龙锡矿这个利益格局里,真正获利的人士并不一定持股。
上述都龙锡矿前高管提供给澎湃新闻的一份材料称,至2013年8月6日,都龙锡矿已历经10次股权转让。
这份材料提供的股东名单显示,一些新的股东出现了。令都龙锡矿退休职工意外的是,曾经都龙锌锡董事长的蒋政江,不再是华联锌铟的股东。
前述都龙锡矿副矿长称,2010年11月,云南省政府再次进行行业整合,云锡控股取得华联锌铟42%股份。
最初入股都龙锡矿时,蒋政江曾持有都龙锌锡46%的股份。
在这份材料里,有都龙锡矿老干部写上了自己的担忧,“云锡控股仅持股两年零3个月,股权转让就有7次,这不正常。我想问问这背后有什么样的利益博弈?”
除了股权转让,都龙锡矿改制中另一引发职工不满的是拆散职工持股会,涉嫌“空买”股权。
2003年改制时,锌锡公司职工持股会持股42%。前述都龙锡矿高管回忆称,2004年5月14日,锌锡公司高层以筹备上市为由,开始强行拆散职工持股会。
有职工回忆,有锌锡公司高层曾以限制人身自由的办法,要求持股职工同意把股权卖给云南马关联兴实业有限责任公司。
有退休干部提醒锌锡公司高层此事涉嫌违法,但未能奏效。
此后,锌锡公司总经理徐安华出任法人代表的云南马关联兴实业有限责任公司通过运作占有了原来由职工持股会所持的大部分股票。
都龙锡矿退休老干部称,2007年增资扩股时,这部分股权被云南马关联兴实业有限责任公司转让出去。对此,澎湃新闻未能找到相关资料予以证实。
而今,对都龙锡矿的退休职工而言,更切身的诉求是改善生活。
根据改制方案,锌锡公司曾承诺从新公司净利润中提取10%的红利,用于改制时离退休职工的生活补贴、医药费等。
退休职工们提供给澎湃新闻的材料称,锌锡公司并未兑现提取10%红利的承诺,而是每年补偿200万元。
有退休职工向澎湃新闻反映,自己从未领到过补偿。为此,一群年届70岁上下退休职工们开始上访维权。
7月23日,都龙镇一名69岁的退休工人向澎湃新闻提供了多份马关县公安局出具的拘留通知书。
通知书显示,在2012年间,因为3次维权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这名老人被刑事拘留,后被取保候审。
他的妻子,67岁的都龙锡矿老职工,则拿着一张马关县看守所收据,指责张田欣动用警察压制老职工维权。
澎湃新闻查阅时间发现,彼时张田欣已调离文山。
“动用警力的,或另有他人。”这名老职工说。离他几里远的地方,华联锌铟创建和谐平安企业办公室里,一直有人在值班。
我来说两句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