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小时工作制”为法国经济窘境买单？

　　“35小时工作制”为法国经济窘境买单？

　　朱艳亮

　　8月底，当法国人恋恋不舍地告别夏日甜蜜大假重返工作时，却发现自己将面对一个全新的政府。当时，36岁的银行家、总统私人财政顾问马克隆对自己将被任命为经济部长完全一无所知。

　　动荡时分，马克隆通过法国著名杂志《观点》尖锐指责“35小时工作制”对法国经济复苏的阻碍，并建议“允许企业和工会删减有关对工作时间和雇佣政策的限制”。

　　一时间，他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法国媒体开始群起攻之：毕竟，以分享工作、提高生活质量为宗旨的35小时工作制是由其所在的法国执政党社会党于1998年竭力主张才立法通过的。马克隆的言论无异于站在了政府的对立面。

　　政客避而不谈

　　疲软的法国经济已经成为总统奥朗德的致命伤。在9月18日的总统记者招待会上，奥朗德甚至以一连串“不容易”来感慨其窘迫处境：民意支持率历史最低，失业率屡创新高（最新统计为9.7%），经济增长值徘徊在零。奥朗德政府将这一切归结为法国劳动力成本过高、企业缺乏竞争力。

　　在此背景下，35小时工作制的合理性必然会被民众质疑。就在马克隆对35小时工作制尖锐指责之际，一项民意调查显示，62%的法国人倾向于放宽35小时的法定限制，认为35小时工作制限制了法国经济发展，加重了国家财务负担。

　　目前，奥朗德政府将扭转局面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名为《企业责任与互助协议》的方案上。该协议设想为企业提供每年总额达400亿欧元的税收优惠，以此换取企业家为社会创造就业岗位，而马克隆正是起草协议的核心人物之一。那么，在力排众议甚至不惜得罪其左派同盟也要竭力促成该方案的关键时刻，政府突然任命年轻的马克隆领航法国经济，是否暗示了35小时工作制的终结？如果追溯到更早的时候法国总理瓦尔斯“我爱企业”的热烈表白，35小时工作制在法国的前景堪忧。

　　耐人寻味的是，在社会党内部，无论是谁，只要涉及这一话题，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难逃被集体抨击的命运。涉世尚浅的经济部长马克隆并非第一个“捅马蜂窝者”，原总理埃罗，甚至现总理瓦尔斯，都曾或委婉或直接地表示出改革35小时工作制的想法，也都因此被媒体和同僚围攻，从此两人讳莫如深，避之如雷区。

　　取消后果难客观评估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通过采访发现一个鲜有媒体“问津”的事实：法国无法客观评估35小时工作制与其经济状况间的必然关系。

　　首先，与中国习惯先试点尝试再推广的谨慎做法不同，法国的35小时工作制一经立法，便同时在全国各地统一落实，因此就难以找到未实行的地区作为对照者进行科学比较。其次，对同一地区35小时工作制的实施效果进行前后对比，但无法将这一制度从其他左右生产和就业的经济因素中纯粹分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35小时工作制自实施以来，法国历届政府出台了一系列对其进行补充完善的税收和工作时间调整等配套法规，使得要单纯评估工作时间减少对企业的影响成为不可能。

　　作为长期融资专家顾问，让-伊夫·阿彻就认为复杂繁冗的补充法规导致35小时工作制早已徒有虚名。事实上，法国全日制员工每周的工作平均时间是39.5小时，其中工人的工作时间为38小时，企业管理人员为44小时。“你随便去问哪个会计师，他们都知道，对超额的工作时间以各种方法变通是企业偷税漏税的一个公开秘密。”

　　如果说法国政府没有客观评估35小时工作制的方法，就该明白撤销35小时工作制是不现实的。

　　法国国家统计局的亨利·鲁约认为，35小时工作制本意并非单纯减少工作时间，而是以35小时为限，超时工作部分的工资将被提高。取消35小时工作制，可能会影响到法国人的购买力。“如果将工作时间调整回39小时，法国人起码会因此损失4个小时的超额工作报酬。”他说道。

　　《费加罗报》记者马克·朗德雷更指出，废除35小时工作制意味着国家对企业在社会统筹和税收上的优惠将随之消失，“这将重新提高劳动力成本，尤其是技术含量低的工作，由此可能‘摧毁’80万就业岗位。”

　　或许，评估体系的含糊性和撤销面临后果的复杂性，就是政客们不能公开谈论35小时工作制的致命伤。

　　法国经济停滞的始作俑者？

　　反对35小时工作制的法国人认为：此政策提高了企业的生产成本，致使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力下降，企业订单不足，失业率自然上升。从长远看，配套出台的对企业税收减免政策又加重了国家财务负担，从而影响经济的整体增长。

　　支持者则认为35小时工作制为法国创造了35万个就业岗位。由法国研究调查统计协调总局公布的权威数据可看出，最近20年所有私企就业岗位均是在35小时工作制出台后创造的。此外，这一政策对改善法国员工的工作条件、健康状况和家庭生活质量均起到了积极作用。

　　法国第一独立经济研究机构“经济扩张与企业发展研究观测中心”发表研究结果称，工作时间减少是最近10年法国企业在竞争力上输给德国的原因之一。该机构认为，法国和德国在经济政策上的分道扬镳始于2000年。德国政府偏重于开放劳动力市场，降低工薪，控制公共财政。与此同时，法国却通过立法在全国统一减少工作时间。而恰恰就在两国各谋出路的1999~2007年间，国际经济环境发生巨变，尤其是中国在进出口方面持续供需旺盛，而法国因为35小时工作制降低了其生产总量，眼睁睁地看着德国人蚕食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市场份额。

　　替35小时工作制辩护的支持者却完全不这样认为。巴黎政治科学院“经济形势观察中心”专家埃里克·哈耶分析指出，法国自从实行35小时工作制后，企业性能在欧盟国家中处于优势地位，尤其是在2007年之前，法国GDP、人均产值、就业人口及储蓄、企业健康状况以及家庭生活质量指标均明显高于其主要竞争对手意大利和德国。就劳动力成本而言，德国在2006年后大幅降低，但意大利却直线上升，而法国相对稳定。因此，他认为，35小时工作制并没有制约法国企业的竞争力，企业的运作成本没有明显增加。

　　哈耶认为法国企业出现问题的原因在于德国通过大幅度降低其劳动力成本来占领欧洲市场。此外，意大利没有实行35小时工作制，但却在德国的攻势下失去了27%市场，而法国自35小时工作制实行后失去的市场占有率仅为20%。也就是说，如果最近10年间法国企业输给德国，错不在35小时工作制，关键在于德国采取的激进竞争战略。

　　哈耶提供的数据同时证明，35小时工作制也没有减少法国对投资者的吸引力。在投资全球化的背景下，上世纪80年代，法国在全球外商直接投资中排名第六，而从2002年起法国始终稳居第三，位于中国和美国之后。

　　无可否认，作为企业竞争力要素之一的劳动力成本在法国的确比较高。最近10年，劳动力成本在法国增长了30%，而德国只有15%。法国人的时薪为33.2欧元，德国人仅为30.6欧元。如果参考法国雇主协会的数据，差距则更大：法国的平均时薪为37.2欧元，德国为30.2欧元。但由于评估体系不完善，认定35小时工作制和劳动力成本偏高之间存在直接因果关系显然过于武断。

　　互助协议能否拯救法国经济？

　　那么，法国政府正紧锣密鼓推广的《企业责任与互助协议》，即继续给企业减负和调整工作方式，这样老调重弹的改革究竟能否承担拯救法国经济的重任呢？

　　法国记者拉奇达埃尔近期在网站上撰文直言不讳地称“协议将无法使失业率的上升曲线逆转”。而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以及就业研究中心初步完成的一个研究项目表明：减免税收虽然对就业从整体上起到积极作用，但具体到企业的规模和活动范围不同，其效果差别很大。参与该项目研究的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员纳丁·勒夫拉托解释说：“法国企业大多规模小，且相当一部分企业属于稳定型，即员工数量和产值经年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创造就业岗位，应该寻找减负之外的其他办法。”

　　勒夫拉托认为，忽视产品研究开发、缺乏有竞争力的产品才是法国经济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2008年经济危机到来之前，德国私营企业用于研发的总投入为310亿欧元，而法国仅为150亿欧元，不到其一半。

　　看来，法国企业之所以输给德国不是因为35小时工作制，也不是因为劳工成本高，而是没有像德国那样在产品开发和研究上下功夫。

　　市场重视的不仅是价格，更是质量。如何鼓励法国的中小企业进行新产品研发或许是法国政府需要列入工作日程表的重要工作。如果只一味为企业减负，股东在其利益得到有效保障之际，是否更无意开发新产品新市场呢？这或许是法国政府在酝酿《企业责任与互助协议》时应该认真考虑的一个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