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不想腐”从酒桌文化改起

　　作为十八届四中全会的热词之一，未来中国的反腐走向无疑成为人们关注的重中之重。多位专家提出，在未来的反腐制度设计上，我们可更多借鉴新加坡和香港的反腐制度经验。

　　作为举世公认的廉洁国家，新加坡廉政高效的奥秘何在？《法制晚报》专访中央纪委监察部特邀监察员、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任建明，从文化背景、制度设计等多角度，分析我国究竟该如何学习新加坡反腐经验。

　　“不想腐”从酒桌文化改起

　　对话任建明：要想做到彻底的反腐败还必须着力改造不良的文化最终实现“不想腐”

　　法律设受贿起刑点会误导价值观

　　法制晚报（下称“法晚”）：新加坡上个世纪50年代开始严厉反贪时国情怎样？

　　任建明（下称“任”）：当时新加坡正处于经济起飞过程中。上世纪50年代末，李光耀和人民行动党开始反贪时，新加坡刚刚脱离马来西亚，并于1965年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

　　尽管当时社会腐败严重，但执政党刚刚上台，其背负的党内反腐包袱小，反腐败阻力也小。

　　法晚：新加坡反腐立法有什么特点？

　　任：新加坡的法律对腐败罪行的界定、惩处和执行都有比较科学的规定。像怎么防止新加坡公民在海外腐败这个问题，新加坡早期的法律就已解决。

　　新加坡直接跟反腐败相关的法律有两个：《防止贪污法》和《贪污、毒品交易及其他重大犯罪(利益没收)法》，法律数量比我国要少很多，效果却很好。

　　新加坡有一套很好的回应人们关切的问责体制，包括媒体监督等。新加坡官场的廉洁并不仅仅靠那几部反腐败法律。

　　法晚：新加坡有无设定受贿起刑点？

　　任：新加坡对于腐败的“零容忍”，首先体现在其反腐败法律中。新加坡的反腐败法律并没有设立什么起刑点，贪污贿赂一新加坡元的行为都会被列入腐败案件。

　　与此相比，我国根据司法机关的相关规定，设立了一些腐败犯罪的起刑点，例如，个人贪污贿赂罪的起刑点是五千元。

　　个人贪污贿赂数额不满五千元，情节较轻的，将不会承担刑事责任，仅由其所在单位或者上级主管机关酌情给予行政处分。

　　这是我们反腐败法律制度的一个缺陷，会误导人们的认知、态度和价值观，似乎钱收得少了就不是腐败，贪污受贿5000元以下就不会承担法律责任。

　　任建明

　　中央纪委监察部特邀监察员、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廉政与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文化不良传统文化需慢慢转变

　　法晚：新加坡没有中国那种礼尚往来和酒桌文化吗？

　　任：在新加坡，70%以上都是华人，传统文化类似。

　　在几十年前腐败严重时期的新加坡，要想让官员办事就得给他好处费、喝茶钱。

　　整个社会和政府到处都一样。但是从执政党开始坚定反腐后，改变了原有的不良文化。

　　我认为，只要有决心，不良的传统文化是可以被改变的。

　　我到访新加坡时，贪污调查局的官员就自豪地告诉我，他们只用了三五年时间，就解决了严重腐败的问题；但之后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彻底改变了原有的那种礼尚往来、给好处费才办事的腐败文化。

　　我们现在也面临着这样一个艰巨任务，目前的很多腐败行为，就是假借诸如礼尚往来的传统文化进行。

　　要想做到彻底的反腐败，不仅要做到“不敢腐”和“不能腐”，还必须着力改造不良的文化，最终实现“不想腐”。

　　我们要让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能转变观念，改变以往逢年过节就要给官员送礼，只要有领导的孩子升学、就业，就要给红包等不良风气。

　　法晚：您跟新加坡反贪局官员是朋友，怎么彼此往来？

　　任：我去新加坡访问时，贪污调查局的官员作为老朋友也会请我吃饭，但绝对是他自己掏腰包，不是公款招待。

　　我也曾邀请对方来中国参加一些研讨会，若给他们专家费用，他们一分钱都不要。

　　因为这费用他们回去要上交，还要花不少时间写报告。

　　在新加坡完善的反腐制度背景下，官员们都公私分明，一旦收钱被查，付出的代价会很大。

　　同时，从他个人内心的诚信标准来讲，也不会私下收钱。

　　待遇没有配套制度高薪会加重腐败

　　法晚：新加坡的高薪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任：在新加坡，总理拿的薪酬是最高的，年薪是220万新元，换算下来大约在1100万人民币左右。在世界范围内，这个数额都应该是最高的了。部长的年薪大约在110万新元，基层公务员的薪酬相对也比较高。

　　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的理念是，薪水对官员有一定吸引力，才能吸引优秀人才加入，德才兼备的人对建设一个清政廉政的政府非常重要，他不避讳“高薪养廉”的理念。

　　“高薪养廉”只是实现官员廉洁的一个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只有高薪，没有其他配套制度，腐败会更加严重。

　　法晚：我国公务员工资制度改革可否借鉴新加坡经验？

　　任：我国现存工资制度上的一大问题就是公私难分，因此导致的腐败很严重。

　　现在我国公务员的实际工资性收入包括货币化工资、灰色收入及黑色收入。黑色收入就是腐败所得，像下级官员逢年过节给上级官员送礼。灰色收入指的是那些制度上有所规定的收入，如领导干部报销、配车、免费住房等。

　　首先，要把公务员合理的灰色收入透明化，纳入工资收入；其次，要彻底截断腐败的黑色收入。这些条件都具备时，才能开始讨论公务员工资怎么提高。

　　新加坡官员工资完全透明，尽管官员有高薪，但除此之外无任何额外收入。甚至新加坡总理都只有礼宾车，只有在外事活动时才能使用。交通费要自己付，房子要到市场上自己买。

　　制度改革反腐机构让纪委真正独立权威

　　法晚：“打虎扫蝇”是否需用重刑？

　　任：比照我国因贪腐被判15年以上徒刑、无期徒刑、死缓和死刑立即执行的案例，新加坡对腐败行为的刑罚并不重，他们主要还是从经济方面惩罚腐败犯罪。在刑罚之外，除了没收非法所得外，还要追加罚款，让腐败犯罪行为得不偿失。

　　在执法上，贪污调查局一视同仁。只要官员有贪腐行为，被调查并因此被惩罚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法晚：制度设计上如何借鉴新加坡经验？

　　任：在接下来的两三年内，还是要大力解决反腐治标问题，就是说要真正地做到让官员不敢腐。

　　首先要推动反腐败体制机制的改革，保证我们的反腐败机构能够肩负起打击腐败的使命，要进一步完善打击腐败的法律和纪律，改革反腐机构，使法律法规能得到充分执行。

　　在不能腐方面，制度建设的工作量更大。四中全会围绕法治建设展开的讨论，应该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

　　公务员工资制度透明化、货币化改革，领导干部选拔任命制度改革，社会保障制度改革，这些都应该优先推进。

　　法晚：新加坡的反腐败机构设置如何借鉴？

　　任：新加坡的反腐败机构有四大特征：独立、权威、廉洁、专业。

　　我们必须下决心，通过改革建立起以各级纪委为首的反贪专业机构，让纪委真正独立、权威。

　　当然，为了保证纪委自身的廉洁，还要让它受到充分的内外部监督，让纪委更加职业化、专业化。

　　本版文/记者纪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