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干部学院热

　　“今年来焦裕禄干部学院培训的更多。”目前已有多省正省级领导带队前往学习考察。

　　在河南兰考县城东北部两公里外，有一个当地的景点泡桐广场—焦裕禄当年亲手栽种的泡桐树“焦桐”就在这里。广场对面是一个占地185亩的大院，院内环境优美，道路两侧栽满了泡桐，十来栋两三层高的小楼点缀其间，古朴的红砖墙与四周的绿地相映。

　　这里不是公园，而是2013年8月刚刚落成的焦裕禄干部学院。

　　2014年11月13日下午，一场党课正在这里进行。河南开封市委党校教授李永成向学员们提问：上世纪60年代，中国基层为何能出现焦裕禄式的政治群星？随后，他解释—“社会环境决定的”，那个时代政治上很乱、经济上贫困，但精神追求很强烈，于是出现雷锋、焦裕禄、郭凤莲等时代英雄。

　　李永成讲的党课题为《焦裕禄精神与党的群众路线》，听课的30名学员是来自天津南开区的处级干部。他们此次在焦裕禄干部学院学习4天，主题是焦裕禄精神。

　　南开区市容园林委纪委书记张留群通过学习，才知道焦裕禄在河南待了17年，在洛阳矿山机械厂工作了9年，对工业的贡献比对农业的贡献更大。但后来写作焦裕禄通讯的新华社名记者穆青只在文章里提到他对农业的贡献。他不知道的还有，焦裕禄还上过大学。

　　“有了焦裕禄干部学院这个载体，可以让焦裕禄精神传播更广。”兰考县委一名干部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焦裕禄干部学院隶属开封市委，培训面向全国。2013年8月建成以来，各地已有34000多名干部前往学院接受红色教育。

　　焦裕禄干部学院教学主题集中，只围绕弘扬焦裕禄精神设置课程，不对干部进行一般的专业理论培训。

　　在全国各地，像焦裕禄干部学院这样的红色干部学院正越来越多，正在改变人们关于三大干部学院（延安、井冈山和浦东）的传统印象。光在河南省，2013年与焦裕禄干部学院同时成立的，就有“红旗渠干部学院”和“大别山干部学院”。从名称上可以看出，它们的教学主题就是弘扬“红旗渠精神”和“大别山精神”。

　　近年来，各地红色资源丰富的地区，都以“你追我赶”的姿态建设“红色”干部学院。学院的名称一般是直接冠以当地最知名的红色资源的名称，称作“××干部学院”。

　　在江西井冈山，除国家级的井冈山干部学院外，江西省还在当地建设了江西干部学院。贵州遵义则在2011年成立了遵义干部学院。湘潭大学曾在2009年提出依托该校建成湘潭（或韶山）干部学院，目前已在市委党校加挂了“韶山干部学院”的牌子。另外两大“革命圣地”西柏坡、瑞金的红色学院，也正在建设当中。

　　在没有“革命圣地”的称呼，但拥有大量红色资源的中国第一将军县湖北红安，也建起了“红安干部学院”。在广西百色起义所在地，“百色干部学院”也已开工建设，今年他们先后派人去过遵义干部学院和延安干部学院考察。

　　一些红色资源稍弱的地区也不甘示弱。河北秦皇岛是李大钊故里，便在今年10月29日李大钊诞辰125周年之际，挂牌成立了“李大钊干部学院”。在周恩来故乡江苏淮安，已开始筹建“恩来干部学院”。今年11月8日，远在边陲的云南文山州成立了“老山干部学院”。

　　一些地方因为尚不具备条件成立实体运行的干部学院，就采取在党校或行政学院牌子上，加挂干部学院牌子的做法。遵义、韶山、秦皇岛都是如此，筹建中的西柏坡干部学院则计划与河北行政学院合署。

　　“依托红色资源成立，以党性教育为主”

　　“这些学院基本上都是依托红色资源成立，以党性教育为主。”中央党校党史部主任谢春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红色干部学院的增加，跟国家重视干部的党性教育有关。

　　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2002年中共十六大之后，中央提出要大规模培训干部、大幅度提高干部素质。当时干部结构有很大变化，1949年前参加工作的干部陆续退出领导岗位，更年轻的干部成为主力，“知识化”、“专业化”不成问题，但在党性、群众观念等方面被认为“要进一步加强”，干部培训中“党性教育”被提了出来。

　　此后，干部红色培训越来越多。设在井冈山的江西干部学院是一所面向全国培训的学院，2008年举办的培训班有103个，培训学员4300人；2010年培训的学员人数增加到13737人，2012年是25787人；2013年学员达到了29691人，举办的培训班584个。

　　地方上，湖北率先筹建了强调传统的红色干部学院。2003年，中央决定兴建延安、井冈山、浦东三大干部学院，据《湖北日报》报道，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湖北省委书记俞正声批示：“我省是否在红安建立此类基地，重点是传统教育”。2007年，红安革命传统教育学院成立，2013年更名为红安干部学院。

　　与红安干部学院自上而下推动成立不同，河南兰考的焦裕禄干部学院是自下而上推动成立的，且带有不小的偶然性。

　　2009年5月14日是焦裕禄逝世45周年，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当年4月1日去兰考视察。此后，时任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提出，兰考不能只作为红色精神基地，还应成为经济发展的典型，要集中全省力量支援兰考建设。

　　河南省发改委去兰考征集需要援建的项目，适逢中央也提出加强党校建设，于是兰考县委党校就提出，依托党校建设一个弘扬焦裕禄精神的干部学院。

　　“项目是好，但谁出钱呢，是省委，还是省委组织部，还是省委党校？”兰考县委一名干部说，最后采取了BT模式（政府利用非政府资金来进行非经营性基础设施建设）。

　　2011年学院奠基，河南省委组织部领导到兰考视察后，将项目上报中组部。之后学院被中组部确定为全国13个“地方党性教育特色基地”之一，2012年10月正式全面开工。

　　列入中组部“基地”之后，河南省、开封市对项目更加重视。一直由兰考牵头建设的学院成了开封市属事业单位，由开封市委书记兼任院长，原来计划中的“与县委党校合署”就此作罢。

　　学院的选址颇有讲究。焦裕禄在兰考工作期间，提出种泡桐治沙的思路，县城东北部至今还保留一棵他在1963年亲手栽种的泡桐。他逝世后，兰考将此树命名为“焦桐”。2009年，习近平视察兰考时，就从“焦桐”上育了一株树苗，栽在对面的麦地里，后来学院就选址在那片麦地上，占地185亩。

　　现在，学院里面有习近平亲手栽种的泡桐。出了学院的大门，对面就是“焦桐”，既是红色旅游景点，也是学院的现场教学点。

　　吃主席套餐，重走红军路

　　在中国干部培训体系中，除了各级党校、行政学院，还有就是各系统内的干部学院，如各级组织干部学院、工商干部学院等。这类机构的培训周期较长，动辄个把月，长则一年半载，有的学历教育长达数年。

　　与它们相比，以主题教育为主的干部学院培训时间短得多，每次只有3到7天，短的甚至只有1天。经常是党校组织在党校长期学习的学员，到这些学院进行一次短期“现场体验”。

　　11月，天津南开区对部分处级干部进行为期4周的党校培训，就安排到焦裕禄干部进行了4天的“进修”。进修班11月11日开学，当天上午第一课是“焦陵前的哀思”，主要参观焦裕禄墓；接着课程是“光辉的一生”—参观焦裕禄纪念馆；最后是去焦桐广场学习“焦桐的故事”。

　　“当天印象最深的，是在纪念馆看到的一把焦裕禄坐过的藤椅。”南开区市容园林委纪委书记张留群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焦裕禄在肝部作痛时，常用茶杯盖或硬棒顶着止痛，一端顶着身体，一端顶着藤椅，久而久之，藤椅右侧的椅靠上被顶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洞。

　　这样的参观学习被称作现场教学，也是各地红色干部学院的主打课程。与党校、行政学院理论课多不同，红色干部学院的理论课少。天津南开区处级干部在兰考4天共有14节教学内容，课堂理论教学只有3次。

　　兰考是个红色资源相对缺乏的地方，学院现场教学主要是追寻焦裕禄的工作轨迹。河北秦皇岛也是如此，李大钊干部学院的现场教学，也只是去李大钊故居、纪念馆、李大钊活动的五峰山等地参观学习。

　　相比之下，大别山地区的红色资源非常丰富，“现场教学”形式更加多样，教学点涉及鄂豫皖三省。9月23日到24日，新疆哈密地委党校的66名学员在位于河南新县的大别山干部学院学习了两天，不仅走访了许世友将军故里，还“体验”性地穿上了红军服重走了红军路。

　　大别山干部学院还开发了一门“激情教学”课，学员分成三组，组成鄂豫皖根据地三大起义后成立的三支红军部队，开展集体活动。9月，河南市县编办负责人在大别山干部学院培训，有堂课是“红色故事会”，专门请了开国中将范朝利的女儿范西红讲《爸爸的故事》。

　　在江西干部学院，还专门组建了“红军后代授课团”、“将军授课团”，与学员们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不是每个班来了，每门课都上。”大别山干部学院办公室人员对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学院提供课程“菜单”，各地根据他们的培训需求和时间“点菜”，“如果学习时间长，还可以安排学员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进行体验教学”。

　　随着红色旅游的推进，革命传统教育基地以及红色景点已基本免费，干部学院组织学员现场教学的成本并不高，有时交通费还是学员单位另外支付。

　　不与党校合署的红色干部学院，基本都没有专职教师，只有行政人员，讲理论课时都要外聘。湖北红安干部学院介绍，他们主要从武汉大学等高校请老师讲课。“如果你们想指定请国内哪位老师讲课，我们也可以去请，费用看对方要求。”

　　干部培训的其中一笔费用是食宿。在焦裕禄干部学院学习期间，学员们被要求吃住在学院内。

　　吃饭基本以自助餐为主，11月13日晚上，天津南开区处级干部学员们意外地吃上了一顿“主席套餐”，食谱与习近平3月17日中午在学院就餐时的一样，热菜有熬炒鸡、山药闷花肉、清炒菜心，主食是米饭和河南的名吃羊肉烩面。饭后他们了解到，几乎每个班次都会被学院安排吃一次“主席套餐”。

　　“今年来这里的人数 可能是全国第一”

　　11月上旬，焦裕禄干部学院、江西干部学院、红安干部学院都表示，最近要前去培训的班次太多，已经安排到12月下旬。

　　“红色培训”的爆满，与近年再次强调加强对干部的党性教育有关。十八大报告中对此有明确要求，今年7月，中组部下发通知，又提出要在干部教育培训中加强理想信念和道德品行教育。本月，浙江嘉善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因此到焦裕禄干部学院进行了一次培训。

　　“特别是习近平主席今年到兰考了两次后，来焦裕禄干部学院的更多。”该院相关负责人介绍，目前已有多省的正省级领导带队前往学习考察。

　　焦裕禄干部学院成立后，到此培训的学员已超过34000人。中组部规定，外出培训每人每天不超过450元。南方周末记者看到的几份焦裕禄干部学院费用结算单显示，培训费用基本都在每日人均450元左右浮动。

　　“今年来我们这里的人数可能是全国第一。”焦裕禄干部学院相关负责人说，“但也含有未来学员不足的隐忧。”

　　国家行政学院一局级行政干部则认为，目前的干部培训机构较多，加上一些高校也承接干部培训，一些干部学院未来可能会生源不足。

　　从各干部学院网站上公布合作办学的电话来看，对培训生源的竞争还是存在的。江西干部学院采取弹窗的方式在网站公布自己的客服联系方式，包括电话、QQ以及微信二维码，并提供了在线咨询服务。

　　湖北红安干部学院则降低了对学员的要求。这所学院的培训对象主要是县处级以上干部，11月12日，办公室工作人员称，但如果是外地去合作办学，就不受“县处级”限制。

　　河北秦皇岛在筹建李大钊干部学院时，就考虑到了“资源分散、生源不足”的问题，没有单设李大钊干部学院，而是在市委党校加挂了一块牌子。

　　地方的经济账和政治账

　　尽管有生源不足的隐忧，但各地建设“干部学院”积极性不减。对于地方而言，建设一所“独一无二”的干部学院，就是一块金字招牌，除了直接的经济账，还有一本政治账。

　　“以前也有外地党政系统组织干部来兰考考察，但层次相对低，高级干部少。”兰考县委一名干部说，外地干部以前也只是焦裕禄墓、纪念馆参观一下。

　　有了焦裕禄干部学院，今年去兰考学习培训的部级干部已有170名，厅局级干部有2500名，“平时请都请不来”。

　　2014年5月，90名在中央党校研修（进修）的省部级和厅局级干部，到河南进行了为期5天的体验式教学。他们先去红旗渠干部学院，后在焦裕禄干部学院举行结业仪式。开封市委书记、焦裕禄干部学院院长祁金立讲话时说，“大家多到开封走走看看、了解开封、支持开封。”

　　“如果不是焦裕禄干部学院，无论是开封市委党校还是兰考县委党校，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上述兰考县委干部说。截止到目前，已有25个省份的干部到焦裕禄干部学院学习培训，学院也开始走出省外，在山东临沂、新疆哈密设立教学基地。这同样不是普通地方党校所能做到的。

　　李大钊干部学院今年10月29日成立，没作任何宣传，但在党校系统已经传开。目前，已有多个地方联系前往学习李大钊精神。之前对于李大钊精神，习近平曾在2009年纪念李大钊同志诞辰120周年座谈会上有过具体概括。

　　创办红色干部学院，不仅展示了地方形象，也拓宽了学院发展空间。河南林州（县级）市委党校加挂红旗渠干部学院牌子后，党校顺势提升为副县级，也挂上了中组部全国组织干部学院红旗渠分院的牌子。

　　2011年1月12日，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之前，遵义市委党校（市行政学院）加挂了“遵义干部学院”的牌子，依托遵义会议会址、四渡赤水战役等遗址开展党性教育。次年1月，国务院在《关于进一步促进贵州又快又好发展的若干意见》中提出支持建设遵义干部学院。2013年8月，新的遵义干部学院开工建设，获批土地1000亩，估算投资7亿元。

　　另一笔账，则是各地的红色旅游规划。

　　遵义就提出了将红色旅游资源与干部党性教育、革命传统教育、党史国情教育紧密结合。大别山干部学院所在地河南新县，在2013年该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当年要实施的十大重点项目就包括大别山干部学院建设，壮大旅游产业，延长旅游产业链。

　　在河南林州市，红旗渠干部学院不仅被定为红色教育的平台，也是对外宣传和招商的平台。今年2月，井冈山管理局表示，在红色旅游转型升级过程中，将组建红色培训研发机构，做足红色培训文章。

　　焦裕禄干部学院在开封设立了三个教学点，分别是开封府、刘少奇逝世处、刘青霞故居。11月中旬某天，焦裕禄干部学院通过旅行社组织学员去这三个地方现场教学，学员走完三个地方后自由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