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北省落实中央巡视组反馈意见整改动员暨警示教育大会"上，官方通报了8起"小官巨腐"案件。其中，河北省秦皇岛市城市建设管理局副调研员、北戴河供水总公司（下称北水公司）总经理马超群家中搜出现金1.2亿元、黄金37公斤、房产手续68套。
亿元水官背后，是秦皇岛北戴河这个拥有特殊政治含义的地区，和自来水系统这个畸形的垄断行业——作为自来水公司的总经理，自来水管道铺到哪里，马超群的权力就拓展到哪里——在北戴河，星罗棋布的疗养院、酒店、商业楼盘乃至中直部门，都成为马超群自来水"帝国"的"疆土"，北戴河也成为马超群结交北京官员的平台和跳板。
浸淫秦皇岛水利17年后，马超群终于落马。这个案例也成为中国官场"小官巨腐"、"小吏大权"的特殊样本。
落马前后
初冬的北戴河，游客稀少，上千家疗养院、高档酒店生意冷清。然而，因为1.2亿这个数字，这里成为媒体蜂拥之地。在这里，马超群的名字几乎无人不晓。
9个月前，2月12日马超群被抓前后，马超群一家的举动不但惊动了网民，甚至惊动了当地警方。一位秦皇岛政府工人员透露，当晚9点左右，警方上门，向马超群出示法律文书。马超群见状，一把抢过文书，当场撕掉并向警方口出脏字。不得以下，特警用武力制服了马超群，随后从其家中搜出1.2亿元现金、30多公斤黄金以及河北、北京等地60多套房产手续。
这位政府工作人员感叹："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这么凶悍的官员。"
张桂英告诉记者，马超群被带走前曾打电话给自己，"妈，我被公安抓了。"张桂英连忙给二儿子马重群打电话。急着出门的马重群也被蹲点中的警察带走。
张桂英回忆，当晚，她带着女儿和外孙，从家中转移走了几十箱现金和贵重物品。事后，张桂英都不记得当晚转移了多少钱，"钱都发毛了"，她告诉记者。据马超群一位同事透露，当晚，张丽焕并没有忙于转移财产，她的第一反应是带着几箱现金，开车进京托关系、"捞人"。然而，在中共中央反腐的决心下，没有人愿意帮忙。
据新华社报道，马超群落马的导火索是向一座高级酒店索取通水费，酒店方面将索贿的过程录音并举报。
马超群的一位同事告诉记者，这"被索贿的酒店"就是北戴河华贸喜来登酒店，因为马超群的索贿，这家酒店推迟了几个月开业。这位老同事回忆：大约在2013，即将开业的喜来登酒店面临着通水问题。依照"惯例"，马超群向酒店方面提出100万元左右的好处费。酒店方面认为，作为官场上的"打点费"，这个价位是可以接受的，便一口答应下来。
然而，贪婪的马超群再次以别的名义向酒店方面索取数百万的好处费。这一次，酒店方面选择了录音，多次举报未果后，最终直接向河北省高层直接反映了此事，直接导致了马超群的落马。
另一方面，马超群的这位同事也隐晦地告诉记者："以马超群在秦皇岛的人脉和能量，换了别的老板，别说录了音，就算录了相去举报，也没用。"
北戴河华贸喜来登酒店的业主是北京国华置业，曾开发北京华贸中。该酒店于2010年动工，2013年开始营业。然而，当记者向喜来登酒店方面的负责人求证此事时，酒店负责人表示毫不知情，"也是从网上才看到这事的"。对此，马超群的同事认为，酒店方面是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大，"毕竟他们已经达到了让马超群落马的目的"。
11月13日晚，在律师的建议下，马超群的母亲张桂英召开了记者招待会。面对一众记者的不断提问，71岁的张桂英数次痛哭。她告诉记者们，马超群的涉案钱物并非贪污受贿所得，而是已去世一年多的马父马秉忠多年经营所得，和马超群没关系。
与张桂英的预期不同，这场记者招待会起到了相反的作用，反而引发了网民更加热烈的声讨以及媒体的进一步挖掘。
自来水帝国
在同事们的记忆中，今年47岁的马超群身高1米6出头，比较胖，说话时一脸凶相。1997年，马超群调入当地自来水系统工作，此后17年一直在此系统供职。两年前，马超群提升为秦皇岛市城市管理局副调研员，由科级升为副处级，继续兼任北戴河供水总公司总经理。
以往，每当官员落马时，接受媒体采访的同事或多或少都会替其说几句好话。吊诡的是，马超群东窗事发后，记者走访的近十位马超群的同事、前同事口中，几乎听不到关于他的半句好话。见诸报道的文章中，除了马超群的家人外，也几乎看不到一点赞美之辞。
在同事和知情人士口中，马超群呈现出了多种负面形象：行事霸道，随意克扣员工的奖金；脾气暴躁，多名员工反映，马在公司常因为小事便对员工打骂；嗜财如命，却像守财奴一般，吃饭节俭，吃饭只吃一碗面条……
接受记者专访时，马超群的母亲张桂英为马超群说了四个小时的好话，并认为儿子被带走、财产被清查的过程，存在程序上的问题，存在"先抓人后搜集证据"的问题。在她眼中，自己的儿子可谓一个完美的人——做慈善,年年为敬老院捐款送物；人缘好，同事发生家庭矛盾都找他去调节，甚至看守所陌生的工作人员都认可其为人；作风正，从小接受父母的教育"不占人家便宜"——她甚至拍着胸脯说，家里的巨额财产"与儿子没有一分钱关系"。
马重群的前妻孟秋忍不住插口："妈，您这样说，人家能信吗？"
尽管马超群在单位里口碑很差，但在落马之前，其在秦皇岛自来水系统的地位非常稳固。
2011年北戴河供水总公司成立后，北戴河新区迎来了一波发展高潮，大量的酒店建设、新建楼盘都需要铺设管道、接通自来水。而是否供水、哪家先供水，这些都是马超群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
知情人士透露，马超群索贿主要通过"自来水管道建设费"这个名目向北戴河地区的楼盘开发商直接索要通水费，索要金额在几万至上百万。为了保证通水，甚至有当地开发商直接向马超群赠送住房。
除了开发商外，当地的事业单位也成为马超群的索贿对象，据媒体报道，秦皇岛第一人民医院于2013年6月中旬，该院在北戴河的体检中心开业，当天就被停水。该院院长通过秦皇岛市领导紧急协调，当晚才将水接通。
马超群一位前同事告诉记者，因为交警查扣自来水公司的车，马超群曾对秦皇岛市交警支队第五大队停水。不仅如此，北戴河公安局新盖了座办公楼，马超群拒绝供水，公安局被迫自己打井。此外，龙腾长客北戴河长途汽车站至今未能正常供水。
此外，马超群还重力于发展家族在自来水系统的势力。他发挥自己在秦皇岛自来水系统的关系，把弟弟马重群、妻子张焕丽等亲属调入秦皇岛自来水系统。马重群1999年进入山海关自来水分公司担任经理，其则妻担任秦皇岛首创水务有限公司会计。
依靠着手中的权力和家族势力，马超群在秦皇岛北戴河地区长期索贿。从私企、酒店到中直部门，只要自来水管道延伸的地方，都成了马超群自来水"帝国"的"疆土"，马超群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句俗语变成了现实。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北水公司自成立以来亏损了3600多万，以至于要向财政申请补贴，还请求免缴拖欠的源水水费和代征款。北水公司一位领导曾在讲话中说："公司近三年平均每年亏损1820多万，还有大量欠款，给下一步经营带来很大压力。"
然而，1820多万还不到马超群被查出现金的六分之一。
"夏都"官场
距离北京仅有200公里的北戴河，是距离北京最近的沿海旅游城市，自古以来便是避暑胜地。这个常住人口只有几万人的地方，林立着隶属中直机构的疗养院以及各机关、省部委、全国各县市、各知名单位疗养院和干部培训中心。因浓重的政治色彩，北戴河与美国戴维营和俄罗斯索契并称世界三大"夏都"。
然而，对马超群来说，"夏都"不仅仅是一处美丽的风景，更是自己结识北京官员的平台。
据马超群的同事回忆，以往，一到夏天，马超群便忙得不可开交。他主要忙的是两件事：一是向各家疗养院和酒店索贿，二是想方设法结识京官。"有几年，一有中直机关的官员从北京来北戴河度假，马超群就会想尽办法去结识，‘尽地主之谊’"。据同事们回忆，当时北戴河多家星级酒店和疗养院里常年有马超群的包房。
自来水公司一位退休人员回忆，曾经有北京市的领导到北戴河一家酒店度假、疗养，闻风后，马超群便向酒店负责人要求安排与领导的饭局。然而，直到那位领导回京，酒店负责人也没能安排成饭局。第二天，便有几位自来水公司的员工上门，以"该酒店自来水管道需要检查、维修"为由停了酒店的水。当时正是盛夏，酒店里几乎客满，却因为停水而纷纷退房。酒店不但要赔偿客人的房费，还得向马超群交纳一笔"维修费"，才能重新营业。
就这样，在合作和威逼下，自从在自来水系统担任官员后，马超群凭借手中的权力，通过北戴河多家疗养院和星级酒店的老板，与多位北京官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接受记者采访时，马超群的母亲承认，马超群在秦皇岛和北戴河拥有多块鱼塘。每年夏天，马超群时常和妻子一起，招待一些北京官员到自己的鱼塘钓鱼。每到中秋节、元宵节等传统节日，马超群常会驾车到北京"走动走动"。
据一位秦皇岛自来水系统退休干部回忆，在马超群的办公室里，桌上和墙上有几个相框，相框里都是马超群同北京官员的合影。每当有市里的领导来视察的时候，他就会指着这些相框说，这些都是自己的"好友"或"亲戚"。多家媒体报道称：马超群在北京认了一个"干爹"。
马超群多位同事坦言，在他们眼中，马超群是有能力的人，他们曾多次目睹马超群对上门求助的人说事情包在他身上，并且确实办成了很多事。"有些时候，甚至市里的领导也要向马超群登门求助。"
而据马超群家人介绍，马曾试图举报自己的同事兼领导，秦皇岛市城管局局长马壮。他被带走一个多月前的1月份，互联网上曾出现一份名为"秦皇岛城管局局长生活腐败遭曝光"的匿名视频。此外其家人还曾透露，马壮曾接受两名自来水公司人员（魏雪松、杨海滨）70万到100万不等的贿赂，而马超群被带走后不久，两人升任为自来水公司高层领导，顶替了马超群的空缺。
暴利之源
在马超群案被曝光之前，很少有人能想到，自来水行业会滋生这样的贪腐土壤。网民更是难以想象：一个自来水系统的小官，怎么能在短时间之内敛聚如此多的财富？
马超群案曝光后，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曾在微博上说："我问公司采购总监，为什么马超群能贪污这么多钱？采购总监回答：现在电力、热力、燃气、市政的工程都可以公开招标，唯独自来水不让招投标。这就是根源。腐败的根是不公开透明，黑箱操作。腐败的根在于垄断。"
正如潘石屹推测，业内人士分析称，自来水行业滋生腐败的原因不外乎两点：垄断和不透明。
在中国，自来水公司的定位是服务民生的企业。然而，作为一家企业，自来水公司往往没有市场竞争者。在中国，因为水资源的特殊性，一个普遍存在的情况是：供水企业掌握着所辖区域的供水"特许经营权"。
多个城市的供水管理办法有相关规定：市政府与供水企业签订协议，后者在特定的周期和地域内，能够"独占和排他性地生产、供应和销售自来水"。然而，在相关规定中，缺乏对"独占"和"排他性"的有效监督和制约。
于是，建筑公司在施工和投入使用过程中，需要一直同供水公司打交道。如果供水公司不审批或验收不合格，工程就得不到供水。
事实上，近年来，在宁波、南京、南通等城市的自来水系统都被查出不同程度的腐败行为。区别在于，这些城市自来水系统的贪腐主要来源是自来水工程。而在秦皇岛北戴河，因为旅游城市的性质和政治上的特殊性，自来水系统的贪腐途径更加丰富。
2月13日，司法机关对马超群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当日，经北戴河区人大常委会决定，终止其北戴河区人大代表资格。2月18日，经市城市管理局党委研究决定，免去其北戴河供水总公司总经理职务。5月，经市委常委会和市政府常务会决定，免去其城市管理局副调研员职务。
北戴河供水总公司一份内部简报显示，公司调整了内设机构，增设客户服务中心、党群工作部等多个科室，撤销了接水办3个处室，将行政处、车队并入办公室，调度室并入生产技术处。原来19个科室调整为15个。
简报称，马超群案发后一周，秦皇岛城管局主要领导三次到北戴河供水总公司检查，多次提出工作意见和要求。秦皇岛城管局副调研员韩俱红在前往北戴河供水公司时指出，"要从根本上确立一个新的形象，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形象都要重塑"。
马超群的"水帝国"正在瓦解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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