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物】
吴岩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科幻作家。2003年开设科幻文学研究方向,是国内唯一的“科幻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专业课教授。2015年,该研究方向首次招收博士生。
【对话动机】
科幻大片《星际穿越》热映掀起了一股“科幻风”。与此同时,唯一一所具有“科幻文学”硕士研究方向的北京师范大学,因明年首招该方向的博士而备受瞩目。科幻文学研究什么?神秘的科幻如何在课堂上教授?学习了课程是否就可以创作科幻小说?这群科幻的研究者如何看待中国科幻的现状?
首招博士
大时代的小浪花
新京报:明年北师大招科幻文学方向博士生,适合这个研究方向的人,应该具备什么素质?
吴岩:要喜欢科幻。文学基础好,比如批评理论的基础。
新京报:这次招博士生受到如此广泛的关注,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吴岩:我觉得跟当前科幻受到推崇有关。中国正在走向一个全新的地位,在世界上逐渐走向前沿,科技、政治、社会领域人们都期待着未来的更多参与。在这样的时代,科幻文学,面向未来的文学受到推崇,是自然的事情。我们是大时代的小浪花。
新京报:最初设立科幻文学研究方向的初衷是什么?
吴岩:我从16岁进入这个领域,在这个领域中度过了差不多大半生的时间。多年来收集到的东西不能自己享用,分享和创新是未来的重要生活目标。
新京报:科幻文学方向的学生学些什么知识?
吴岩:我们有三门课,科幻理论研究、中西科幻比较研究、名著选读,一方面提供领域的现状,一方面提供方法学。有时我也会讲创作,我们也培养出过作家。例如,硕士创作课上的作业,有的同学投给《科幻世界》就发表了。
新京报:但我们的专业不以培养作家为目的?
吴岩:在中国所有的学术型学位都不能培养从业者,只能培养研究者。我们不像艺术类院校的毕业生能拿作品获取毕业资格。我们必须写研究论文。创意写作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在国内有的学校已经展开。我希望我们科幻方向能有创意写作的学位提供给公众。
新京报:创意如何教?
吴岩:在国外,科幻创意教学是一个比较成熟的领域。中国在很多年里,不相信创作是可以教的。这对中国创意写作的发展是极大的阻碍。中国人相信天才。我们不能否认遗传。但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和百分之一灵感构成的。你爱,你就有天才。你勤奋,就有能力作出一定程度的提高。所有这些新的观念,期待中国的创意写作界能够尽快接受。
新京报:明年招的博士生,仍以学术研究为重点,这会不会让一些对科幻写作感兴趣的学生有些失望?
吴岩:你可以来从事研究的同时学习写作。你有三年的时间全面浸淫在科幻中,每天都要思考科幻的问题。这样的状态,对任何喜欢科幻的人都应该有吸引力。喜欢写作的人必定会写作。要当作家的人谁也挡不住。
新京报:学生们从你的课堂上收获了什么?
吴岩:人生的经验。耳濡目染这个时代的发展。看到一种文学在中国和世界的演进,所有的一切。
“神秘”领域
研究《三体》粉丝的心智模式
新京报:11年来只招了不到20个硕士生,学生这么少的原因是什么?
吴岩:每个导师只能招这么多,下一步可能会更少。现在国家的教学体制和现实需求是无关的。文学院要发展儿童文学和科幻文学这样的新兴领域。我们期待这个未来尽早到来。
新京报:招生以文学试卷考量,但研究这个方向又最好有理工科知识的积累,这种矛盾如何调和?
吴岩:这个矛盾没办法调和,文学院招硕士生,所有专业都是同一张卷子。
有一年有个清华的学生,本科是理工类,考我这个方向的研究生就差1分,当时被王泉根老师发现了,问能不能扩招进来,努力后还是不行。体制不容许破坏。遗憾的是,这个学生的名字后来再没在科幻界找到。
新京报:你觉得理工科积累对科幻小说有一个怎样的作用?
吴岩:科幻文学跟科学认知有关。理工科学生更多学习过这个方面的内容,也更多参与过这个方面的科研。他们思维受到逻辑训练更扎实。我觉得他们的进入对科幻研究会有很大推进。
新京报:你的授课方式和文学院其他研究方向有什么不同吗?
吴岩:在硕士研究生的课堂上,我们会阅读经典,一段段去讨论。我们不会像外界想象的,像《哈利·波特》魔法学院那样神乎其神,也不会深入量子力学或者相对论里面做深度讨论,科幻理论不是科学理论,它自身是很独特的一类有针对性的理论。
新京报:科幻小说里的科幻到底是什么?你们对经典有怎样的衡量标准?
吴岩:科幻是一种思维方式。它是包括着思想实验、现状放大、后奇点思维等多种特征的有意思的思维。科幻思维构成了科幻小说和电影的基础。
经典作品的标准在鲁迅先生研究科幻的时候就已经给出了。他说,好的作品“经以科学,纬以人情”,把经纬编织好了,科幻就立住了。
新京报:在课外你会安排学生如何接触“科幻”领域?
吴岩:最近我们正在发起一个研究,发现《三体》粉丝的特点。《三体》粉丝是个比较特别的存在。《星际穿越》热映后,一些粉丝说是抄袭的《三体》,这很有意思。我们想做些深度访谈,看看《三体》粉丝怎么看世界,我们想知道粉丝心智模式。这对如何理解读者,理解亚文化都有价值。
科幻文学
“这种形式过时了”
新京报:你如何定义科幻文学?
吴岩:认知性和陌生化。科幻让你进入一种陌生化的地方,但为什么这么陌生,它又给你认知性的解释。
新京报:你觉得科幻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吴岩:科幻有许多地方吸引人。它感知科技现实,谋划多种未来,批判社会组织和人生发展的歧途,它还具有治疗性,让你从当前的焦虑中恢复过来。
新京报:你提到过《时间机器》,这让我想起《美丽新世界》,《美丽新世界》是政治寓言小说,却有科幻的元素,对于科幻小说而言,是否也有着政治批判的功能?
吴岩:批判,不但是政治批判,还有社会批判、科学技术发展批判、人性的批判等等。批判是科幻的功能之一。
新京报:刘慈欣说过,眼下对于中国的科幻文学,“是充满希望的时代,却不是最好的时代”。在你眼中,科幻文学在国内的现状是什么样的?
吴岩:现在的确不是科幻文学最好的时代,最好的时代在二十世纪80年代初。不过现在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新京报:科幻文学一直被当做类型文学的一种,不像现当代文学那样主流,在将来科幻文学的角色会不会发生变化?
吴岩:科幻文学作为一种文学类别,它最终是要消亡的。它存在的时代背景,是科技尚未发达,科学和未来的关系具有某种线性发展关系,科幻文学启发人们对科学的幻想和认知的功能,是引导科技进步的一种方式。但现在科技每天都在超前发展,我们总是跟未来擦肩而过。未来铺天盖地向我们袭来,科幻这种文学形式已经过时了。新的文学形式在哪里?我们想询问所有人的看法。
科幻电影
我们从零起步
新京报:科幻小说和科幻电影相比,您觉得中外差距哪个更大?
吴岩:一定是科幻电影。科幻小说从1902年梁启超创办《新小说》开始就有了,但科幻电影在国内还是零。虽然科幻电影今后在国内会很有希望,但最初制作的,大众先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新京报:为什么?
吴岩:这个产业还没有经验。刘慈欣写科幻小说写得好,一个人就可以成功,但科幻电影一个人是成功不了的。需要有好的导演、演员、技术,还包括美工、概念设计。把团队里这些人都培育出来,才能做出好的科幻电影。
新京报:《星际穿越》引发了很多讨论,你从一个科幻作家的角度怎么看这部片子?
吴岩:它是一部成功的片子。从现实出发,走向遥远的宇宙边缘和时间边缘。它的基础仍然是爱。所有这些,都是打动人的地方。作者对科技的攀援很扎实。但正是这样,也让作品有些呆板。我觉得在科幻片本身的革新上,这个电影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新京报:从《星际穿越》的热映,到刘慈欣的多部科幻小说将要拍成电影,科幻作品再次成为大家热议的话题,你认为未来在国内,科幻作品更多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呈现?趋势应该是什么样的?
吴岩:主要还是以电影和电子游戏的形式。至于科幻小说,它占的比重只是很小一部分,主题公园这类产品,还需要一个过程,要等到科幻电影孕育好之后,概念设计成熟的时候,才可能出现,那个时候科幻文学的产业链才相对完整。
新京报:你们专业会对科幻电影做一些研究或者支撑吗?
吴岩:我正在组织翻译一套科幻电影理论译丛。这套书出来,会给这个领域一个基础支撑。
新京报:作为科幻作家对未来有何期待?
吴岩:以未来的名义,我们共度了今天的时光。科幻可能消亡,但科幻中的精神力量将会永恒地留存下去。无论作家还是读者,我们都是科幻时代的创造者。科幻就在我们中间。
本版采写 新京报记者 贾鹏
摄影 新京报记者 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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