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增城沙头镇仙宁南香路，有本地村民来接山泉水，也有的人购买以后销售到东莞。南都记者 方光明 摄
从水贩子处买“山泉水”饮用，记者发现“山泉水”来路不明
村民称自来水有异味，江南村称村水厂升级改造后水质达标
十几年来，家里有自来水不用，另外花钱从外面买水喝，这样的事就发生在中堂镇江南村。该村700户村民，绝大部分家庭都买水煮饭、煲汤、泡茶，村民们认为自来水有“异味”，所以不敢喝。江南村党支部副书记、副主任钟冠枝称，村民是心理作怪，“实际上，我们村水厂经过升级改造后，水质都是合格达标的，村民可以放心饮用。”对于每日运进村里销售的“山泉水”，记者调查发现来路不明，江南村表示会派人定期抽样化验检测，只有合格了才允许在村里销售。
常年买水喝
“我估计买‘山泉水’喝的村民大概占90%，没买的只有大部分外地商铺店主和少部分贫穷家庭，他们都用自来水。”
村民：自来水只做洗刷用途
“买水喽！买水喽……”每天一大早，江南村大街小巷，一辆辆粤A牌的中小型货车载着一个个水箱来回穿梭，挨家挨户地吆喝着，向村民推销自己的“山泉水”。村里的妇女听到叫喊声，纷纷提着塑料水桶走出家门，来到车尾箱排队买水。
家住江南村聚丰街的村民钟阿姨刚刚花9元钱买来3桶(40升装/桶)“山泉水”，提回家后全部储存到一个大塑料桶中。钟陈姨说，“这些水主要用来做饭、煲汤、泡茶”。一桶水用十几天。下厨时，她先用自来水将切好的排骨和蔬菜洗干净，再倒2升“山泉水”进锅里开始煲汤，之后接着用“山泉水”洗米，放进电饭煲煮。“自来水只作洗刷用途。守着自来水买山泉水喝，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山泉水更让人放心些。”
这在江南村并非个案。村民们说，中堂镇其他村、社区，村民都喝自来水，但他们村绝大部分人都买“山泉水”饮用。村民自称取自山区未经加工的“山泉水”，由水贩子负责配送上门，每桶15-40升，3元一桶。之所以舍近求远买“山泉水”喝，有人认为是当地的水源污染了，有的人则认为自来水有“异味”。记者调查发现江南村村民购买“山泉水”喝这种现象，竟然长达11年。
2003年以前从广州水厂引水
江南村(含麦州)位于东江北岸干流，是东莞“北大门”中堂镇下辖的一个行政村，全村土地面积仅0.8平方公里，共有5个村民小组700户2500名村民，外来人口约3837人，它南面与镇中心区隔河相望，北面与广州增城市新塘镇大墩村相邻，生活习俗、饮食习惯基本上同大墩村相似。
作为大墩村的毗邻，江南村有购买“山泉水”喝的习惯。据村里老人回忆，村民买水喝的历史要追溯到11年前。过去，江南村只是一个渔民村，耕地少，靠开船运沙、捕鱼为生。“当时，东江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我们年轻时经常在河里游泳、抓鱼虾”，年届六旬的村民钟灿坚说，那时候村里没有工厂，也没有排污，“村里人煮饭、煲汤、泡茶喝的水基本上都是从河面上直接取的，根本不担心水质受污染”。
改革开放后，江南村引进“三来一补”企业，造纸厂、制衣厂、牛仔洗涤厂等企业蜂涌而进，河涌边高楼林立，工厂越来越多，工厂日夜排污，导致河涌里的水质越来越差。于是村里开始从位于广州增城市新塘镇大墩村的广州水厂接通管道引进那里的自来水饮用。直到2003年江南村自办江南水厂后，村干部才开始断掉广州水厂的自来水供给。
村办水厂起 村民就买“山泉水”喝
钟灿坚说，从村办水厂起，村民们就开始购买“山泉水”喝，“早上起床，我们打开水龙头刷牙洗脸，总是有一股臭味，中午用自来水煲汤、泡茶喝，时不时会闻到一股化工的味道，有可能水厂放的消毒漂白药(指氯)太多了。”这跟此前村民饮用的广州水厂生产的自来水味道完全不一样，“毕竟广州水厂是市一级水厂，江南水厂只是村一级水厂，无论在技术上，还是设备上都是无法比的，况且广州水厂的自来水供应广州地区的居民，水质肯定没问题。”
“水厂的水看起来虽然非常干净，但是看到工厂每天往河里排污，村民生活污水、垃圾都扔到河里去，我们都不敢喝。”钟灿坚说，即便江南水厂的水都是直接从东江不远处抽上来过滤的，很多村民还是不愿意喝。从那时起，村民就开始从外面买水来喝了，隔壁增城新塘镇、仙村镇一些水贩子也趁机做起销售“山泉水”的生意，“我估计买‘山泉水’喝的村民大概占90%，没买的只有大部分外地商铺店主和少部分贫穷家庭，他们都用自来水。”南都记者随机走访了10户村民，8户村民都表示从外面购买“山泉水”来喝，只有2户村民用自来水煮饭、煲汤。
至于这些“山泉水”的来源，村民们从来没有过问，“是不是‘山泉水’，我们也不清楚，但是天天买来煮饭、煲汤、泡茶，买了十几年都没出现过问题”。
个案
吃喝用矿泉水 每月水费超百元
张女士一家三口
江南村小海塘街
几年前，张女士一家到江南村做日杂货生意时，感觉饮用的自来水“有异味”，于是改用店里批发销售的大桶矿泉水煮饭、煲汤、泡茶喝。她说，因为她们用的是“井田牌”矿泉水，价格相对贵一些，“每桶(19升装)20块钱，夏天的时候一个月大概用7、8桶，而冬天的时候大概用4、5桶，一个月矿泉水费用多的160块钱，少的80块钱。”而洗澡、洗衣服、冲厕所等她们则用自来水，3口人每个月也用大概10立方水(3元/立方米)，费用至少也有30元，“这两项加起来，一个月水费大概要用110-190元。”她说，她们是做生意的，这笔开支还是可以负担得起的。
山泉水从哪来
该村党支部书记陈润强告诉记者，这口水井是十几年前村委会出钱挖的，供全村村民饮用。陈某的“山泉水”不是从他们村这个取水点购买的。
水贩子自称取水点在基岗村
江南村民们购买的是否山泉水？11月14日，南都记者联系上水贩子陈某，他自称广州仙村镇基岗村村民，夫妻俩在江南村销售“山泉水”十几年。陈某说，“山泉水”都是从自己村的山上运过来的，“我们村里都喝这些山泉水”。南都记者佯装工厂老板，称需要购买大量“山泉水”，随后驱车来到18公里外的基岗村。在陈某带领下，南都记者来到基岗村生态路“百果园农庄”内一个小山头上。在路边一座村治安警务室岗亭旁，有一间小砖房，隔壁有两条自来水管道，上面装着两个水龙头，一位年约七八十岁的老头坐在那里看守着。南都记者上前将水龙头打开，用双手将水捧起来喝了一口，水质口感清爽，无漂白粉味道，明显与自来水差别很大。
“我运到江南村卖的山泉水都是从这里购买的。”陈某告诉记者，这些水都是用水管从山上引下来，想买多少都可以。“是真的吗？”南都记者上前询问看守水龙头的老头，他瞟陈某一眼，摇头称“不知道”。当天15时许，待陈某离开后，南都记者再次折返该地。记者看到，那里集聚不少村民，他们带上大桶小桶前来取水回家做饭。
基岗村：泉水主要供村民用 限量外卖
看守山泉水的老头自称姓陈，是该村村民。他告诉记者，这些山泉水确实从山里一大口井引下来的，免费供全村2500多人饮用，每天开放时间从早上6：00到晚上6：00，“外地人想要必须花钱购买，1块钱一桶(15升至40升装的矿泉水塑料桶)。”南都记者佯称欲购买1吨。老人一听，顿时紧锁眉头说：“不行！”他告诉记者，由于水源有限，只能限量购买，“一次性购买1立方以上的水绝对不允许！”记者向他打听陈某的“山泉水”来源，老人说，“反正他的水不是在这里买的，我也不清楚他去哪里装的。”
随后，南都记者致电陈某，他一会儿在电话里说山泉水确实是从村里购买的，“我有办法拿得到！”一会儿又称，“山泉水”是他用小塑料桶运回家囤积，再装车拉去卖的。陈某称，“一天卖一车，每车运3立方水，每桶水3块钱，3立方也只能卖300块钱。除去油费和人工费，一天下来才赚200多块。生意好则一天跑一趟，生意不好一天跑两三趟。”
11月25日，南都记者再来到基岗村“山泉水”取水点蹲守，从早上7点一直到上午12点，一直没有发现陈某踪影。该村党支部书记陈润强告诉记者，这口水井是十几年前村委会出钱挖的，井水供全村村民饮用。陈某的“山泉水”不是从他们村这个取水点购买的。至于陈某以村民的名义用小塑料桶运回家囤积后才拉去卖的说法，他给予否认：“一旦发现这种现象我们会制止”！
广州增城地区山泉水出售点普遍
11月26日，南都记者来到距基岗村几公里的广州增城仙村镇沙头村。该村仙宁路有一座小山丘，山上有一片片茂密的荔枝园。进村路口边上有一个山泉水售水点。当天上午，当地不少村民、工人、商铺个体户等驾驶摩托车、面包车载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塑料桶前来买水。水贩子指着山后荔枝园告诉记者，这些水都是他们在自家山上的水井里引下来的，“都是非常纯正的山泉水，售价一般每桶1元(15升-40升装的塑料桶)。”他说，“量多的话便宜些，1吨水20块钱，要多少有多少！”他称，不认识陈某，但几乎每天都有很多东莞人开车过来向他们买水回去饮用或销售。
对面南香路口也有一个山泉水售水点，那里的水更便宜，每桶仅售0.5元。女水贩子告诉记者，这些水是从不远处的山里引过来的。记者沿着她指的方向来到山上，一路上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荔枝树，山谷下面有一口大水井，下面的水源丰富、清澈见底，周边环境并未污染。记者调查发现，在增城地区，像仙村镇这样的山泉水出售点非常普遍。因为当地工厂林立，工业导致水源污染严重，很多人都害怕饮自来水，于是当地一些农庄园主利用山里的地理条件优势，开始在自家果园里挖起一口口水井，向水贩子以及周边村庄、工厂出售山泉水牟利。
一位正在路边开摩托车搭客的村民告诉记者，有个别村民从这里进水到东莞中堂、高埗等附近的镇村去卖，但是盈利很少，“20块钱买来1立方‘山泉水’，仅装25桶(40升装)或大概67桶(15升装)，按每桶售价3元计算，1立方‘山泉水’总共才赚75-201块钱，除去20块钱的成本和三四十块钱的车油费，1立方水只赚几十块到一百零几块钱，利润很低。”他说，水贩子到底有没有作假或掺其他水，也没有人清楚。
昨日，江南村党支部副书记钟冠枝告诉南都记者，“凡是每天运水进村里来卖的水，我们都会抽样化验检测！”
水厂的水看起来虽然非常干净，但是看到工厂每天往河里排污，村民生活污水、垃圾都扔到河里去，我们都不敢喝。
— 村民钟灿坚
自来水水质如何
自来水水质是否真如村民所担心的那样呢？昨日上午，南都记者沿着江南村旁一条河流走，这一条干流及其支流蜿蜒汇流入东莞水乡各镇街数千里水域。江面上，一条条运砂船来回穿梭。中堂江南水厂的水取自这条江内吴家涌河段。
查出铝含量超标近3倍
今年2月19日，市水务局首次对全市85家水厂42项指标进行抽检。监测结果显示，依据《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其中有14家水厂水质不达标，超标项目主要为硝酸盐、氯酸盐、亚氯酸、铝、余氯和pH。铝含量超标的水厂有中堂镇江南水厂、桥头镇石水口水厂、黄江镇大冚水厂三家村级水厂，其中中堂江南水厂铝含量超标近3倍。
昨晚，南都记者登录“东莞市水务局官网”搜索发现，中堂江南水厂除了铝含量超标外，硝酸盐也不合格。江南水厂厂长钟汝钊向南都记者提供一份由第三方检测机构深圳市华测检测技术股份有限公司于今年9月9日出具的该水厂水质检测报告书。检测结果显示：铝含量已合格达标。钟汝钊表示，江南水厂经过全面升级改造后，水质已经全部合格达标。
工程师：此前水质超标或是放氯料太多
昨日上午，南都记者来到江南水厂。该厂厂长钟汝钊带记者到水厂运转中站参观考察。他说，江南水厂的取水地点位于东江北干流吴家涌河段处，取水处的水源属于深水区，水质与上游东莞段没有太大区别。记者看到，这些水源抽上来后，经过一个氯料池层层过滤后，再输送到另外几个池子，随后通过抽样送检化验检测，水质合格达标后才输送进千家万户。
钟汝钊介绍，江南水厂于2003年建设，竣工投入使用十几年至今，一直没有发现水质超标，今年2月是首次，“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昨日，上海市政工程设计院总院(集团)有限公司一位姓蔡的工程师告诉记者，他们是该水厂设备升级改造的单位，之前超标原因是水厂内部管理问题，而不是工艺问题，“有时候可能工作人员放的氯料太多，导致水质超标。目前，水厂经过采取严格的管理措施，水质完全达标。”他说，此前他们帮江南水厂升级改造的一个设备叫“升流式生物预处理滤池”，主要是解决硝酸盐超标等问题。目前，在东莞，只有江南水厂引进了这种先进设备，是全市唯一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水厂。
中堂镇：江南水厂水质已达标
钟汝钊说，江南水厂投资200多万元引进先进设备后，通过升级改造，各项运转指标完全正常。“更新改造后，市水务局、清溪水务局、虎门水务局等部门都过来参观。目前，江南水厂日供应水量一两千立方米，今年江南水厂机器设备通过升级改造后，获得‘东莞市升级改造科技奖’，属于全市首个奖项！”
昨晚，南都记者致电东莞市水务局，该局相关负责人称，镇街各村、社区水厂水质不达标，一般由镇里督促解决，相关情况可向当地镇政府了解。随后，中堂政府相关负责人回应称，江南水厂今年2月份被市水务局抽样检测出铝含量超标后，经过投入巨资对设备进行升级改造后，水质已经完全合格达标。目前，该镇正加大镇内供水统一调度工作力度，实现全镇统一供水。
[对话]
村委副主任：村民有免费水不喝是心理作怪
南都：村民为什么不愿意喝村水厂的自来水？
江南村村委副主任钟冠枝：这是因为村民历来有饮用山泉水的习惯，他们说自来水煮饭、煲汤、泡茶喝有“药味”(指氯料)。山泉水是山里的天然水，没有味道。
南都：村干部有没有想到过不让外面的山泉水进村卖？
钟冠枝：这个没法控制。村民有需求，我们不好去阻止，否则容易引发村民不满。
南都：目前全村有多少户村民从外面买水喝？
钟冠枝：我们没有调查和统计过，但我估计大概只有一部分人而已。这部分人都是本村村民，村内工厂、企业、商铺等人群基本上都是喝村水厂的自来水。
南都：村民购买山泉水喝，政府有没有补贴？
钟冠枝：自来水经过检测都是达标的，基本上是“免费”提供给村民饮用，有“免费”水不喝，另掏腰包买山泉水，这是村民自愿的做法，政府是不会补贴的。
南都：自来水是怎么免费供给村民使用的？
钟冠枝：打个比方，一家四口人，我们每个月给他们每人免费供应10立方水，四个人一个月总共有40立方水，超过40立方水，我们才会按每立方水2.1元的价格来收费。实际上，一个人一个月基本上是用不完10立方水的，根本不会产生费用。我们收钱也是象征性的，主要是限制村民冲洗手间不关水龙头，浪费水源，村民有免费水不喝，是心理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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