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贺莉丹 上海报道
伤痕累累的黄盈（化名）时常精神恍惚。她在和丈夫谈恋爱时就经常挨打，她以为结了婚会好些。结果并未改变。在一次被打得头破血流之后，她来到北京丰台区铁营医院就诊，医生齐兰芳告诉黄盈，她遭遇了家庭暴力，她需要远离暴力，阻断伤害。黄盈最终让齐医生给她做了家暴病例鉴定，这是为了给搜集证据做准备。到后来，黄盈坚决地向丈夫提出离婚，尽管对方威胁说要打死她。当然，她没敢回以前的那个家，和丈夫对簿公堂前，她一直躲在母亲和朋友家里。
这是医生齐兰芳接受的一个病例，这位医生告诉家暴受害者不能再沉默下去，“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当你在第一次遭遇家庭暴力的时候，你就要坚定地告诉施暴者，我不会再忍受了！”
和黄盈有一样遭遇的女子，也许会对正在征集民意的反家暴法感觉一丝欣慰。
2014年11月25日早晨，国务院法制办公室官网公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征求意见稿》），2011年7月15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已将《反家庭暴力法》纳入预备立法项目，时隔3年，这部备受关注的法律条文终与公众见面。
“这部法在中国反家暴的立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它的体系设计也抓住了反家暴的预防、处置、人身保护这三个最关键的点。”2014年11月27日晚间，中国法学会婚姻家庭法学研究会副会长李明舜说。
立法里程碑和亮点
2001年修改后的《婚姻法》总则部分已明确规定：“禁止家庭暴力”。这是中国法律首次采用“家庭暴力”提法。此后，《妇女权益保障法》、《未成年人保护法》、《残疾人保障法》相继修改，其中都含有禁止家暴的内容。
有关家庭暴力的司法解释和文件此前已陆续出台。诸如，2001年的《婚姻法》司法解释（一）；2007年7部委《关于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若干意见》；2008年最高法批准试行的《涉及家庭暴力婚姻案件审理指南》。
而推动立法者多年来一直主张，此前已有的针对家暴的法律如《婚姻法》等皆属原则性规定，尚无具体针对措施，“并且，此前有关家暴的法律法规之间缺乏衔接与配合。从整体来讲，这部反家暴法能够推进到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的程度，应该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而且在中国反家暴的立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它的体系设计也抓住了反家暴的预防、处置、人身保护这三个最关键的点。”2014年11月27日晚间，参与了此次反家庭暴力立法工作的中国法学会婚姻家庭法学研究会副会长李明舜教授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称。
此番对于施暴者应承担的法律责任，《征求意见稿》中规定，“家庭暴力构成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由公安机关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构成犯罪的，由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征求意见稿》指出，公安机关接到家庭暴力报案后应当立即出警，根据情况采取相应措施。同时，对严重家庭暴力加害人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刑事处罚；对轻微家庭暴力，尚未构成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犯罪的加害人，公安机关可以书面告诫其不得再次实施家庭暴力，并将告诫书抄送有关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妇女联合会，以便督促加害人改正。
因在传统意识中，家庭暴力被当成是“打打闹闹”的“家庭纠纷”。一位参与过针对警察的有关家暴培训的学者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称，不少家暴受害者在报警后，警察虽出警，但仍显得颇为尴尬，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警方在笔录上通常只会粗略地提及这是因为“家庭矛盾”，“现在我们对警察进行培训，首先就是要让他们在笔录中写清楚究竟报警者是怎么打的，他们打的方式和过程究竟是怎样的。”前述不愿具名的学者称。
此次《征求意见稿》也规定，“人民法院审理离婚、赡养、抚养、收养、继承等民事案件过程中，家庭暴力受害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裁定”。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婚姻家庭研究会副会长徐安琪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她看来，这是此次立法的一个最大的亮点，“也是在实践中是可以有效操作以阻断家暴伤害的条款”。
2008年8月6日，全国第一份人身保护令由江苏省无锡市崇安区人民法院签发，此后数家地方法院试点效果都可圈可点。李明舜教授称，“人身安全保护裁定”类似于国外的“民事保护令”，是各个国家制定反家暴法中都有规定的行之有效的条款，“人身安全保护裁定”作为独立章节，为这部法律增色不少，也恰为立法过程中学者们共识性比较高的部分。
但是，李明舜教授也提出，其中存在的一个问题是，目前的《征求意见稿》中还是把“人身安全保护裁定”作为一个依附于其他诉讼的情形，“之所以这么规定，还是没有摆脱民事诉讼法诉讼保全的那个思路，实际上这是两回事，保全措施是保证民事诉讼的顺利进行，而"人身安全保护裁定"重点则在于保护受害人的人身安全，两者性质上完全不同，所以应该把它作为一个独立的案由。最好的应该是，即便不起诉，但如果你遇到了家庭暴力、人身安全有危险的时候，照样可以申请"人身安全保护裁定"。”
反家暴法适用范围争议
立法过程中的一个争议在于，未婚同居发生家庭暴力是否算“家暴”？在国务院法制办的意见稿起草说明（以下简称《说明》）中，对此予以明确，即“至于有恋爱、同居、前配偶等关系人员之间发生的暴力行为，与一般社会成员之间发生的暴力行为没有实质区别，则由治安管理处罚法、刑法等法律调整。”
此外，《征求意见稿》首次明确家庭暴力的范围，即“指家庭成员之间实施的身体、精神等方面的侵害”。同时，《征求意见稿》对于前述“家庭成员”解释为，“包括配偶、父母、子女以及其他共同生活的近亲属”，并且，“具有家庭寄养关系的人员之间的暴力行为，视为家庭暴力。”
家暴的表现形式以及对于家暴主体范围的界定，在不少学者看来目前尚存争议。而据李明舜教授称，这些也都是立法过程中争议较多之处，“现在的条款中只讲了身体暴力、精神暴力，而没有讲性暴力和经济控制，这是落后于国际社会对于家庭暴力的认识的。”
徐安琪研究员也认为，所谓反家庭暴力法应不囿于家庭法，同居者、前配偶、前同居者、前伴侣等亲密关系也应包括在家暴主体范围的界定之内，在她看来，现实生活中，发生在亲密关系中的暴力行为已有发生，也更为隐蔽而危险。
此外，《征求意见稿》还规定，对于受到家暴侵害的受害者，有关单位和机构应当提供医疗救治、庇护、法律援助、司法救助，为受害人提供多方面的帮助，“县级或者设区的市级人民政府应当建立或者指定庇护场所，为遭受家庭暴力暂时不能回家的受害人提供应急庇护和短期生活救助。”
建立妇女庇护所是国际上通用的防止家庭暴力对妇女产生伤害的有效手段，我国第一家妇女庇护所创建于1995年，为了保护在家庭暴力中受到侵害的妇女，各地新建的妇女庇护所此后如雨后春笋般成立。但是，相当多的庇护所都是门可罗雀。北京首家、也是唯一的为遭受家庭暴力的妇女提供暂住帮助的庇护所，由于无人来求助，平时就用做老年之家的“日间照料室”等其他用途。
“这个问题其实是蛮复杂的。目前我们的很多妇女庇护所都设在社区内，刚办起来的时候也是轰轰烈烈的，但事后恐怕去的人是非常少的，（去的人）里面大多数也是流动人口。现在人们的隐私观都是比较强的，而在那里既无法避免邻里干扰，也没有办法保护当事人的隐私。”对家庭暴力问题有过多年研究的徐安琪研究员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她说，相较而言，在美国，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这些保护家暴受害者的庇护所通常是由专业的民间社会组织来负责运营，这些庇护所的地址也极为隐蔽，“即便是那些在反家暴委员会任职的教授们都不知道这些庇护所究竟在哪里，并且，由于很多受暴者是全职太太或外来移民，所以庇护所里还专门配备了心理治疗师和就业指导培训师等专业人员，来帮助这些受暴者，让她们心理得到治疗，能够有重新回归社会的能力。”
而在李明舜教授看来，将建立庇护所相关条款写进法律，则是表达了一个重要信号，至少明确了政府在保护家暴受害者方面的责任所在，“以后还可以逐步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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