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俊怀的狱后人生
以2008年9月4日出狱那天为界,郑俊怀的人生被分割成两个象限:22年打造的伊利神话已成追忆,3亿投资的牡丹江红星乳业才初具规模
张志伟
拉开窗帘,牡丹江市2014年的第一场雪翩翩而至。从爱民区西地明街1号向北500米,就是银装素裹的北门公园。每天清晨,一位来自内蒙古的“老爷子”会准时来这里爬山。
这位“老爷子”就是被称为“乳业教父”的伊利集团原董事长郑俊怀。
2008年9月4日出狱后,为了“找碗饭吃”,郑俊怀在北京和山东等地几经辗转,直至2011年5月来到牡丹江。在这里,年近65的他重操旧业,担任黑龙江红星集团食品有限公司(下称“红星乳业”)CEO,公司内部员工私下喜欢称他为“老爷子”。
11月12日,经朋友圈好友引荐和长达一个月的沟通,郑俊怀在落定牡丹江42个月后终于答应出来,专门拿出一天的时间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的独家专访。关于出狱后6年多的心路历程、现状以及未来如何带领红星乳业走下去,无所不谈。
入狱前的光环已随时间褪去,眼前的他讲话时依旧喜欢打手势,希望借此把他积累的经验传递给面前的新世界。
郑俊怀说,他起码要干到70岁以后,直到股东不需要他为止。这么拼并非是想以东山再起来证明什么,只是想带着大家一起做事,“人生总要做点事情嘛!”
“心狱”内外
立冬过后第5天,松花江最大支流牡丹江的河水已经散发着寒气,市区也开始供暖,这种冷暖恰如人生。
坐在面前的郑俊怀两鬓稍现白发,但气色尚佳;着黑色皮夹克、黑色皮鞋,还有一个不离手的公文包。因为算是内蒙古老乡,本报记者很容易捕捉到郑俊怀话语间的一些家乡方言。
以2008年9月4日出狱那天为界,郑俊怀的人生被分割成两个象限,22年打造的伊利神话已成追忆,从此伊利成为“原来那家企业”,他自己也几乎一无所有。
“出来后也得生活啊。”谈及过往,郑俊怀显得很释然。在出狱后的两年里,他奔波于北京和山东两地,在一些软件和新能源企业做顾问。
其实,早在狱中时,就有河北、山西以及东北的乳企前来相邀,但郑俊怀认为当时尚无自由,谢绝了各路好意。当谈到媒体此前报道的“郑俊怀出来后筹资40亿打造新长征乳业”,他笑称这些都是没有的事,一来没有钱;再者受到相关法律制约,五年内不得担任公司高管。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经过两次减刑的郑俊怀虽然提前出狱,但也一脚踏入了遭遇“雪崩”的中国乳业。时至今日,郑俊怀还清晰记得,2008年9月4日出狱,9月9日国家质检总局就派出调查组进驻三鹿集团,9月11日三鹿集团工厂被贴上封条……
他当时就感慨:国内奶粉巨头三鹿没戏了。“这时候,我真心感觉到伊利的机会来了,三鹿在国内占据的超过10%的市场份额将让给其他乳企。”
但郑俊怀万万没想到,此后,伊利、蒙牛等企业会纷纷卷入其中,中国乳业的巨变让干了一辈子的郑俊怀也看不懂了。
接近郑俊怀的人说,也正因为此,出来后两年多他没有立刻重操旧业。不过,在苦于生计的同时,他也花了大把时间走访调研。
“出来后也曾想过,是否就做个顾问养养老算了,但是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政府和红星股东多次给我做工作,同时面对当时的乳业形势,自己也觉得有责任做点事情。”郑俊怀向本报记者说。
2011年5月初,已过耳顺之年的郑俊怀坐上了开往牡丹江的火车。
红星“互救”
放下很难,放下之后从头再来更难,郑俊怀却和这两种“难”干上了。
“创业是很艰难的,初期为了给股东省钱,出差都是坐火车;公司多次提出给我配车,但我觉得用不着,婉拒了。”谈到这些,郑俊怀觉得并非是在强调他多节俭,“我来这里并不图挣多少钱,事实上也没多少,就是要不辜负政府和股东的期望,一定把这个事情做好。”
也正是看中他的这种不成功誓不罢休的决心,昔日朋友纷纷投资以表支持,全国各地的人才也慕名而来。“大家不是看我长得多么帅,之所以能够走到一起,是瞄准了未来。”郑俊怀坦言,越是有人投资,投资越大,他越感到责任和压力。
不过,这种压力并没有成为包袱,郑俊怀轻松地将其转化成了动力。
有钱了,有人了,接下来就是该怎么做了。郑俊怀认为,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再走传统老路一定没有出路。他很清楚目前的乳业形势:三聚氰胺事件爆发前,婴幼儿配方奶粉市场中,国产品牌占70%,洋品牌占30%;但眼下恰恰颠倒过来,国产品牌萎缩到三四线市场甚至农村市场。
于是,他坚持做高标准产品,从设备到工艺再到管理,确保产品符合欧盟最高标准。
经过全面调研并听取各方意见,股东和政府在听取郑俊怀的汇报后,最终决定红星乳业牡丹江工厂定位在欧盟标准,目标是:产品要经得起消费者的质询,新闻媒体的追踪报道,质监部门的随时抽检,以及同行业的正当挑战。
好产品需要好工艺,好工艺需要先进设备,而这一切都离不开资金和人才。“按照过去的设计,红星奶粉工厂的前处理设备是国产手动的,投入了700多万元,但这无法保证产品质量;如果选择德国GEA现代化生产线,则需新投入3000多万元,究竟选择哪一种?”“最终股东同意上马德国GEA。”郑俊怀讲到此处很激动。
此外,为了保证产品安全,仅喷雾干燥系统中增加旋风分离器一项,红星乳业就多投资了500万元。
经过一系列更新升级,红星乳业牡丹江新工厂最终投资超过3亿元。
当硬件条件应有尽有,“管理”就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管理跟不上,还是很难生产出好奶粉,经过反复考量,最终选择了经验丰富的德国人——尤尔根,他曾在全球负责建设了20多个乳品工厂,工作严谨。”郑俊怀说。
今年9月,红星乳业牡丹江新工厂投产,在婴幼儿配方奶粉的销售模式和渠道上,郑俊怀也动了不少脑筋。
“绝对不能走传统通路,一来红星不可能组建那么庞大的销售团队,再者如今的妈妈们都是80、90后,手机、电脑不离手。”郑俊怀认为,互联网浪潮是红星做大做强的机会,目前公司在向小米的粉丝营销学习,主推电商渠道,一个客户一个客户去做。
“等到粉丝客户积累到20万的时候,红星会推定制奶粉,产品从奶源地到宝宝口中,不会超过1个月。”郑俊怀称,这样不仅保证了奶粉的新鲜,同时实现全程可追溯,消费者可以通过手机扫描奶粉罐底部的二维码来查看奶源地、生产批次和质检报告等信息。
郑俊怀接受本报记者专访的那天是11月12日,他在谈话间隙不停地查看“双十一”的数据。为了应战“双十一”,他们公司在北京的电商事业部正在加班加点。
为了紧跟年轻一代的消费习惯,郑俊怀还考虑停用使用了5年多的诺基亚手机,“换什么呢?听说小米不错,嗯,就买小米吧。”
一位心理学家对本报记者分析,如果一位经历、阅历丰富的人瞬间闲下来,那是相当要命的,“可以说郑俊怀在以大半辈子的经验来带领红星发展壮大,而当‘红星’之火燎原之际,恰恰是这位老人感受到余热价值之时。”
“起码干到70岁”
换成其他老人,65岁正是公园遛弯、喝茶看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但郑俊怀却忙于冲锋陷阵,白天处理公司事项,晚上回家还要召开电话会议。
红星乳业品牌宣传负责人段毅告诉本报记者,公司每周至少开4次电话会议,部分员工晚饭后会来到“老爷子”的公寓,与北京市场部的同事电话连线,汇报最新情况。
郑俊怀在牡丹江市区搬了5次家,直到搬进这所员工公寓之前才暂时安定下来。这是一套二室一厅的简装公寓,通常,郑俊怀会摆上些干果,放几个板凳,和员工围坐在茶几旁开会。他开玩笑称,“每天同事们都来他家里‘混吃混喝’”。
即便成为红星乳业的掌舵者,郑俊怀也没有给自己安排一间办公室,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所在的小会议室,就是他每天办公的地方。“每天提着包就直奔这里,看材料、签文件、开各种会……”段毅说,老爷子根本闲不下来,公司其他部门的一些会议,他也会到场旁听并作记录,以全面掌握公司动态。
当被问到如何保证体力和精力的时候,郑俊怀说,他每天早晨起来爬山,冬天6点半,夏天5点,早上三四点就醒了。
“中午一定要休息一会,打个盹,毕竟年纪大了,其间除非有重要事情,否则同事们不会去打扰老爷子。”段毅告诉本报记者,有一次郑俊怀累得倒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大伙都很担心。
“绝不能满足现状,不断给自己设立新目标,我在‘原来的那个企业’就是这样,从冰激凌到常温奶再到奶粉,不断突破。”郑俊怀说,这就如同爬山,只有到达一座顶峰,才能看到更高的山峰。
对于爬到顶峰,郑俊怀很有信心。他以电视机为例说,以往消费者都选择索尼等外国品牌,现在则大多首选长虹等国产品牌,“国产品牌并非不可逆转,只要有一批诸如红星这样的企业成长起来,未来国内奶粉市场洋品牌过半的格局一定会被逆转。”
他向本报记者透露,在同行君乐宝乳业公司借助电商突围之前,红星乳业就计划发力电商渠道,君乐宝后来的表现也印证了当初的判断。与其他大企业大品牌相比,红星乳业犹如轻装上阵,没有任何思想包袱,开发一个客户就维系好一个客户。
“目前红星股东又投资了1个亿,投入到有机牧场的前期建设中,奶牛存栏量将达到2万头左右,届时红星将打造一款超高端有机婴幼儿配方奶粉。”谈到红星乳业的未来目标,郑俊怀音量陡然变大,“未来两到三年,产能就会满了,于是需要扩张,这就需要到资本市场上融资,届时红星乳业会考虑IPO。”
他表示,未来三到五年,红星要进入国内婴幼儿配方奶粉领先行列,至少进入TOP3。
当被问到是否需要靠东山再起来证明什么的时候,郑俊怀果断否认,“从一个濒临倒闭的作坊,一路打造成国内乳业巨头,在伊利的22年宝贵年华完全说明了一切,还需要证明什么吗?”
他说,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只是带着大家一起做社会需要的事情,什么时候年轻人起来了,有更好的带头人选,他就退了。
郑俊怀说他起码要干到70岁以后,如果哪天股东不需要他了,就不做了。
采访结束后,郑俊怀挥手告别,转身回到公寓,准备开会。第二天早上,市区北山公园里,仍会出现一位矮小但坚毅的老爷子,爬山、下山,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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