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完工的河南石佛艺术公社大楼地下室成了几位艺术家的临时居所兼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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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石佛村,这个位于郑州市科学大道与西四环交叉口附近的小村庄,以一个与它的中原乡土气极不相符的身份广为人知:画家村。
层出不穷的行为艺术、与美国艺术圈各种互访,从出名那天起,石佛村就在拼命吸引着人们的好奇心,刷新着中原老百姓与当代艺术相距甚远的世界观。
然而两个多月前,石佛村开始大规模改造,艺术家们纷纷离开,目前剩余不足十人,“艺术村”已然空心。艺术家们何去何从?郑州人距离文艺腔调十足的艺术园区还有多远?
石佛艺术公社“空”了
不等石佛村改造消息落实,公社成员们就有了危机感,陆续选择离开,甚至离开了郑州,离开了河南
拨通黄国瑞的电话,他爽快地接受了采访,不过地点不是他那个200多平方米的画室,而是石佛村正对面的一处施工工地项目部。
蓝色大门,蓝色简易房,被60多亩黄土地包围着。然而过道尽头出人意料地冒出一个小型喷泉,走近看居然是用塑料管子堆起来的,上面的批号清晰可见。
黄国瑞直入主题,丝毫没有掩饰连日来的焦虑:“村子正在改造,说是让春节前就搬完,可是园区还没盖起来,艺术家们去哪儿?”
他口中的园区,就是脚下这一片空空如也的土地,也是石佛艺术公社的新址—2010年已立项,预计2017年后才能投入使用的“石佛艺术公社当代艺术园区”。
黄国瑞觉得,想把文化建设的“软实力”抓牢,最直接有效的,就是留住眼前的艺术家们,提供过渡期的住房等。要知道全盛时,石佛村里有近200名艺术家呢。
2006年,在自家老宅上建起4层高的工作室之后,黄国瑞就抱着“把当代艺术带回来”的念头,从美国回到郑州生活、创作。短短几年,石佛村就吸引了包括雕塑、陶艺、音乐、摄影、书法等各类艺术家,石佛艺术公社应运而生。
然而2007年起,石佛村要改造的说法就不绝于耳。不等消息落实,公社成员们就有了危机感,陆续选择离开,甚至离开了郑州,离开了河南。
全国拆来拆去,艺术家们跑来跑去。这是多数石佛艺术公社成员走南闯北的原因,也是内心深处最抗拒的境遇。
暂借地下室为“家”
“要不,去园区的地下室看看。”黄国瑞说着,已站起了身。
穿过风一刮就黄土漫天的工地,我们来到孤零零的一座独栋建筑物前,工人们还在忙出忙进。
踏着用竹笆临时搭起的摇摇晃晃的“桥”,越过施工造就的道道“沟壑”,挤过低头缩腰才能勉强进入的“人形洞大门”,再躲过密密麻麻的脚手架,终于进到画廊“肚子”里。
这是在园区三栋临街高层背后的独栋建筑群中,最早成型的一栋,即将成为郑州市第一个“五星级画廊”。
4个月后,这里将是7米挑高的内层空间、顶层观星游泳池、竹林草坡的空中花园……未来的光彩可期,现在的画廊还是块未打磨的安静的璞玉。
拾阶而下,幽暗的光线里,是另一个世界,像是炫彩霓虹灯背后的淡淡阴影。
小小的窗户开在将近6米高处,只有微弱的阳光可以进入地下室,温度也很低,外来人只有不停地搓手跺脚。
村子里弥漫着搬家的焦虑,暂时找不到合适工作室的6位艺术家,只好暂借这个尚未完工的画廊地下室,灵感来了搞创作,雅兴来了喝茶侃大山,还能兼做作品仓库。
张子龙和王向荣两个年轻艺术家干脆把家当都搬了进来,住下了。
“艺术家也是人,现在流行旧仓库里搞创作,你以为他们真喜欢?敞亮温暖上档次的画廊和工作室,谁不愿意去?”黄国瑞感慨道。
两床厚厚的被子铺在角落里的一张旧床上,旁边摆满了画作。
地下室也有生气
6位艺术家“群居”,灵感来了搞创作,雅兴来了喝茶侃大山,还能兼做作品仓库
从北京的漂到石佛的自由与抱团,张子龙找到了创作的激情
“晚上在这儿睡,不冷吗?”记者问。
“不冷啊,被子厚。”说话的是张子龙,今年正好而立。
2004年从河南省艺术学校毕业后,他过了5年北漂生活。跟着老师做漆画,后来就没了兴趣。他在北京的日子是用房租的多少来作节点的:“从一年15万到5万再到3万,最远住到通县……”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孤独。
张子龙觉得自己的生活始终没着地。2009年他偶然捡了一张报纸,结束了这段漂泊。
“上面详细介绍了石佛村里的艺术公社,看了看,我就打包行李回来了。”老家新郑的张子龙从此再也没了漂着的感觉,“这里生活成本也不高,在村里住一年房租才五千。”改画油画的张子龙,又找到了创作的激情。
自由与抱团,在石佛艺术公社达到了奇妙的统一。这里更像是画家们的老家。
“在这里有个圈子,说河南话,有共同语言,这很重要,不像在外面只有我自己,说实话在北京可能干不下去。”张子龙说。
没有找到更好的工作室,他住在地下室倒也自得其乐。居然还在地下室养了十几盆植物,增添生气。“也没啥,我习惯了住和创作在一块儿,换个地方也不太适应,创作思路可能就不同了。还有,看着我的画,我才能睡踏实。”
石佛村的魔力在哪儿?
这里有朋友,有圈子,有不期而至的精神支撑
离开村子,搬进地下室,生活一下子变得不方便起来。
38岁的同喜刚把雕塑工作室从石佛村搬到附近一个废弃的棉花仓库里。李火还在石佛村里坚守着:"房东说搬的时候再走吧。"
"我都住了快10年了,就跟石佛村民一样。"同喜人如其名,满脸笑意。
38岁的同喜号称艺术公社的"元老",因为2006年他就"悄悄地"搬进了村,是第一批入住的艺术家之一。
"北京宋庄全是院子,你们都在楼顶上。"有人这么评价。原来,艺术家搞创作需要大量空间,村里的民房无法满足,屋顶意外成了不二的选择。
艺术家们纷纷租下顶楼,自搭彩钢瓦,村民们白落一间房,与艺术家们关系融洽。李火管房东徐国欣夫妇叫"叔叔""婶婶",叔叔种的菜会拿给他吃,婶婶包的包子也总给他留两个。
石佛村因为这些"奇怪的人"火起来,声名远播。
徐国欣说,亲戚们来做客他总要带到李火的工作室里参观,还免不了自豪地解释一番:"我家住着艺术家!那是文化人儿!"
尽管"奇怪的人"在做些什么,他们并不明了,但这些"提升品位"的炫耀,村民们深以为乐。
"我们在村里搞的活动可多了,有意思得很。"艺术家们兴奋起来,讲的都是2012年中秋的"长街艺术大会"。
"宣传册的前言是请村民写的,主持人让专门在村里主持红白喜事的老头儿担任,他照着写好的稿子还把领导头衔念错了……各种玩儿,各种调侃,就是要消除和老百姓的距离感。"黄国瑞如此解释石佛村里的当代艺术。
不过这距离感消除得可能有点儿彻底,为开幕式专门布置的300米"长桌宴"上琳琅满目的水果和四五千个月饼,在领导刚刚讲话完毕还没来得及迈出脚时,就被围观的村民抢光了。
"我一转脸啥都没了,这才是行为艺术呢。"老吉边讲边哈哈大笑。
中原腹地、城市边缘的石佛村,无法与保留着古民居的传统村落相提并论,却俨然成为艺术家们汁液饱满的创意树。
石佛村的魔力在哪儿?不同的艺术家给出了相同的答案:这里有朋友,有圈子,有不期而至的精神支撑。
李火的说法更具象一些:"我刚辞职那会儿,取不出钱来时,说实话打算背包走人了,突然有个朋友不经意说了句‘火子,画不错啊’,就把我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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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佛艺术公社
石佛艺术公社的概念是由旅美艺术家黄国瑞倡议提出并与河南省多艺术家商议、发起的,目的是号召多种门类的艺术家相聚一起,相互交流、相互促进、信息共享、共谋发展河南当代艺术。2006年黄国瑞回到故乡石佛村,于5月29日举行首次个人画展并宣布石佛艺术公社正式成立。公社成立后吸引很多艺术家选择在此建立工作室。顶峰时期,石佛村居住有近200名艺术家,包括画家、雕塑家、陶艺家、摄影师以及音乐家等。
稳定与"国际范儿"
黄国瑞专门带纽约大学的来访教授去村口吃烩面,就着2块钱一瓶的啤酒,体味本土感。
石佛村改造对艺术公社的影响不言自明,彻底离开郑州的艺术家,用背影刺痛了黄国瑞的心,"艺术圈里有人说石佛村不中了,说实话,为了建新园区,我们主动停掉了各种展览、活动。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干啥,以后一定让他们刮目相看。"
在黄国瑞的蓝图里,石佛艺术公社必须有"国际范儿"。
他通过在纽约的朋友,把"当代毕加索"、美国当代著名波普艺术家杰夫·昆斯邀来石佛村,杰夫·昆斯兴奋地表示"园区建成后还要再来";黄国瑞专门带纽约大学的来访教授去村口吃烩面,就着2块钱一瓶的啤酒,体味本土感;意大利著名艺术评论家莫妮卡专程拜访石佛村;黄国瑞受邀到美国洛克菲勒大学演讲,故意把主题从他自己的作品转移到了艺术公社;艺术公社与纽约PS1艺术中心签订友好协议,推广中原艺术家作品……
按照他的说法,这处总投资12亿元,无论设施还是环境,都是全球一流水准的园区,至少不会再面临搬来搬去的窘境。这正是他一直在强调的"稳定"。
"文化、动漫、创业产业一直都是高新区的主导产业,在家门口建文化园区,既能打造城市的文化形象、提升文化品位,又能带动文化旅游等周边产业发展,形成新的经济增长点,政府很支持。"郑州市高新区管委会一位工作人员说。
石佛村改造之前的2008年,艺术公社做了场行为艺术秀,并制作了画册《毁灭前的建造》,这个名字像极了他们正在做的事。
因为正如黄国瑞所言,园区对大多数刚起步的艺术家来说,是住不起的,他们需要房租低廉的石佛村们作为艺术孵化器。
北京有"798",郑州有"二砂"
离开石佛村,张卫星去了登封,聚集起犁面沟艺术部落,王国平去了古荥,运作起文化艺术区,石佛艺术公社的影响力在以另一种方式扩散着。
在郑州,一个类似北京798艺术区的地方,就隐藏在中国第二砂轮厂(现更名为白鸽集团,以下简称"二砂")内。
二砂的别有洞天很难被注意到,因为厂区门口满是储藏仓库、物流和汽修厂的广告。
与石佛村的原始淳朴方向不同,二砂工业气息浓厚,尽管大门对面就是大型购物中心,这里却在参天大树的包围下安详幽静。深入200米还要足够眼尖才能发现一个小小的导航图:冰空间、N次方、梧桐摄影……十多家艺术机构犹抱琵琶半遮面。
"我们并不缺少艺术家,缺的是生长空间。"冰空间当代艺术机构负责人姜山就是从石佛"出走"的,在村里5年,办过工作室、经营过酒吧,他最终选择了二砂。
冰空间的工作人员做过统计,日访客量最少30人,最多时有600多人。"二砂为什么这么火?人们随时可以去,作品没有高低之分,创作不受限制。"姜山说,他现在把大部分精力用来做展览、搞活动,希望能给本土艺术家宁静的创作场所。
据了解,现在的二砂老厂房的管理方白鸽集团将于2015年底集体搬迁,政府也有意向将二砂老厂房进行工业遗产保护并建设成为创意产业园区,这对文艺青年无疑是个好消息,"郑州798"也许不再只是个梦。
二砂这样的地方对坚守在石佛村的人来说,可能还有点"远"。老吉说:"二砂的成本对我们来说有点高,跟租个写字楼差不多。"
二砂的别有洞天很难被注意到,因为厂区门口满是储藏仓库、物流和汽修厂的广告。
"798"的成功可否复制?
之所以能让人流连忘返,都源于它们所展示出的乌托邦与现实相互融合的生活方式。
在喧嚣的都市中保留一片文艺范儿的土壤,不少城市都做到了,比如北京的798艺术区,比如广州的红专厂,郑州的二砂没准儿就是下一个。
798也许是新与旧完美结合的范例,既保留了古都古朴的传统之美,又有时髦的当代艺术。红专厂表现当代艺术的同时,也把南国的温柔细腻表现得淋漓尽致,形成了文化旅游圈。
有评论说,无论是798还是红专厂,能让人流连忘返,都源于它们展示出的乌托邦与现实、记忆与未来相互融合的生活方式,满足了生活在快节奏都市中的人,对悠闲生活的向往和对现代艺术的追求。
798和红专厂的成功在于它们准确的定位,郑州二砂能否复制?能否在发展当代艺术的同时把中原浓厚的文化融入其中?这不但关乎二砂的发展,似乎也暗合着郑州市民文化需求的转变。
河南大学艺术学院老师史跃军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建议,可以由大的开发商对二砂进行整体规划,部分区域作为商业用途,比如租给书吧、咖啡厅等,另一部分通过减免房租等吸引优秀艺术家扎根,成为真正的艺术园区。
记者手记
留住初心
尽管有人说"初心"这个词是对禅语的滥用,我依然喜欢它代表着的美好期待,和不在意别人眼光的勇敢。能留住初心的人越来越少,二砂里却有一群"手艺人"不忘初心,或者说是怀抱"匠心"。他们给了二砂更多艺术区的存在感。
小巧精致的玻璃屋里,有一个叫做"寻心"的设计师男装店。为啥把店开在二砂里?"因为人少啊,安静。"主人凯哥悠闲地倒上一杯茶,这里与其说是时装店,倒不如说是他避世的桃花源。他享受在这里随心随性地创作,售卖腔调十足的小众艺术品服装。"寻心"的对面,桂瑾放弃了外贸专业,经营着P.D.法式西点店,店里摆出的每一份西点,都倾注了她全身心的执着和热爱。
和凯哥聊了一个下午,我试图弄明白二砂、石佛村这样的艺术园区里都聚拢着哪些人,又吸引着哪些人,这些地方能否持续成长起来,他给了我另一些答案,似乎答非所问,却又恰如其分。
往往与固执、缓慢、少量、劳作画等号的匠心,轻易淹没在年轻人对物欲的急躁追逐里,它背后的专注,技艺,和对完美的追求,无人提起。
正如某广告所言,一辈子总是要让一些善意执念推着向前。听从内心的安排,专注做点东西,至少对得起光阴岁月,其他的,就留给时间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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