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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钟信才在质询会上展示在实地拍到的照片。南都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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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广东两会
朋友圈
[旁白]
“过去这么久了，想不到你们还记得那场质询会。”南都记者的约访，让钟信才和周小刚感到惊讶。因为好久没有人提起了。可是，当年这场质询会不仅轰动全国，钟信才远在美国的儿子也打电话回来，告诉他在电视上看到相关的报道。
在2000年1月召开的广东省第九届人民代表大会上，佛山团25名代表就“对四会市在北江边建电镀城事件处理不当”的问题向广东省环保局发起质询。会场上火爆尖锐的质问、未通过质询答复等轰动全国，也让人们对质询这一监督形式的价值和功效刮目相看。这场质询被视为闻名全国的“广东人大现象”的开端。钟信才是这场质询会的领衔人，作为省人大代表，周小刚也参与了。
此后的十几年间，广东省人大再无质询出现。
去年10月举行的省人大常委会举行党组（扩大）会议强调，要积极通过询问、质询、执法检查、专题视察及引入第三方评估等监督形式，增强人大监督的权威性、针对性和实效性，让质询这一监督方式又一次走进了公众视野。
今年广东省两会开幕之际，南都记者独家专访钟信才和周小刚，回顾广东省人大代表质询环保局案的前因后果，探讨人大代表应如何更好履职。
十几年后证明当时是对的
“十几年后证明，我们当时是对的。”提起15年前的那场轰动全国的广东人大质询环保局案，当时质询案领衔人钟信才和刚当选为省人大代表的周小刚记忆犹新。
钟信才，佛山照明“掌舵人”，被业界誉为“中国灯王”，两年前退休。2000年，他58岁，已两次当选省人大代表。周小刚，现任佛山公盈投资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当年40岁出头，刚刚当选省人大代表不久。
“这里是西江，这里是北江，这里是四会，这里是电镀城……”周小刚拿起笔，给记者画了一张简单的地图。
当年的电镀城位于四会市马房东南方的南江工业园内，处于北江和绥江下游、西江汇合处。当时，工业园已引进项目53个，其中电镀项目18个。而北江是佛山市的饮用水源，佛山及佛山管辖的三水、南海、顺德均在四会市的下游。
三水区首先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向佛山的省人大代表反映，希望他们“能到省里提一提”。
钟信才和其他省人大代表调查后认为四会市在北江边建电镀城，排放砒霜等有害物质入江，严重威胁下游的佛山、广州地区上千万人口的生命健康，而省环保局对此事的处理存在失职行为。代表们就此问题向省人大反映，要求省环保局答复。1999年12月6日，环保局答复：电镀城已被责令停产。
1999年12月27日，部分佛山代表暗访了电镀城，他们发现这儿没有如环保局所言已经停工，而且还有几家电镀厂已建好投产，工业废水直排入江中。代表们拍了照，这些照片在质询会上成为有力的证据。钟信才记得，在电镀城暗访时，当地组织了大批人员在电镀城内“迎接”，“几乎是一个对一个，每个代表都有一个人在‘迎接’。”代表们很生气。
在2000年1月召开的广东省第九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上，由钟信才领衔，共25位代表联合签名，向大会秘书处议案组提交了题为《对四会市在北江边建电镀城事件处理不当》的质询案，要求省环保局作答复。
代表们在质询案中称：四会市在北江边建电镀城未经批准就私下接收18家电镀厂进驻建设是违法的。省环保局虽知晓此事但迟迟不作处理，且多次调查中，均未到下游征询意见，没有进行依法行政。
经大会批准，2000年1月25日上午9时，佛山代表向省环保局发起了质询。
“当时来讲，环境观念没这么强，很多东西我们都还认识不到。”钟信才坦言，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根本认识不到重金属污染物对土壤、农作物的危害，只知道万一污染物排到江中，佛山的饮用水就毁了。“我们的想法就是不想让他们靠着江边搞，万一暴雨、洪水一来，那些废水如果没有完全处理好，就冲到河里去了。”
“十几年后证明我们当时是对的。”周小刚说，后来广州也在北江和西江取水，佛山的第二水源口也在这里。如果当时建了电镀城，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成为任何城市的水源了。
第二场质询来得有点意外
当年的质询以尖锐激烈而闻名于世。
2000年1月25日上午9时，广东大厦质询现场近50个座位几乎坐满。
省环保局局长王荫琨、副局长王子葵等一行4人到场进行答复。
钟信才首先发言，直截了当指出：“我以为这件事情是省环保局处理不当，是不积极、失职！”多位代表相继发言，均直指环保局不作为，火药味甚浓。
出席质询会的省环保局局长王荫琨和副局长王子葵始终坚持，从检测和专家评估看，电镀城的企业全部达标，没有直接排入北江。僵持之下，代表们在最后投票时选择了“不满意”。
隔天应代表强烈要求，省环保局副局长王子葵再次到会接受质询。周小刚在发言中质问省环保局的领导和这个项目究竟有没有说不清楚的关系，并直言对环保局的答复很失望，将质询会推向高潮。
因继续对质询结果失望，代表们向大会提交了《关于建议省政府撤换王子葵省环保局副局长职务的建议》，同时也向大会提出要求约见当时分管环保的汤炳权副省长。
不过，多年之后再回顾当年的事件，钟信才和周小刚平和了许多。“我们当时提出来要把省环保局副局长王子葵撤职。”钟信才坦言，其实质询会最后搞得双方那么僵，也不是王子葵个人的原因，他所代表的是环保局的态度，“在质询中，他对代表的态度太差”。
周小刚也告诉南都记者，当年第二场质询来得有点意外。如果得到满意答复，代表们不至于接着质询。
但是，省环保局领导在接受第一次质询时，并未直接回答代表们的问题，只是强调，专家讲过没问题，电镀城的环保技术是过关的。这一回答与代表们去现场看到的情况差距很大。
“我们在现场看到的实际情况是，虽然有的工厂建了所谓的污水处理池，但根本没有处理能力，污水就一直存在那里。很有可能会在某个时间就排到江里去了。”当年暗访的现场仍历历在目。
“代表们当时就愤怒了，我们提问就是想得到正面回应，没想到环保局是这个态度。不是你说行就行，这是对人民不负责的态度！”代表们进而表决，并根据程序进行第二场质询。
最让周小刚不能接受的是，为电镀城说话的居然是环保局。“如果是当地政府或者经贸部门，我们还能理解，为了发展经济嘛，但是你环保部门面对污染的问题居然是这个态度，我们代表绝不答应。你这个态度还如何执法？如何制定环保政策？”
“当时环保厅也是想走个过场，但是没想到我们这帮佛山的代表会穷追猛打，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不过，钟信才始终不认为代表们是在给环保局“找茬”：“我们那是在给环保局撑腰！抓环境治理，我们做了环保部门应该做的事。”
对此周小刚也有共鸣：“当时做这件事，我们的愿望和我们的良心都是好的，没有什么其它想法。”
钟信才回忆，后来收到了相关部门的回复，称将要求电镀城四年之内搬走，现有规模不再扩大。
十几年后再无质询案
出任第九届省人大代表是周小刚人大代表生涯的开始，此后，他还担任了第十届省人大代表，并又先后担任佛山市人大代表、佛山市政协委员。
当年的质询会，周小刚以新人身份参加。他坦言，这场质询会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质询会之后，周小刚开始关注环保问题。每年都要与其他代表一起，针对一些热点环保问题进行调研、视察，后来还成了佛山市政协城建资源环境委员会委员。
“不过，对我最大的影响还是增强了我的责任感，从那以后，我始终觉得，当代表还是要为老百姓做点事情。”后来，无论是做省人大代表，还是做佛山市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周小刚都能积极履职，渐渐成为佛山的明星代表。
在当选第十届省人大代表后，周小刚提出了办理暂住证应免费的建议，“外来务工人员本身收入低，生活成本又高，政府不应再收这个钱了，应该让大家都享受发展的成果。而且广东的政府也不差这点钱。”虽然当时相关部门的回应“比较虚”，但是几年之后，这项收费最终废除。
他还提过政府对体育的投入不能花在到处建场馆方面而要发展群众体育的建议。他说，到处办运动会，场馆大量重复建设，运动会结束后，还要花重金维护。“体育运动应该是全民性的，政府应该让老百姓在家门口有更多体育活动的场所。”
质询会之后，钟信才继续充当代表中的“排头兵”，关注过民办教育、广佛高速拓宽等民生问题。他说，质询会对他的最大影响，是让他对环保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因此，他对本企业的环保要求相当高。“你总不能要求别人做好，自己却犯错吧？”
不过，2000年的质询案之后，广东省人大再无质询案出现。无论是钟信才还是周小刚，在此后的代表生涯中也未再触及质询这一监督方式。
是刻意回避还是别的原因？周小刚说，其实并没刻意回避，但很多事情觉得没有必要去质询，有的事情就提建议，有的事情就发起询问或者约见，如果与政府部门沟通得好，就觉得没有必要提质询。
根据《代表法》的规定，询问是指各级人大代表或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在人代会或人大常委会会议上审议工作报告或议案时，向有关国家机关打听了解有关情况。质询的性质则严重得多，是指各级人大代表或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对本级国家行政机关、司法机关提出质问的议事原案。
后来，周小刚曾与佛山的代表一起就广州计划在广佛之交的金沙洲建垃圾发电厂一事约见过广州市规划局和国土局。“约见之后得到了满意的回复，所以就没有再走质询这条路了。”最终，金沙洲成了住宅区。
对于不再使用质询的方式，周小刚有另一方面的考虑：“坦率地说，质询是把‘双刃剑’，做得好，可以推动问题的解决，如果做得不好，就有可能激化矛盾，有负面影响。”
引领“广东人大现象”
质询会之后，广东的人大代表中出现了连续八年向市长进言的纪传英，洛溪桥收费案中坚持不懈的游海燕，联手封杀自来水提价案的王则楚，对高尔夫球场的环保问题追问到底的吴立民……这些敢言的广东人大代表铸就了全国闻名的“广东人大现象”。而省人大代表质询环保局案，通常被看成是这一现象的开端。
说起当年能够引领的“广东人大现象”，二人皆称是尽了一份应尽的责任。“我们当年提的环保问题，15年前适用，现在适用，将来也适用。”钟信才说。
“我们提质询，不是为了个人私利，是对人民群众高度负责的态度。让我骄傲的是我做代表十年，尽了我的一份责任。”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国企的负责人，但周小刚从不在两会上为自己的企业“要钱要政策”，他说，如果只是为了个人或者本单位的利益去“吆喝”，就失去了做代表的意义，“虽然现在回过头来看，很多事情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好，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我觉得我已经做到了最好，也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可”。
其实，参与质询的代表们能领“广东人大现象”的风气之先并非偶然。当时，佛山代表团有两个小组，钟信才是其中一组的小组召集人。据钟信才和周小刚回忆，当时他们所在的小组是相当活跃的一组，时常有省领导过来参与讨论，也颇受媒体关注。
作为组长，在调动组员的积极性方面钟信才颇有心得：最主要是要引导基层代表多说话，不能过多约束基层代表，“要激活他们，整个气氛就好了”。
“领导不能讲得太多，领导一讲得多，很多基层代表就不敢出声了。”钟信才说，很多基层代表平时接触的面比较窄，都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全面地谈就不行，但他们可以从某一个角度来谈，比如就谈用工制度矛盾或者就谈产品质量问题，肯定有些东西是可以带上来的。“这个时候，领导只要从中点拨一下，现场就活跃了”。
当过10多年代表的周小刚时常反思，如何才能做好代表。他总结了做一名人大代表起码要有四方面的素质：要有基本的素质、要有责任心、要有观察问题和思考问题的能力，还要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建议要有前瞻性，不能光发牢骚，也不能人云亦云。“有的代表光是来‘要钱’的建议，如果这样，就失去了做人大代表的意义。”
打算约在一起吃餐饭
2000年发起质询时，钟信才已做过一届省人大代表。周小刚等一批年轻代表才初入“代表圈”，属“新手上路”。
质询会之后，代表们成了好朋友。钟信才和周小刚尤为熟络，每逢过年，周小刚还会跑到钟信才家去吃个饭。
转眼15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啊。不过那段历史确实给我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说起当年那场质询，周小刚和钟信才发出了相同的感慨。十几年来，钟信才和周小刚的人生各自精彩。钟信才从退居二线，到再度出山担任董事长，又到完全退休，始终受到外界关注。周小刚虽一直在国企工作，但工作单位和职务也屡有调整。
如今，作为国企董事长的周小刚也已58岁，正是钟信才当年的年纪。他对钟信才仍然倍加尊重，说起当年的代表生涯时指着“组长”钟信才连连向记者介绍：“他是大哥。”
听闻被称大哥，钟信才哈哈大笑：“各级领导都不肯出面嘛，所以我来做这个组长。我这人就是嘴停不下来，是个大炮筒，其他人就你插一句我插一句形成一个气氛啦。”
谈起“组长”的经历，钟信才颇为得意，当年他做组长时，常常“点兵点将”让代表来发言，每个代表都要轮到，气氛非常活跃，从不会“冷场”。
周小刚说，钟信才做代表时“敢说，有正气”，钟信才听罢又是大笑：“我这人一贯都是这样的啦，无所谓啦。”他给自己代表生涯的评语很简单：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历史，履职期间尽了职。
当年一起参加质询的代表，如今各奔东西。虽然钟信才和周小刚偶尔周末见面，一起吃吃饭、喝喝茶，但一年下来也没有几次。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他们还聊起当年的老朋友—“某某现在去美国带孩子了吧？”“某某是不是在香港当教授？”“某某判了多少年？（注：当年该组的代表有两人因经济问题被判刑）应该出来了吧？”
如今也在国企做“掌舵人”的周小刚见到钟信才时，会不失时机地向“老大哥”请教问题：“我现在有几个项目，我想把某人拉过来，您觉得怎样？就是国企收入低一点。”钟信才不改敢于直言的作风：“如果来了你这里，证明这个人是没本事的。实事求是啊，朋友之间才这样讲。他自己完全可以成立一个公司，为何非得来国企？”
与周小刚告别时，钟信才说，他现在很想念当年的代表，让周小刚组织一下，他请大家吃饭，“聚一聚”，“我来掏钱。大家一起吃餐饭我好开心”。
为何再无质询案
2000年的质询案之后，广东省人大再无质询案出现。无论是钟信才还是周小刚，在此后的代表生涯中也未再触及质询这一监督方式。
是刻意回避还是别的原因？周小刚说，其实并没刻意回避，但很多事情觉得没有必要去质询，有的事情就提建议，有的事情就发起询问或者约见，如果与政府部门沟通得好，就觉得没有必要提质询。
对于不再使用质询的方式，周小刚有另一方面的考虑：“坦率地说，质询是把‘双刃剑’，做得好，可以推动问题的解决，如果做得不好，就有可能激化矛盾，有负面影响。”
履职心得
领导不能讲得太多，领导一讲得多，很多基层代表就不敢出声了。要引导基层代表多说话，不能过多约束基层代表，激活他们，整个气氛就好了。—钟信才
我们提质询，不是为了个人私利，是对人民群众高度负责的态度。对我最大的影响还是增强了我的责任感，从那以后，我始终觉得，当代表还是要为老百姓做点事情。如果（当代表）只是为了个人或者本单位的利益去“吆喝”，就失去了做代表的意义。—周小刚
知多D
质询案是指依法具有质询权的代表，对本级国家机关、审判机关、检察机关及其所属部门提出质询的议案，提出质询案的代表人数要达到法定人数。
根据《广东省人民代表大会议事规则》，代表大会会议期间，代表十人以上联名，可以在主席团规定的时限内书面提出对省人民政府和它所属各部门以及省高级人民法院、省人民检察院的质询案。质询的事项应属于代表大会的职权范围，不宜涉及下列事项：（一）属于代表个人利益的问题；（二）进入诉讼程序的具体案件。
质询案必须写明质询对象、质询的问题和内容。
质询案由主席团决定交由受质询机关的负责人在主席团会议、大会全体会议、有关专门委员会会议或者有关的代表团会议上口头答复，或者由受质询机关书面答复。在主席团会议和专门委员会会议上答复的，提质询案的代表可以列席会议，发表意见。
提质询案的代表或者代表团对答复质询不满意的，可以提出要求，由主席团决定是否由受质询机关再作答复。
采写：南都记者吴璇
摄影：南都记者陈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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