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辆摩托车后面都是一个离家打工族的心愿— 回家。
南都记者 郭继江 摄
2月9日，凌晨4点，苏茂林已经起床，准备着骑摩托返回500多公里外的广西老家。作为2015年春运摩托大军中的一员，苏茂林百感交集，与众多老乡一样，此次将摩托骑回老家后，返回时将不再骑着摩托车。
受2014年9月佛山中心城区全面禁摩影响，摩托在中心城区已没有用武之地，更多时候反倒成了一块鸡肋。像苏茂林这样的，因为摩托车牌非佛山籍，无法在当地报废，去外地报废又不划算，所以一直将摩托闲置家中。而这样的人在佛山很多很多。
2015年后的每年春运，或许，在佛山郊区工作的外来工还会骑着摩托车返乡，但数量必将急剧减少。佛山历年春运时的摩托返乡大军或将成为历史绝唱。
夫妻凌晨5点出发
2月9日凌晨3点，张槎街道大富村某出租屋，窗外漆黑一片，稍冷。苏茂林和妻子已经起床，前者开始收拾回家的行李，后者则忙着去准备面条。与其他返家老乡不同，苏茂林没有带年货，却带上了如电线插座、热水器、雨衣雨鞋、旧衣服等物品。
苏茂林的目的地，是500多公里外的广西马山县老家，路上预计花费12个小时，到家后应该刚好能赶上堂弟的婚礼晚宴。这是自1995年以来，苏茂林第二次开摩托车回老家。1995年苏茂林第一次骑摩托回家，一路上风吹日晒、腰酸背痛让他有点后怕；从1996年到2000年，虽然每年都回家，但均是坐客车；2000年后，苏的家人全部来到佛山，从此15年来，他再也没有回过家。
这一次，苏茂林再次选择骑摩托回家，“原因很简单，佛山禁摩了，我的摩托是江门牌，也没法在佛山报废；去江门报废也麻烦，索性就丢到老家去”；佛山禁摩对苏的冲击尤其大，因为苏是一名“摩的佬”，禁摩直接让他丢了饭碗。
凌晨4点，吃过早饭后，苏茂林先骑着摩托溜达了一圈。苏在摩托后面两边各装了两包行李，兜了1公里返回后，感觉挺碍事，怕在半路上出事，遂又将两边各一包行李卸下，其中就包括电线插座、雨衣雨鞋等物品。
此时已是凌晨5点，再次检查行李，没落下什么东西，紧一紧身上的棉袄，苏茂林夫妻发动摩托车，踏上返家的路。天仍是黑漆漆一片。
服务点越往后越差
凌晨6点，沿着321国道驾摩托约一小时后，苏茂林夫妻来到马房，这是沿途的第一个服务点，天仍未亮，服务点还没开门。没有停留，苏茂林继续往前走。“车速也就每小时七八十公里，不是很冷，穿得多，我们夫妻俩都是棉衣棉裤”。
上午7点半左右，苏茂林夫妻来到肇庆德庆县的一个服务点，开始第一次休息。尽管出发前曾咨询过多名多年骑摩托返乡的朋友的意见，服务点的招待还是超出苏的预想，“服务点是一个摩托公司设的，他们烧了一堆大火，可以驱寒；还有免费的粥、炒饭等吃的，饭里面也有肉，虽然味道不怎么样。旁边，有200多辆从广东各地来的摩托，包括惠州、汕头等地，大家一起抽烟、聊天，很热闹。”
休息约一个小时后，苏茂林夫妻再次启程，到达封开县的一个加油站服务点时，除加油外，顺便让工作人员检修了一下摩托。“这辆珠江，当年掏了4500元买下来，现在都开了8年了，一直就没出过大问题。”苏茂林至今已先后买过10辆摩托车，7辆被偷走、2辆被查扣，对于最后一辆使用时间最长的摩托车，他很有感情，“可惜啊，以后用不着了，老家人现在也不开摩托了。就只能扔在家里，能转卖掉最好，卖不掉就任他自己慢慢破旧吧。”
随后，苏茂林依次经过梧州、藤县，每到一个休息点，便短暂休息半个小时；“藤县以后就没有服务点了。一路走过来，越往后，服务点提供的免费食物品种越少、服务项目也越来越少。”
离家近了不感到累
到达广西桂平时，已经是晚上6点左右，距离马山县老家还有200多公里，但天已经黑了。而按照他原先的计算，这个时间，应该是坐在家里参加堂弟的婚礼晚宴。“路上休息的时间太多了，时间耽误得有点多。不过宁可晚回家，也要安全点。”
事实上，就在德庆县服务点时，苏茂林便亲眼看到一起车祸：一辆摩托追尾一的士，虽然无人伤亡，但确实吓到了其他人。“一路骑摩托，屁股都坐得疼，身体也僵硬发酸，很容易疲劳。路上看到有从汕头骑过来的人，脚发麻得都不放踏板上了，很容易擦着地出事。”
在桂平吃过晚饭、准备出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更麻烦的是，苏茂林迷路了。“来回转了好几个圈，找不到路。后来来了一个当地人，跟着他走，最后稀里糊涂地上了南柳高速。我老婆就很害怕，怕被交警抓住吃罚单，因为前后左右一辆摩托都没有。不过，怕也没办法，走了一段碰到五六个从惠州返家开摩托的人，他们年年都是这样开，这才放下心来。”
在高速公路上走了约40公里后，苏茂林从黎塘镇下了高速，然后一头扎进省道。“天太黑了，路上也没路灯。省道好像很多年没修了，坑坑洼洼的，颠得人骨头都要散了。车也不敢开快，从80公里降到了五六十公里。”苏茂林称，“离家越近，心情越急，倒不感到累。”
颠簸21小时凌晨到家
晚11点半，苏茂林终于回到老家马山县县城。自2000年后，连续15年，苏茂林都没有再回过老家，而如果不是要把摩托车送回老家，今年他也不会回老家。曾经熟悉的县城反倒变得异常陌生了，“我已经首先是个佛山人了，其次才是广西人。”在县里转了半个小时，依旧找不到回家的路，苏茂林感慨万千。
在微信群里发求助、查地图、打电话，一直折腾到次日凌晨两点，苏茂林终于回到了阔别15年的老家。房子多年没住了，布满灰尘，简单打扫后、冲冲凉，苏茂林一头扎在床上，酣然入梦。
“离家太久了，到家都不熟悉；睡在自己家里，竟多少有点不习惯，所幸水电还能用。我今年50岁了，1989年离开老家，2000年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佛山已经成了我的家乡，半辈子都留在了那里。”苏茂林很感慨，“这次回来，竟然是因为摩托；因为禁摩，没了饭碗，还回不回佛山都成了问题，有点讽刺。”
次日起床去堂弟家吃饭，“村子里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变了。以前就是个乱七八糟的小山村，现在水泥路也搞了，高速路、网络、汽车什么都有了。走在村子里，同辈的人还凑合认识，小一辈的就完全不认识了。”这种情况恰似唐代诗人贺知章的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苏茂林的心境与其完全相似。
所幸，在堂弟家，接待他的不仅有众亲人，还有丰盛的家乡饭菜，以及未来的工作机会，他将与表弟一起工作。
“谁还会骑回来？”
苏茂林春节后，或还将返回佛山，将出租屋内的各种物品处理掉；苏的数名老乡也会返乡，但不会再骑着摩托车；苏在佛山的其他朋友，也已决定春节返回时将摩托丢在家里，比如家在肇庆怀集的阿国。
从佛山到怀集，约230公里，连续四年春节，在工厂做机械工的阿国都是选择骑摩托回家。“一帮老乡朋友，一起骑着摩托回家，边走边说笑，很爽的，潇潇洒洒的，很自由，就好像笼子里的鸟一下子解放了。”阿国至今怀念曾经的日子。他原想着今年最后一次骑摩托回家，用这种方式跟摩托做个告别，却临时有事，只能叫人把他的摩托用货车捎回去，“很遗憾，心里有点空；另外也是为安全着想，自禁摩后，已经有近半年没有开摩托了，怕车子出状况。”
阿国说，周围很多老乡已经开车回家，同他的选择一样，再返回佛山时就不骑摩托了。“谁还会骑回来啊，放那当摆设？我敢说很多人都不会再骑回来了，明年佛山就不存在返乡摩托大军了。”
佛山摩托返乡大军的历史，或将就此画上句号；亦如如今的佛山市区街头，几乎看不到摩托的影子，而曾经街上曾跑着200多万辆摩托车，浩浩荡荡。
采写：南都记者 冯雷亮 单小亮 张在欢 潘臣 姚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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