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晓峰的政商迷局

毛晓峰的政商迷局

　　“在武汉中学6年的学习生活中，学校领导和老师的循循善诱和辛勤培养，让我在德、智、体、美、劳各方面不断进步、全面发展！特别是母校要学生承担起‘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责任，从培养学生健全人格的‘人格教育’入手，既重视各科学习成绩的提升，也重视学生道德品质教育和良好习惯的培养，更是让我受益终身！在此，我谨代表校友向培养教育我们的校领导和老师表示衷心的感谢和崇高的敬意！”

　　这是2010年3月，时任民生银行副行长、董事会秘书的毛晓峰写给母校武汉中学建校90周年的贺信，当时这封信刊登在了《武汉晚报》上。武汉中学的师生也许不会想到，4年之后，这位曾被他们引以为傲的“优秀”校友，这位刚刚登上民生银行行长宝座5个月的金融界翘楚，在时下这场摧枯拉朽的反腐风暴中栽了。

　　究竟犯了何事

　　1月30日，有媒体报道称，民生银行行长毛晓峰因涉嫌卷入落马“大老虎”令计划案，已于数日前被中纪委带走。当天，当各路媒体追问时，民生银行新闻发言人对此予以了否认。但到了第二天一早，该发言人又向媒体发来民生银行官方声明：“民生银行关注到有关毛晓峰行长的传言。据我行了解，此事属毛晓峰个人原因，与民生银行经营无关。目前我行其他董事、监事及高管全部在职在岗，处于正常工作状态。目前我行经营一切正常，未受任何影响，请广大客户放心，我行将继续满足客户的一切服务需求。有关毛晓峰的具体事宜请以我行的公司公告为准。”

　　当天，民生银行在上交所发布公告称，公司董事会收到毛晓峰的辞职信，“因其个人原因，申请辞去中国民生银行董事、行长及董事会相关专门委员会职务”。经当天董事会表决，由洪崎董事长代行行长之职。随后，财新网报道称，民生银行党委书记、行长毛晓峰确实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同时，媒体获悉，银监会已下发通知，免去毛晓峰民生银行党委书记的职务（民生银行的党组织关系一直由银监会代管）。

　　自此，毛晓峰被查一事才算是“坐实”了。但人们更关心的是，毛晓峰究竟犯了何事？

　　目前，据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梳理，媒体的报道中，毛晓峰被查原因主要还是涉及令计划案。

　　据《财经》等媒体报道，有知情人士透露，民生银行内部设有“夫人俱乐部”，多位高官夫人在此“吃空饷”，即只领工资不上班。其中，毛晓峰曾介绍令计划的妻子谷丽萍在民生银行旗下公司民生租赁任职3年。此外，另一名被查高官、全国政协原副主席苏荣的妻子于丽芳，也曾长期供职于民生银行，退休后仍被聘为董事会审计委员会主任。

　　据新京报等媒体报道，毛晓峰和令计划的交集主要集中在两处：一是团中央，一是湖南大学。

　　公开资料显示，毛晓峰1972年出生，1990年从湖南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毕业。其间，他当选湖南大学学生会主席，后任中华全国学生联合会执行主席。1994年3月至1996年2月，毛晓峰到湖南芷江侗族自治县挂职锻炼，先后任县长助理和县委副书记。1996年3月之后，他进入团中央工作，从办公厅综合处主任科员干起，历任副处长、处长，最后升任实业发展中心主任助理。而令计划则于1979年至1995年在团中央待了16个年头，从普通干部干到宣传部部长。有人说，毛晓峰1996年进入团中央时令计划已经调入中央办公厅工作，其实全国学联秘书处的具体办事机构——全国学联办公室，就是团中央的一个下属部门，办公地点也在团中央里面。

　　当然，据知情人士透露，毛晓峰和令计划深入的交往还是在湖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1993年至1998年间，毛晓峰在工商管理学院进行在职硕博连读，先后获外贸专业硕士和管理学博士学位。而令计划则于1994年在该学院读工商管理专业，两年后获得硕士学位。此外，令计划的胞弟令完成也于2002年进入湖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攻读硕士学位。

　　据湖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知情人士透露，令计划攻读的工商管理专业，所在班级有二三十人，大多在共青团中央工作，因此老师们被安排到北京集中授课，而北京负责接送湖南大学老师的正是毛晓峰，他跟这些学员都比较熟悉。

　　有人问“他们为什么都要到湖南大学来读MBA？”令计划的论文指导老师李树丞曾对记者说：“他就要这个平台，因为到这里来读书的不是市领导省领导就是大企业家，那他的资源就很丰富了。”

　　履历不清的神秘人物

　　从各方报道来看，毛晓峰一直被称为“神秘的人物”，而这个根源就在湖南大学。仅仅从毛晓峰的履历表来看，就有一些让人不解的地方。比如，毛晓峰的年龄和毕业时间等对不上号，他的籍贯好像更是个谜，哪里都查不到，就连民生银行上市信息的董事会成员介绍里，其他人基本都有该信息，而毛晓峰的则没有。有分析人士认为，毛晓峰中学6年均在武汉中学读书是事实，在上世纪80年代，人口流动尚不普遍，一般在某地读书者基本为当地户籍。由此看，毛晓峰应当是湖北武汉人，但这一说法是否站得住，尚需了解。

　　2月3日，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专程前往位于岳麓山下的湖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采访。清晨时分，这里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在一楼的学生工作办公室，记者表明来意，一位女性工作人员表示不能接受采访，如确需采访，应由校方提供“批准函”。随后，记者按照该办公室人员的要求，来到湖南大学位于东方红广场附近办公大楼三层的宣传部。一名戚姓负责人向记者表示，他无法接受记者采访，而采访“批准函”需要等领导同意才能开具。他说记者可以留下问题，等请示领导后再给予解答。

　　下午3点多，经记者多次催问，宣传部的负责人才答复说：“所提问题无法回答。”理由是湖大“不掌握相关信息”。记者追问：“难道学校连学生的来源和就读时间等基本的信息都不能给个答复吗？”这位负责人再次表示“不掌握情况”。

　　后来，记者辗转联系上一位湖大的管理人员。他告诉记者，毛晓峰是1986年入学的，1990年毕业。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信息透露。由此推算，倒是和毛晓峰公开的履历比较一致，也就是说毛晓峰14岁入读湖大，是一位“神童大学生”或者出自“少年班”。

　　中国高校针对个别早慧少年，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办少年班，最著名的是中国科技大学的少年班，其他高校包括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南京大学、西安交通大学等高校也曾一度招收过“少年班”，后由于种种原因大多相继停止了招生。据记者了解，湖南大学似乎从未招收过少年班。

　　当天晚上，“毛晓峰14岁读大学”的说法就遭到了两位湖大毕业生的否定。其中一位何姓男士对记者说，他当年曾与毛晓峰在湖大学生会有过短暂的共事经历。何先生表示，在他的印象里，毛晓峰“肯定不是86级的”，因为他本人是86级的。他认为毛晓峰应该是87级的，甚至是88级的。他还回忆说，毛晓峰个头儿不高，口才很好，人很聪明。“在学生会一呼百应，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据何先生透露，当时，一般学生会主席都是大二大三的学生担任，时间一般也不会超过一年。但是毛晓峰好像从大一就当了学生会主席，而且一干就是两三年，“他似乎得到了领导的特别关照”。在他的印象里，毛晓峰好像是被保送到湖大的。他似乎听说过，毛晓峰在中学时代就是省市一级的学生干部，“可能是那种5道杠”（指最高级别的学生干部）。对于毛晓峰的年龄，何先生表示，毛当时可能不止14岁。因为他本人及大部分同学都是“60后”。他说，根据毛晓峰表现出来的为人处事方式，十四五岁也太显得“早熟”了。他告诉记者，也许真的像有的媒体报道的那样，毛晓峰后来“可能改过年龄”。

　　最后，何先生建议记者还是应该找湖南大学核实这些问题。

　　2月4日，记者再次来到湖大工商管理学院。在教务处，一位周姓女老师查阅了一些相关资料后告诉记者，学院里只保留着自2001年以来的学生名册，无法查阅之前的学生情况。她建议记者去学校档案馆询问。随后，记者来到位于湖南大学图书馆内的湖大档案馆，但档案馆的工作人员表示，他们的工作只针对学生本人，无法帮记者核实相关情况。记者再三表示只希望能确认一个曾经在该校读书学生的就读时间，然而还是被拒绝了。

　　“一帆风顺”的董秘

　　2002年，毛晓峰从团中央“空降”民生银行，任行长办公室副主任。

　　对毛晓峰为何弃政从商，新京报等报道称“可能与其涉嫌个人履历造假有关”。有知情人士透露，在上世纪90年代末，毛晓峰可能为了读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公共行政管理学硕士等原因，擅自改小了自己的年龄。“改年龄成了他的一大硬伤，也是被竞争对手死死抓住的把柄”，毛晓峰最终因此失去在政坛晋升的机会。

　　但毛晓峰在民生银行的发展却可以用“一帆风顺”来形容。他刚到民生一年，就成为时任董事长经叔平的秘书。2008年4月，毛晓峰被任命为民生银行副行长，同时兼任董事会秘书，成为当时民生银行领导层最年轻的人物。2009年，毛晓峰以425万元年薪问鼎当年“最赚钱董秘”。2014年8月，毛晓峰出任民生银行董事、党委书记、行长，成为中国“最年轻的上市银行行长”。

　　以42岁的年龄，能够获得民生银行董事会、管理层及新进机构股东的一致支持，毛晓峰究竟有哪些“过人之处”？

　　据民生银行一位内部人士介绍，自2003年起，民生银行个人业务部门更名为零售银行部，各地零售业务与分行脱钩，直属于总行管理。2008年出任副行长后，毛晓峰就扛起了零售业务这面大旗。上任时，他曾许下承诺，“希望通过5年时间，将零售业务占比提升到30%左右。”这个目标2012年已初步完成，实现了零售业务占比29.74%。

　　在零售业务上的“出色表现”让毛晓峰开始接手更多公司管理事务。2009年，民生银行在香港上市后，毛晓峰面对监管和投资人等多方面的挑战，开始了民生内部的管理改革。他通过完善有效信息披露，紧密结合投资者关系管理，合理调整公司治理机制，充分利用资本市场运作等，使民生银行的公司内部治理和外部成就都有不错的表现，这也让毛晓峰在民生银行的影响力不断增强，为其升迁之路添砖加瓦。

　　当年，与毛晓峰一起工作的人曾以“雷厉风行”和“果敢”形容他的工作状态，称他曾在凌晨两点钟探访昆明斗南花卉交易市场，实地观摩商家的经营环境。为了要给临沂的物流行业放贷款，毛晓峰会让客户经理坐上长途货运车跑几趟，搞清楚收货、送货的过程。

　　说不清的风流韵事

　　毛晓峰被查后，有关他生活方面的一些负面新闻也逐渐浮出水面。

　　据财新网报道称，毛晓峰一直到2012年才结婚，其风流韵事却是民生银行内部公开的秘密。一是说他与民生银行的女员工私通；二是说他在追女演员时见面就送奥迪A4。

　　直到毛晓峰被带走，才有媒体报道称他的妻子是一位陈姓“四线演员”。有网友发微博称，毛晓峰与该女演员刚认识不久，确实送过一辆奥迪车。两人结婚前，毛晓峰还通过运作，帮助该女演员进入某剧组，扮演一个较重要的角色。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联系到一位自称和毛晓峰相识多年的女演员。她说毛晓峰的家庭条件一直不错，父亲是一位大学教授。该女士对有关毛晓峰的“负面消息”颇感不平，说“毛晓峰绝不会干与同事私通、乱追女演员的事情”。她告诉记者，毛晓峰为人十分严谨，她本人与毛晓峰见面，几乎都有下属在场。她表示，即使毛晓峰追女演员、送车，也很正常。因为作为一名年薪超过400万的高管，给女朋友或未婚妻送一辆二三十万的车，并不过分。

　　该女士还说毛晓峰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在记者再三追问下，她讲了一件和她自己有关的事。前几年，她和家人闹了矛盾，一个人从家里跑了出来，但身上没带多少钱，很快就陷入了困境。毛晓峰知道后，给了她一张银行卡，最终让她渡过了难关。

　　谋求转型和面临大变革

　　毛晓峰被查，受影响最大的自然还是民生银行。“民生银行正遭遇自成立以来最大的高层震动”，一位在民生银行工作多年的人士对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表示。他说，毛晓峰已成为公司的敏感话题，员工们被要求不参与讨论，一切以官方公告为准。

　　该人士告诉记者，除了毛晓峰，目前公司高层并没有明显的调整。现在管理层人数为8人。排在第一位的是副行长邢本秀，他也是目前民生银行唯一的副行长。其余7人分别包括3名党委委员、3名行长助理和1名稽核总监。“根据该公司的章程规定，新行长人选可能要今年四五月份才能定下来。目前银行员工情绪比较稳定，照常工作。”他补充说。

　　而一位业界人士则有着更为沉重的忧虑：“像毛晓峰这样弃政从商的精英，原本应该走出一条不同寻常的突围之路，结果还是没有摆脱政商勾连与倾轧的宿命。这其实已经背离了民生银行作为民营资本创业与经营的初衷。”

　　民生银行的创始人，是有着“红色资本家”之称的全国工商联原主席经叔平。

　　1918年，经叔平出生在上海一个民族工商业家庭，祖籍浙江上虞。他自1939年开始办实业，后任上海卷烟联合生产销售公司总经理、上海卷烟工业同业公会主任委员。新中国成立后，经叔平先后加入上海工商联和全国工商联。1979年，经叔平受荣毅仁之邀一同创办了“中信”公司。

　　1993年11月，经叔平当选全国工商联主席。仅仅一个月后，他给国务院写了一封信，建议组建一家民营银行。他的考虑是：“第一，国家银行当时主要是为国有企业服务，根本就没有时间为民营企业服务。第二，国家银行一定要进行改组、改革、改造，但是国家银行究竟怎么改，真正要变成一个商业银行，那时候没有底。所以我提出，是不是可以搞一个新型的银行，这个银行就是真正按照名副其实的商业银行办事。因为要把一个大的银行进行改革动作大，从一个小的银行开始，根据中国的具体情况，如果行，说明这条路可以走；如果不行，一家小银行影响也不大。”可以说，经叔平的初衷是为中国的银行业探寻一条出路，也是为中国的民营企业探寻一条生路。

　　经叔平的建议得到了时任总理朱镕基的大力支持。不久，朱镕基批示：“可以试一下。”

　　1994年国家批准设立中国民生银行，1995年成立筹备机构，当年6月挂牌。1996年1月，新中国第一家以民营资本作为投资主体的股份制商业银行诞生，经叔平被推选为董事长。

　　当时，经叔平已经78岁高龄。重担压在肩头，他虽胸有成竹但仍谨慎迈步。在实际操作中，经叔平一直要做到两点：既要按照国家的政策行事，又要遵循金融行业自身的规律。

　　运营不到一年，经叔平就明显地感觉到民生银行对于民营企业是“杯水车薪”。民生银行起步只有14个亿，而当时民营企业有150万家、个体企业户有3000多万个。而借钱给民营企业，又要面临着普遍存在的信用问题。

　　于是，经叔平提出两条新原则：一是“见死不救”，二是“雪中送炭”。“见死不救”是决不把钱投到没有指望的企业；“雪中送炭”是要积极帮助和扶持有潜力、但暂时遇到资金困难的各类民营企业。经叔平认为，这样做“既能实施积极的信贷方针，也能保护股东的利益，是按商业银行的规律办事，也符合股份制银行的要求。”

　　经过机制调整和业务创新，民生银行很快走上了发展快车道。2000年12月19日，民生银行在上交所成功上市，成为中国第一家上市的内地民营银行。至2005年，民生银行总资产规模达5571亿元，净利润27亿元，存款总额4888亿元，贷款总额3781亿元，在全国有20家分行，机构网点达到240家，与境外78个国家和地区的749家银行建立了代理行关系。

　　2006年7月，由于身体原因，经叔平提出辞去董事长职务，由行长董文标接任。2014年8月，董文标辞去该职，转任中国民生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中民投”）董事局主席。民生银行董事长由原行长洪崎接任。在民生银行发展的19年间，共经历了6位行长，他们分别是童赠银、蔡鲁伦、董文标、王浵世、洪崎和毛晓峰。

　　如今，随着毛晓峰的“落马”，民生银行新行长人选也成了业界关注的话题。除了行长之变，近期民生银行的股权也在发生着重大变化。安邦保险在持续增持民生银行20%的股票后，如今已成第一大股东，此外中国人寿也加入了抢筹民生银行的队伍中。另一方面，原大股东刘永好、卢志强及董事郭广昌等却不断减仓甚至清仓。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有知情人士指出，处在“漩涡”之中的民生银行，将谋求转型，迎来一场大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