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母乳库的用奶量甚至低于捐奶量。
“母乳能不能得到彻底消毒,这也是很多人顾虑的一个问题”。
28岁的陈玉吉(化名)是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母乳库(以下简称广州母乳库)最新的一位母乳捐赠者,编号448。这意味着已有448位母亲,成为了这家医院住院患儿们的“奶妈”。
2013年3月,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成立了内地首家母乳库,紧随其后南京市妇幼保健院和广东省妇幼保健院相继成立母乳库。与精子库、脐带血库等机构遍地开花相比,母乳库显得形单影只。
2015年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台盟中央委员蔡国斌提交《关于建议我国各省市应建立母乳库试点工作的提案》,这也是母乳库话题首次亮相全国两会。截至南方周末发稿时,蔡国斌仍不知该提案能否被立案。
母乳库在国外已有近百年发展史,但在中国还是新鲜事物。两年来,中国母乳库在纯母乳喂养率逐年降低的背景下到底遭遇了怎样的命运?要让其顺利成长,还需要哪些制度安排?
现实:很冷,很烧钱
广州母乳库位于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住院部五楼,与普通科室不同,必须通过新生儿监护室的员工通道才可以进去。
两个月前,刚做妈妈的陈玉吉从新闻得知广州母乳库可以捐奶,她便主动找上门来。令她诧异的是,当她在服务台询问在哪里可以捐献母乳时,护士却回答“你可以先去乳腺科挂号”。
走遍整个医院门诊大厅,陈玉吉也没看到任何关于母乳库的标识。“为什么不见标识,也没有人来捐奶啊?”陈玉吉说。
南方医科大学陈超是一名儿科医生,在他看来,母乳库在医院遇冷也是情有可原,“母乳库属于营养科,对病患儿的生命质量可能会有影响,但是并不会决定生死,因此,它属于较为边缘的科室。”
母乳库的冷还反映在数字上。两年来,广州母乳库总共有448上门捐奶,其中以该院职工家属为主。相比之下,千里之外的南京母乳库的数字稍微好看,但从2013年8月1日开业到2014年7月31日,也只有336位妈妈上门捐奶。
颇费周折,陈玉吉在住院部五楼员工通道门内找到了母乳库,正式登记为广州母乳库第448号。
为了保证母乳安全,所有捐献者必须通过两轮筛选。一轮是面对面的问卷调查。捐献者必须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生活习惯。第二轮是血清学检测,主要检查项目有人类免疫缺陷病毒、梅毒、乙肝、丙肝、巨细胞病毒等五项,所有的检验费用由医院负担。
在接受完第一轮面试后,陈玉吉便可以捐乳。按照程序规定,捐乳结束后,再去接受抽血体检。
捐乳过程并不复杂。陈玉吉洗净双手,用湿巾清洁完乳头,捐乳正式开始。首先上场的是一部价值四万多的电动吸奶机,一套价值128块的一次性吸奶器。护士长肖妮荣介绍,“捐一次奶,母乳库就需要花费128块钱。”
在电动吸奶机帮助下,乳汁从乳腺中迸射出来,沿着塑料奶瓶的瓶壁汇集到奶瓶中。半小时后,陈玉吉共捐献了250毫升母乳。帮助捐乳的肖妮荣会将捐献者的姓名、挤奶时间、奶量、宝宝月龄等信息写在奶瓶上,之后,将母乳置于-4℃的冰箱中冷藏。
此后,这些母乳在巴氏恒温循环水浴箱中再消毒半个小时,被存放在温度为-20℃的冰箱中。据广州母乳库的创办人、该中心营养科主任刘喜红介绍,这样的母乳其最长保存期可达半年。
吸乳之后,陈玉吉被护士领到抽血站,接受抽血体检。三天后,出验血结果。若血液有问题,陈玉吉捐献的母乳将被弃用。
母乳库的冷,还在于它的受益人群有着严格的限制,一般的新生儿并不能从母乳库获得母乳,除非他对母乳有着医疗需求。相较于脐带血库、血库、精子库等机构,目前母乳库的受益人群最为狭窄。
广州母乳库规定,只有早产儿、低体重儿等住院病患儿才能使用母乳库的母乳。据南方周末记者查询发现北美母乳库协会也有类似的规定:母乳库的母乳需在医师的处方下提供给早产儿、吸收消化不良、配方奶耐受不良、免疫功能不全、先天异常或刚做完手术的宝宝。只有在母乳库的奶水充裕,或母亲因为某些情况必须暂停哺乳,或妈妈母乳分泌有问题时,才可把母乳库的母乳提供给有需要的宝宝。
因为这个项目“无偿捐献,免费使用”,医院不但不获利,而且还需承担营运费用,广州母乳库拒绝了普通婴儿,也拒绝普通医院。
刘喜红算了一笔账,两年下来,母乳库包括母乳成分仪、电动吸奶机、消毒设备、储藏设备等硬件投入差不多50多万,加上日常开销,就是200万,“如果不是院领导支持,这个事情根本没有办法继续,每天都是在烧钱”。
差距:落后了世界百年
母乳库在国内举步维艰,但在世界上已有近百年历史。
台湾母乳库负责人、台湾联合医院妇幼院新生儿科主任方丽容在十一年前一手创办了台湾母乳库,“目前英国有十七家母乳库。”
据文献记载,世界上最早的母乳库于1909年建在奥地利维也纳。
2004年,在台北政府的支持下,台湾成立了第一家母乳库。方丽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母乳库的建设背景就是当时台北市想着力提高母乳喂养率,母乳库作为其中的一项措施。2003年,由台北市政府卫生局出资推动。”
如今,台北母乳库还是由政府负担成本。“迄今为止,台湾母乳库提供的捐赠乳是以不收费方式提供给有需求的宝宝,而这些营运成本全由政府及医院负担。”
为了补贴母乳库,台北市政府拨款近1000万台币(折合人民币约200万元),现在母乳库暂时还不考虑实行“无偿捐献,使用收费”,不过,方丽容表示他们也一直在考虑收费,“为使母乳库能持续经营与维持质量、减轻财政支出及让使用者能珍惜这宝贵的资源,往后将考虑由使用者付费。”
如今,台湾母乳库已经成为了台湾各大医院新生儿科的重要支持。据方丽容统计,截至目前台湾母乳库已经接受了近2600位爱心妈妈的捐献,每年捐献量约400万毫升,每年受益的高危婴儿约3000位,其中85%是早产儿。
南京市妇幼保健院新生儿科主任韩树萍说,目前内地建立母乳库也是被形势所逼,“就拿我们医院来讲,这几年早产的分娩率是越来越高,这两年甚至达到10%。早产儿的母亲往往奶水不足,婴儿的肠道发育是不完善的,在某种程度上,母乳对他们来讲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是一种治疗的药物”。
2004年,韩树萍去美国参观,“看到当地的早产儿,特别是体重在1500g以下的婴儿都是吃的母乳,回国后,我觉得我们真的有必要建这个母乳库,来帮助那些没有母乳的妈妈们解决婴儿的喂养和治疗等问题。”
2013年5月,刘喜红在广州成立国内首家母乳库。三个月后,中国第二家母乳库在南京建立。也就在南京母乳库揭牌的第二天,韩树萍接到赴美国费城儿童医院专门考察母乳库的通知。
自南京母乳库成立之后,韩树萍在自己所在的医院科室大力推广母乳喂养。“经过宣传,以前来捐奶的大概30%到40%,现在50%以上的母亲都能够把母乳送到我们这来,为推广母乳喂养提供了条件。”韩树萍说。
台湾母乳库方丽容相信,“母乳库的设立直接和间接促进了母乳喂养率的提高,至少提高了公众对母乳价值的重视程度。”现在,台北市6个月纯母乳喂养率接近50%,而在1996年,该市1个月纯母乳喂养率也只有5%。
困境:没有标准,没有安全感
与台湾的情况不同,内地两家母乳库的成立并无太多的政府背景,其背后得益于民间力量的支持。有过美国学习经历的韩树萍说,“早在刘喜红博士成立母乳库的三年前,我就想做了,但基于场地、人力及资金问题未能如愿。”后来,在一病患儿的父母的鼎力支持下,南京建立母乳库。
在广州母乳库的背后,也有近600人的团队,由广东电台主持人徐靓发起。两年前,徐经朋友了解到刘喜红正在筹建母乳库,作为母乳喂养的坚定拥护者,她成为第一位捐赠者。两年来,母乳库日常耗材全部由母乳爱团队负责筹款支持。
正因如此,2014年广州两会上,广州市人大代表雷建威建议由市政府出资支持母乳库。后来,广州市卫生局到母乳库实地考察,但最后结论,是现在临床的实实在在所发生的案子少,标准还没有把握,表示会支持这个项目。
对于母乳库,广东卫计委宣传科也给出了类似答复,“目前工作的重点主要是推广母乳喂养,我们提倡母乳喂养,但母乳库还只是一个新生事物,我们还处于探索阶段。”
目前,广州母乳库的用奶量甚至低于捐奶量。
在一位不愿具名的广州新生儿科主治医师看来,母乳并不适合所有住院的新生儿,它有自己的适用对象,“例如肠道功能还未发育完全的早产儿和得了肠胃疾病的新生儿”,可对于普通的患儿,“这毕竟是别人的分泌物,家长都不愿意去承担这个风险”。
对母乳安全的担忧,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产科医生陈海天认为,母乳具有配方奶粉不具有的先天优势,“首先母乳的生理成分比较容易吸收,第二个,它里面有一些配方奶粉无法提供的免疫成分。但是,母乳能不能彻底消毒,这也是很多人顾虑的一个问题。”
至于这一不足,广州母乳库相关宣传册里也说明—母乳库的缺点是“收集乳汁和运送过程中可能发生污染,无法证实目前健康状况时可能导致疾病传播机会”。
为了防范未知且可能的风险,刘喜红准备了三份知情同意书,签署对象分别是捐乳妈妈、用奶患儿的家长以及把奶存在母乳库供自己孩子之用的母亲。“国外还没有跟存奶的母亲签署知情同意书。”刘喜红表示,由于国家对母乳库没有任何相关的操作标准和法律法规,而此举,是他们保护自己的一个手段。
听说全国政协委员蔡国斌在2015年两会上提出“要在每一个省份都建一个母乳库”,韩树萍颇为激动,“让我们有一种春天来了的感觉,如果政府能出资并给予政策支持,那是我们最终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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