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省内江市东兴区到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这1700公里的路程,蓝明秀找了近26年。
26年前在四川老家,几乎在蓝明秀眼皮子底下,仅仅10分钟的时间,4岁的儿子李伟被人贩子拐走。丈夫将失子的责任一股脑地发泄在蓝明秀身上,5年后,本就不牢固的婚姻结束了。从那时起,蓝明秀去广州谋生,一边抚养女儿,一边继续疯狂地找儿子。
去年7月,蓝明秀的女儿在广州被诊断出白血病,需要能匹配的骨髓。命运跟蓝明秀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曾经以为,失去儿子之后她还有可能会失去女儿,奇迹却在一夜之间发生。蓝明秀的儿女双全,甚至连孙子都有了。
今年3月11日,经过骨髓移植的女儿李丹从无菌病房出来了,康复状况良好。同一天,她找到了失散26年的儿子。儿子李伟已近而立之年,娶妻生子,他的儿子都已经4岁了。而“4岁”正是李伟被拐走时的年龄。50岁的蓝明秀,整整找了一代人的时间。
蓝明秀终生难忘这一天,1989年9月29日。
李伟闹着要和小伙伴阿东(化名)去玩,蓝明秀答应了。10分钟后,出门找李伟回家吃饭的蓝明秀找到了阿东,却没见到李伟的影子。
蓝明秀又四处找了一圈,再想找阿东时,阿东也不见了。晚上9点钟,全村人打着火把和手电漫山遍野找孩子,最后在山上找到了浑身发抖的阿东。被领到派出所的阿东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安抚了半天,才吐露真相。
阿东带着李伟遇到一男一女,操着外地口音,对方给他们糖,两个孩子没要。接着,女人拿出一元钱递给阿东,让他去买橘子吃。阿东接了钱,就去买橘子了,买完了提回家跟妈妈一起吃,这时才想起李伟。等他回到事发地附近时,李伟和陌生人都不见了。全村人急忙兵分几路赶到内江市火车站、汽车站、码头,但一无所获。
丢失孩子的责任,全都落在蓝明秀的头上,丈夫、家公、家婆全都责怪她,“为什么连个娃儿都看不住?”
在李伟被拐走前的三个月,蓝明秀已经做过结扎手术,无法再生育。对找到儿子已经失去信心的丈夫一家,一度曾抱养过一名男孩。“拿走,不拿走我掐死他。”蓝明秀发狠地说。丈夫担心性格执拗的蓝明秀真做出过激的事,约半个月后,把这个抱养的孩子送走了。
李伟的丢失,给本就不牢固的婚姻蒙上一层挥散不去的阴影,儿子被拐的5年后,蓝明秀和丈夫离婚了。蓝明秀对丈夫说,离婚后丈夫才能再去找人生儿子。
凡有媒体发出采访邀请,蓝明秀都会接受,她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打广告”的机会
从此,蓝明秀独自带着女儿李丹生活,并且没有停歇地寻找着儿子。
2008年,蓝明秀得到一条线索,对方称自己是被拐儿童,也在寻找父母。可在与对方视频时,蓝明秀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李伟。但是,“这个娃娃眼熟”,她思索再三,终于想起来,这不是同村走失的孩子丁丁吗?在李伟被拐8个月前丢失的。几日后,男子乘飞机前往四川做亲子鉴定。结果显示,该男子就是丁丁,这已是丁丁丢失的第20年。
由于丁丁被拐卖到福建,这让蓝明秀坚信,李伟也是被拐卖到了福建。蓝明秀由此对福建有莫名的反感,当初女儿准备结婚时,蓝明秀还因为女婿是福建人而一度不同意这门婚事。去年7月,与蓝明秀相依为命的女儿李丹被确诊为急性髓细胞白血病,病情高危,需要换骨髓。蓝明秀征询女婿的意见,婚礼是否还举行。女婿反问,“为什么不举行?”这个福建小伙第一次打动了蓝明秀。
去年10月,媒体对蓝明秀的故事做了报道。凡有媒体发出采访邀请,蓝明秀都会接受,她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打广告”的机会。一是为了找儿子,二是为了给女儿看病筹钱。
身份证上的小伙子下巴处正好有颗痣,蓝明秀一看照片,“就是了”,直觉告诉她
去年10月,家住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农村的李伟,刚刚从安哥拉回国。他与岳父一道在安哥拉打工,由于签证到期,他回来补办签证。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签证总是通不过。
今年2月,蓝明秀参加了一档电视节目,在节目里留下了自己的QQ号码。翌日上午,她一打开手机,自动登录的QQ弹出无数条加好友的消息。蓝明秀捧着手机一个一个地添加好友,再一条一条地看消息。
三四百条信息中的一条消息吸引住了她,这条从河北发来的信息说,“我们这里有个孩子,和你说的很相像”。蓝明秀第一反应是不信,但又不肯放弃这条线索,为了避免再一次受骗,她找到派出所的冯警官,想要利用公安内部系统查到信息中的地址。
“怎么查也查不到,我不死心,就找志愿者组织‘宝贝回家’的志愿者帮忙”。打完电话1小时后,志愿者就根据信息内容查到了一名疑似李伟的男子。蓝明秀在QQ上收到了这个男子的身份证、养父养母的信息、照片,包括他何时回国等信息。
李伟的下巴靠中间处,生来就有颗痣,蓝明秀从未在寻子启事上公布过这个特征,她害怕别人冒充顶替或者诈骗。身份证上的这个小伙子,下巴处正好有颗痣,蓝明秀一看照片,“就是了”,直觉告诉她。
当天,蓝明秀把情况汇成一条长短信,发给公安部打拐办主任陈士渠。陈士渠回复:“收到”,随即便安排采取李伟的血液样本。采血
远在河北、尚不明身份的李伟,竟成了患白血病的妹妹李丹的安慰
2月12日,李伟突然接到清河县刑警的电话,让他次日去公安局一趟。第二天到了公安局,民警要求李伟抽血,但没说明抽血做何用途。尽管在22岁时,得知了自己不是河北父母亲生的,但此次抽血,李伟依旧没有想到这茬,以为可能与办签证有关。蓝明秀则是急得跳脚,她四处打听消息,生怕李伟过两天就去安哥拉了。
躺在病床上的李丹也按捺不住了,她添加李伟为QQ好友,但由于没有百分之百确定李伟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哥哥,李丹没表明自己的身份。李丹在QQ里诉说着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告诉李伟自己得了白血病。李伟以为对方是骗子,删除了。李丹又一次添加了李伟,她对李伟说,“就算你不回应都可以,我每天来说说就可以了。”远在河北、尚不明身份的李伟,竟成了李丹的安慰。目前,李丹已经完成骨髓移植手术,用的是其生父的骨髓。医院表示,完全康复的几率在30%左右。
DNA的比对过程一波三折。2月28日,李伟的血样寄错了地址,又返回河北,重新再寄。寄到广州后,DNA没有比对上,蓝明秀的信心崩落了一半。后来分析可能是蓝明秀的DNA样本是在家乡采集,时间太久,遂重新对蓝明秀采血,再次比对。证实
蓝明秀一觉睡到天亮,“我睡得很好,还笑醒了,真的笑醒了,笑出声了”
今年初,女儿的骨髓移植手术成功,3月11日上午,女儿从无菌舱出来,蓝明秀高兴地发了朋友圈。河北的陈警官评论称“恭喜,你那边血样配对得怎么样?”蓝明秀赶紧联系广州警方,民警答应说晚点回复。
下午3点多,蓝明秀刚刚走出商场,接到广州警方赵警官的电话。由于信号不好,双方在不停地互拨对方电话,都很急。
“赵警官,你能不能帮我比对一下?”
“可以啊!”
“那比对了吗?”
“比对啦!”
“比对了,那到底怎么样嘛?”
“我每一项都比对了。”
“那到底怎么样嘛?”
“是啊!”
“什么是啊?”
“是你的儿子啊!比对上了!”
“不是吧!哎哟,我的妈呀!”蓝明秀一下子靠倒在一个广告牌上,手扶胸口,双腿都无力,心跳得很快,头“嗡”得直晕。蓝明秀对自己说,“这怎么回事,怎么那么突然呢”,她拿出手机想打给河北的陈警官确认一下,但怎么都翻不到陈警官的号码,“我找啊,找啊,手又抖,眼睛又看不清,找了好久才找到。”
电话打通了,一开口,蓝明秀就“哇哇”哭。陈警官告诉她,马上查查,随后复电。不久后,河北警方来电,“没错,就是你儿子。”
回家的公交车上,蓝明秀开始给身边所有亲戚朋友挨个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迫不及待地说,“我的儿子找到啦,DNA比对上啦”、“我来不及细说了,还要打下一个电话,挂了”。这样的对话,她重复了上百次。
回到家后,蓝明秀坐在电视柜前,一边给手机充着电,一边继续打。手机满电了,蓝明秀就坐沙发上打,没电了又再继续充。凌晨1时许,蓝明秀抱着手机睡了。
第二天,女儿李丹说,由于过于兴奋,“只睡了半个钟”,导致血压升高且发烧,把护士吓到了。蓝明秀则意外地一觉睡到天亮,“我睡得很好,还笑醒了,真的笑醒了,笑出声了”。重聚
当她听到李伟主动喊自己“妈”时,她的眼泪如山洪暴发,“哭得天摇地动”
蓝明秀找到儿子的当日晚上,李伟正和妻子在家安静地看电视。突然,电闸跳闸了,李伟下楼查看情况。一个电话打进来,李伟的妻子接起电话,但对方要求一定要李伟本人接电话。摆弄完电闸后,李伟打回去,对方又是警察。李伟在床上辗转到半夜,这些天他其实也隐约意识到,警察找他,是不是与身世有关。
第二天,当地清河县民警告诉李伟,他的生母找到了,李伟形容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跟做梦一样”“中午吃饭时手一直在抖”。但他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养母,他怕养母伤心。他找到自己的三个姐姐,几人商量后,还是决定,下午回家如实告诉母亲。养母听到消息后“哇”一下就哭了出来。
3月13日蓝明秀到了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公安局。“车没停稳,我就瞄到他了”,蓝明秀透过车窗,认出了站在门口的李伟,站在李伟身旁的,是抱着孩子的媳妇。车一停下,蓝明秀心跳加速,全身发抖。她左边拽着一名警官的衣袖,右边扶着另一名警官的手臂,蹒跚地下车。
下车后,母子没有第一时间见面,而是分别进入不同的房子里接受采访。半个小时后,蓝明秀听见敲门声,转过身来,看见了。李伟冲上来抱住她,大喊道“妈”,放声大哭。
此前蓝明秀帮同村人找回被拐儿童丁丁时,丁丁面对生父生母,表情冷淡,一直想躲开。蓝明秀设想过千百种见面的场景,总是担心会出现丁丁这种状况。但当她听到李伟主动喊自己时,她的眼泪如山洪暴发,“哭得天摇地动”。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警察和记者,也全都眼泪决堤。对话
儿子:两个妈,我都得顾着
问:你是什么时候得知自己的身世?
李伟:2002年左右吧,准备结婚的时候。当时村里就有人在传,说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后来我爸妈就告诉我了。不过,村里不只我一个是“要”的,所以也没觉得心理不平衡。
问:知道情况后有没有想过要去找亲生父母?
李伟:心里有时会想,但是不敢说出来,怕养母伤心啊。你说如果我问她,我亲生父母是谁,她得有多伤心啊,何况她也根本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
问:养母听到你找到亲生父母时是什么反应?
李伟:光哭,不说话,害怕养这么大的儿子要跑了。我跟她说,你放心,儿子永远是你儿子,你养我这么多年,对我又这么好。做人不能不讲良心,你说对不对?
问:今后呢,找到生母后,你准备在哪生活?
李伟:事情太突然了,才几天时间,我还没考虑到这块来。再说吧,反正两边我都得顾着。
问:见到你的生父了吗?
李伟:还没有。你也知道,我丢了以后,他就跟我生母离婚了,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找过我。我还是要见一下他的,毕竟有血缘关系,见了之后怎么样,我还没想好。母亲:见面时,以为他不会喊我“妈”
问:终于找回儿子了,现在什么心情?
蓝明秀:开心,止不住地开心,忍不住笑。那些还在寻子的家长都说,蓝明秀你别得瑟了好吗,可就是止不住地想笑。
问:26年了,思念没有冲淡吗?
蓝明秀:没有,我感觉越来越浓。每次出门都不敢看大小伙子,一想到我儿子现在也那么大了,眼泪就忍不住。怕别人说我神经病,我就看天上,偷偷擦眼泪,使劲把眼泪忍回去。
问:你有想象过找到孩子的情景吗?
蓝明秀:想过无数次。觉得第一次见面可能会尴尬,不会喊我“妈”。
问:现在对李伟养母带着怎样的感情?
蓝明秀:以前我很痛恨买方的这些人,没有买哪有卖啊,是吧。我还想过找到这买方之后,把他们痛打一顿。可是现在为我孩子想,他们也算把我孩子拉扯大,白帮我养了26年的孩子。只要他们不介意,我还想把他养母接过来一起住,但我这样做,可能会受到那些还在找孩子的父母的攻击,这些我都想过了。但另一方面,我把他养母接过来,是不是还能感化那些买孩子的人呢,让他们主动把孩子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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