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失独母亲,十几年来住在一间没有窗子的木板房里。尹亚飞 摄 |
一位失独家长,抚摸着女儿的墓碑。 尹亚飞 摄 |
纪录片《独·生》剧照 |
一名失独父亲,满是皱纹的手里,捧着儿子小时候玩的玩具。尹亚飞 摄 |
一位失独母亲家里的窗帘白天一直拉着。她为孩子治病欠下巨额债务,还是没能挽回孩子的命。尹亚飞 摄 |
从1999年11月到2006年5月,失独妈妈范玺执著地给远在天国的女儿写了400多封书信,汇成了《你曾来过——一位母亲写给天国女儿的来信》一书。 |
当沉重夜色里只剩下一盏孤灯,所有光线和热量毫无犹豫洒向四周,一切有去无回、有始无终——就像母亲的爱——源于一个普通细小的身份,蕴含无比深沉持久的力量。
有这样一群母亲,在今天这个属于她们的节日里,不,在几乎所有节日里,得不到来自孩子只言片语的祝愿。与其说她们活在当下,不如说她们活在愈加虚无也愈加痛苦的旧日记忆中。
她们是失独妈妈。
她们前半生的天伦之乐和后半生的幸福晚年,随着子女的死亡,通通消失不见。吃饭睡觉、睁眼闭眼、屋里屋外,到处没有孩子,到处都是孩子。
据卫生部《2010中国卫生统计年鉴》估算,中国每年新增7.6万个失独家庭,全国失独家庭超过百万个。近日,人口学家易富贤进一步根据人口普查数据推断,中国现有的2.18亿独生子女中,会有1009万人或将在25岁之前离世。不用太久,中国就将有1000万家庭成为“失独家庭”。
这些父亲母亲失去了唯一的赡养人,在做手术和入住养老机构时,没有人为他们签字。
在北京这个清凉舒适的初夏里,近千名失独父母聚集在知春路的国家卫计委门口陈情,希望政府调整相关扶助政策,例如将目前用来定义失独家长的“计划生育特殊困难家庭”提法中的“困难”二字摘除,不把失独家长们视为等待国家救济的弱势群体,而视为是对计划生育政策做出贡献和牺牲的家庭。
又是一年暖五月,2008年那一场造成十万人遇难的汶川大地震已过去7年,在伤痛似已消褪之时,来自纽约大学的男孩母子健凭借讲述北川震后失独家庭的纪录片《独·生》荣获了2014年学生奥斯卡纪录片单元铜奖。他是学生奥斯卡43年历史中,第2位获此殊荣的中国籍学生。
在那场地震中,北川死亡一万五千多人,90%的家庭失去了直系亲属,地震夺走了母子健的祖父、堂弟等十几位亲人的生命。他的纪录片讲述了3个家庭在地震中失去唯一的孩子后,努力摆脱痛苦、重建生活的故事。丧子的年轻夫妻有幸又生下一个小姑娘,新生命为绝望的家庭带来了转机。而无依无靠又无法生育的年迈母亲们,要么日夜诵佛、皈依佛门,要么不顾年老与贫穷,为收养一个孩子四处奔走。
近些年来,反映失独老人生活困境的微电影越来越多。《失独者》是一部时长20分钟的短片,讲述了一位因车祸失去女儿的老父亲把充气人偶打扮成女儿的模样,日夜相伴相守的故事。微电影《老妈》说的是一个进城打工却误入歧途的打工仔和一个失去了儿子与老伴、独自在家为自己过生日的老人之间的故事,这位孤独的母亲在儿子死去数年之后,依然每年拨打儿子之前的电话号,打工仔本想借此骗钱,却被如同亲生母亲一般温暖的喃喃絮语感动得泪如雨下。
在法国电影《儿子的房间》里,一家四口的幸福生活终止于儿子潜水时的意外死亡,这个家庭陷入一片黑暗,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父亲过度悲伤无法工作,大女儿压抑着自己的痛苦照顾爸妈,儿子空荡荡的房间无时无刻不在刺痛他们的心。而这伤痛,也只能等时间慢慢治疗。在余华的长篇小说《活着》里,徐福贵的大女儿生产大出血死去了,儿子为救县长夫人抽血过多身亡,女婿在工地上被石板压死,外孙吃了太多豆子活生生撑死,最后只余下一只老牛,陪伴着生命几乎被撕扯尽碎的福贵。无论是不是独生家庭,无论厄运发生在多少后辈身上,那深不可测的悲痛和绝望都是要命的东西。
茨威格的中篇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曾被徐静蕾翻拍成电影,这显然是一个爱情故事。但是,促使女人把这段耗尽一生却不为人所知的绝望爱情写成长信的,正是她的独子的死亡。她在信的开头写道:昨天,我的儿子死了──我陪着这条脆弱的小生命,和死神搏斗了三天三夜。流感袭击了他。他可怜的小身体烧得滚烫,我在他的床边足足坐了四十个小时。我把冷毛巾敷在他烧得烫手的额头上,不分昼夜地紧握着他那双不时抽动的小手。可是,到第三天晚上,我已经累得连眼睛都张不开了,不知不觉睡着了。我坐在椅子上睡了大约三四个钟头。可就在这段时间里,死神带走了他。此刻,这个温柔的、惹人怜爱的孩子就躺在那里,躺在他的小床上,就像只是进入很深很深的睡眠;不久前,我合上他那乌黑慧黠的双眼,将他的双手轻轻交叠着放在他胸前。
床的四个角落里点着四枝蜡烛。我不敢动,更不敢往床上看。因为,每当烛火摇曳,影子就会从他脸上和紧闭的嘴唇上掠过,看起来仿佛脸上五官还在动,这会让我产生错觉,以为他根本没有死,他还会醒过来,还会用他那清脆的嗓子跟我撒娇。可是我知道,他死了。我不愿意往床上看,不愿意让自己怀有任何虚幻的希望,随后迅速陷入绝望。
2008年,曾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家周大新的儿子周宁因病离世,年仅29岁,周大新为此创作长篇小说《安魂》,字里行间是不可承受的失独之痛。
儿子,我现在常常在想,如果你爷爷奶奶当初不生我那该多好,他们不生我,我不成为人,我不来到人世,这世界上没有我,我不会有意识,我就不会爱,不会娶你妈,就不会生下你,我也就不会失去你,就不会体验这丧子之痛!谁知道失去儿子的痛苦是怎样的吗?那不仅仅是心口疼,那是一种无可言说的疼,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空茫之痛,是五脏六腑都在搅呀!
我后悔来到人世上,如果有谁能预先告诉我,我到人世的代价之一,是尝失子之痛,我一定会告诉他:饶了我,我不想来到人世上!我不想!
关于失独家庭的悲伤讲述,就先到这里吧。祝愿,人间所有妈妈,母亲节快乐。
请让我以台湾小说家黄春明的诗歌作为结尾,这首诗叫《国峻不回来吃饭》,是他写给在32岁那年自杀身亡的儿子黄国峻的。
国峻,我知道你不回来吃晚饭,
我就先吃了,
妈妈总是说等一下,
等久了,她就不吃了,
那包米吃了好久了,还是那么多,
还多了一些象鼻虫。
妈妈知道你不回来吃晚饭,她就不想烧饭了,
她和大同电饭锅也都忘了,到底多少米要加多少水?
我到今天才知道,妈妈生下了就是为你烧饭的,
现在你不回来吃饭,妈妈什么事都没了,
妈妈什么事都不想做,连吃饭都不想。
国峻,一年了,你都没有回来吃饭。
我在家炒过几次米粉请你的好友,
来了一些你的好友,但是袁哲生也跟你一样,他也不回家吃饭了。
我们知道你不回来吃饭,
就没有等你,
也故意不谈你,
可是你的位置永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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