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平谷区2003年开始对所有金矿进行封堵,然而,平谷区金海湖镇将军关村西侧的“万两黄金矿”,12年来一直在被盗采。
盗金者为攫取巨额利润,雇佣工人上山盗金,甚至用危险化学药品就地提炼,一条人命在矿主眼里就是“三十万能摆平”的事。
3月底,在我们开始调查这条线索初期,有当地村民曾向上级政府举报盗金情况,盗金分子获悉后,降低盗采频率,改到晚上上山,白天派人蹲守山上“望风”,他们甚至对某些矿洞进行“假封”。
此时,提供线索的线人也无法明确盗采者会在什么时候上山盗采。
4月初,调查陷入僵局,为打开局面,我们决定夜里冒险进入矿洞,看能否抓到盗采现场。
探金洞
4月3日零点左右,我们开始向金山挺进。上山的路要走个把小时,为了不惊动盗采者,我们一直是抹黑上山,压根儿没敢打开手电。
我们打算进入的金洞假封着。那是山腰的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一堆碎石前,线人停下了,“这原来是个矿洞。”
铲去碎石,底部是块木板,掀开木板,刺鼻的酸臭味瞬间窜出,垂直而幽深的洞口赫然现身。
洞口的铁梯沾满湿泥,踩上去的鞋印还是新的,顺梯攀下四五米,通往金山的矿洞终于出现了。
我们戴好此前采购的简易防毒面具,开始下洞。
这是个只有一米宽的金洞,逼仄、潮湿、虽然戴着防毒面具,化学品的味道依然熏得人难受。
在矿洞里呆了两三个小时,此时,在矿洞外守着的司机着了急,在下洞之前,为了防止盗矿者把我们堵在里头,司机留在了洞口。
按照常理推算,就算洞内有2000米,我们也早该出来。
事实上,那个矿洞内危机重重,随处可见麻袋垒砌加固的岩层,村民称这是矿洞发生过塌方后重新加固的,随时可能塌方。
一千多米的洞里,我们钻过上了锁的铁门,挖了一个多小时的假封碎石堆,终于到达了那个用化学品堆浸金矿石的水池前。
无间道
为了打开更大的局面,让调查进行下去,我们打算跟盗采分子直接接触。
4月初,有村民介绍,金山上,金矿是有人把持的,矿主叫王静国,但一开始,我们找不到这个矿主。
有人提供消息,要想找到矿主王静国,可先联系高健,他是个掮客。
我拨通高健电话,对方否认是高健。一个小时后,对方竟然回电,问我从何得知他的联系方式。我故作神秘,称通过平谷区的一位朋友拿到,顺势伪装成从广东而来的富家子弟,说出想入股金矿的想法,“高大哥,你应该认识其他矿主,帮我联系联系,事情成了,我肯定重酬。”
随后每隔一两天,这位“高大哥”就在清晨七八点打电话给我,称可以联系上村里另一个人—朱金山。
后来才得知,朱金山在村里绰号“大痞”,别人见到他都得打招呼,连王静国也听命于他。我当时猜测,可能由于村民一直举报,高健等人之所以帮我联系成功,有可能“大痞”和王静国正急于出手他们把持的金矿。
对方急于见面,我采取了冷处理的办法,暂时拖着他们。有两三次,“高大哥”打来电话,我都以“去上海谈生意”、“跟某区官员谈合作”为由再约时间见面。
4月21日,我们终于见到了“大痞”,这顿饭是我们请的。在请“大痞”朱金山吃饭之前,我们还找了一辆上档次的车赴宴,并让同事假装成我的生意伙伴,互相照应。
这位声称不胜酒力的“大痞”哥,喝啤酒都是拿碗喝,一口一碗。为了显示“诚意”,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和他干了五瓶。
伴着酒意,通过痞哥,大致掌握了目前山上矿洞所属权的问题,“大痞”说,他背后有人,“区里有关系,其他的你们不用管。”
离开的时候已经忘了喝了多少,凭着意识临走时塞了两包软中华给“高大哥”,好让这位“掮客”拿点好处,继续充当我和“大痞”的中间人。
拼演技
“大痞”相信了我们,他豪气地给我们介绍了他的“马仔”王静国,此后,“大痞”再未出现。
戴着四百多克纯金链子的王静国出现了。
4月24日,王静国带着我们进入金山的“二线”,那是他的地盘。
据其介绍,这座海拔900米高的金山共分四条巷道,其中“二线”是主巷道,每条巷道又有成百数千的分支,用王静国的话说,这座山,上下左右都被挖空,都是相连的。
刚进矿洞时,由于王静国身高只有1米6左右,进洞根本不用弯腰。为缓解行进矿洞内的沉默时间,我故意打趣:“王哥啊,你真是天生干矿的料,进矿洞都不用弯腰。”王静国笑了笑,开始讲述自己15岁开始的盗金生涯。
中午,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我和同事请王静国等人吃饭。席间,王静国反复质疑:“北京遍地是钱,你们投资为什么投到我们这个偏僻的村里?”
我和同事解释,虽然我们是富家子,但不想依靠家里,想靠自己打拼,获得家族认可。“都听说这里是北京最好的金矿,要来钱快,肯定得干矿,尤其是金矿。”
饭局之前,我已跟部门副主编沟通好,中午吃饭时,让他打个电话过来,然后我在饭桌上假装说:“哎,张队长,人找到了吧,那五十万块钱明天我给你打过去。”
当时我脸上强装沉稳,但还是差点笑了出来。
鸿门宴
王静国多次提到:矿,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意指“你得有人有关系”。
4月29日,为了弄清楚王静国的“关系”,我们决定再次前往平谷,约王静国等人见面。
没想到,到了平谷,王静国来了一句,“今天别去外面吃了,来我家吃,烤羊腿。”
后来才知道,这实际上是一场“鸿门宴”。
我们需要挖到盗金背后的利益链,眼前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光头矿主,无疑是最佳人选,为了拿到更深层次的信息,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席上,我们才看出来,他是想弄清楚我们的身份。
值得一提的是,在之前,他已怀疑我们是前来暗访的记者,已对我们多次试探。
从那天中午12点到傍晚7点,7个小时的时间里,王静国在酒间前后问了三次:你们是不是记者?
在这个过程里,我仍试图从他嘴里套出他的“关系”,他举了不少例子,甚至把护矿队收钱时偷拍的事也说了出来。
7个小时的酒局,对方有两人始终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喝酒,一直在监视我和同事。羊腿宴开头的两个小时里,我已经被王静国四人连续灌了8瓶大燕京。酒喝得急,我便佯装喝醉。其实,我是在想对策,怎么才能顺利走出王静国家?
跟我一起前往的同事开始孤军作战,他手上有手表和手环计步器,在喝酒间,这些东西被王静国扒下来质问:“这会不会是偷拍设备啊?”
王静国看不出来我们有什么破绽,只好放行。随后几天,王静国等人还多次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把钱打过去入伙。
5月11日,《炸药化学品开矿,平谷盗金12年未歇》刊发。
新京报记者 吴振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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