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何亚君在自己的盲人按摩馆给客人按摩。他来京打拼12年,买了房买了车,有了自己按摩馆。新京报记者 李飞 摄
长跑中,志愿者朱明用一条丝带引导何亚君(黑衣者)。在生活宽裕后,何亚君爱上马拉松。 受访者 供图一位跑友要离京了,何亚君与朋友商量,要给跑友来一场“有仪式”的送别。
5月14日晚,何亚君、周立华等一行6人,从西二环阜成门桥下出发,逆时针沿着二环路跑了一圈,全长32.7公里,他们花了5个小时。
这对一般爱马拉松的跑友来讲,也许算不上好成绩,但对何亚君来说,已相当不错,因为他是位盲人。
怀揣梦想“北漂”,从为了生活费苦苦挣扎,到开店买房爱上马拉松,谈起他在北京12年的打拼之路,何亚君说诚实、认真就是全部。
接下来的计划,是回家乡参加一次全程马拉松,然后慢慢跑出国门。他还要组建一支“盲之队”,带着他们去海边,沿着海岸线奔跑,体验海水冲到脚上,脚踩在沙滩上的感觉。
一场高烧让他失明
何亚君并不是天生看不见。
二十年前,一场高烧让10岁的何亚君烧得头皮发红,从那以后,他的世界就开始模糊起来。
他记忆里最清晰的一个画面,是十多岁时堂姐出嫁,办喜事儿的院子里摆着一个三开门的衣柜,衣柜嵌着一面镜子。他站在镜子前,尽力睁眼看着对面的那个自己,发现左眼瞳几乎全部变白。
看不到天空的蓝,直线的东西都变成了波浪形,拿东西时,手伸过去的位置总是偏的。“一切好像都是跌跌撞撞。”十五岁的何亚君,有时候走路,会不小心踩进爷爷的洗脸盆,吃饭也常常夹不住菜。
“犯错”多了,父亲的拳头会在瞬间挥过来。一次挨打后,何亚君崩溃了,他觉得所有人都抛弃了他。当天,他找来用来治疗自己失眠的药物,打开瓶子全部吞了下去。
父母把他救了回来,何亚君睡了一周才醒。父母带着他去治疗眼疾,先后两次前往北京。北京的医院说,手术费4万,治愈的可能有百分之六十。父亲掏出身上全部的4000元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放弃了治疗。
回四川老家前,父亲说,走吧,北京这个地方不属于你。
怀揣10元的“北漂”
一直到现在,何亚君都对父亲的这句话“耿耿于怀”。
他来北京打拼,也是因为这句话。“我可以在北京生活下去。”2003年初,何亚君拿着家里最后的两千块钱,又从银行贷款两千,独自到了北京。
他想要证明自己。
在姑姑的帮助下,他进北京市盲人学校学习按摩。那时候,家里的猪养一年才能卖500块,而何亚君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个月都能赚500块。
交完学费,何亚君手里只剩下10元。
这10元钱在口袋里装了半年后,何亚君拿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资:170元。从此,他开始在不同的按摩店工作,不断地换地方,加上并不多的收入,让何亚君并不开心,他觉得找不到自己的价值所在,生活没有前途。
不过凭借着他的诚实和日渐熟练的按摩技巧,何亚君逐渐赢得很多回头客。“能按摩好的就好好调理,按摩缓解不了的,就如实跟顾客说。”何亚君说,不忽悠顾客赢得了顾客的信任,朋友交得越多,生活也更有意义。
在一名老顾客的帮助下,2010年,何亚君自己的按摩店在北三环开张。
为患尿毒症盲人筹款
何亚君的店有80平米,5位工作人员。
“叮叮当当。”门外的风铃一响,屋内就会响起一句沙哑的“您好”。
在客人走进按摩室的过程,何亚君会停下手里的活儿,歪过头,分辨音色与脚步声,只要是老顾客,他都能听出是谁。
在按摩中,何亚君注意力集中,他会思考顾客“不舒服”的症结所在,“按摩要手随心动,手法适应客人,一点一点儿往身体渗透。”
在京十余年,感受到太多人情世故,何亚君在与人相处时有自己的拿捏之道。虽然看不到,但是什么样的客人该说什么话,他再清楚不过。
何亚君说,因为看不到,盲人会更容易感受不安、失望,融入社会很难。在生活逐渐宽裕后,他买了房,买了凯迪拉克越野车,但他更想多帮助别人。
2014年,何亚君从朋友处听说,山西临汾的一位盲人患了尿毒症,已经肾衰竭,因为没钱而打算放弃治疗,他立刻发起捐赠。回龙观的三位盲人共捐款1500元,因为冬天天冷,何亚君一大早就出发,前去拿回捐款。
何亚君来到临汾,把7000元善款交给患者。一个公司的老总听闻了这件事儿,也发起捐款筹得一万五千元。
还有一次,店里的一位师傅与家人通话时,谈到妹妹眼睛出了问题。何亚君听到后,说服他把妹妹带到北京,自己垫付了一万元的医疗费,并四处帮忙挂号。
挑战极限爱上马拉松
除了助人,何亚君还渴望挑战身体的极限。在按摩店的墙上,挂着许多他亲自裱框的跑步照片。
去年9月,何亚君通过公益组织报名了北京马拉松的半程项目,有许多热心的跑友自愿当起何亚君的眼睛,陪他训练,为他领跑。
何亚君想再挑战一次全马,陪跑的朋友向他推荐了朱明。
自此,朱明每周末会带何亚君来奥森训练,并建议何亚君报名赛道较直的郑开国际马拉松赛。
“这是一条沙土路,你跑步时可能要注意。”“你左边80公分有石子。”“3米远处有小朋友,小心。”跑步时,朱明会用一条绿丝带,分别系在自己与何亚君的手上。他每到一处地方,都会向何亚君描述路况和可能出现的危险。
何亚君对朱明的信任,从20%,到50%,再到95%,他也逐渐成功挑战了7公里、10公里、15公里。
今年3月,他们来到河南郑开国际马拉松赛场。朱明陪跑,另一名志愿者周立华负责打水和保护他们。最后4公里时,何亚君觉得有些艰难,速度慢了下来,最后200米时,何亚君觉得精气神儿又回来了,铆足了劲儿冲向终点。
何亚君还要继续跑下去。5月14日晚7点,为送别回家工作的周立华,一行6人从北京阜成门桥底出发,逆时针绕行二环跑步一圈,凌晨十二点结束。这期间不断有人中途加入,也有人退出,但何亚君跑完了这32公里。
接下来的计划,是回家乡参加一次全程马拉松,然后慢慢跑出国门。他还要组建一支“盲之队”,带着他们去海边,沿着海岸线奔跑,体验海水冲到脚上,脚踩在沙滩上的感觉。
还有一道心坎没过去
“我觉得我很幸福。”郑开马拉松的前一晚,何亚君这样跟朋友感慨。
“北漂”十二年来,何亚君最大的改变是心态的变化,变得开朗了。
何亚君伸出手掌,会露出盘在手上的大小伤疤。这些伤疤像蚂蚁,比肤色浅一些,很细,多是小时候剁猪草时被刀划伤的。但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将羊腿肉切成薄片,自己配料配菜做火锅,他还会带着员工去京郊游玩,为大家做自己的拿手好菜:西红柿炖牛腩和加了鸡蛋佐料后勾芡的汆丸子。
何亚君说,虽然是盲人,但不能丢失自己追求的权利,他当年成功追到了自己的女朋友,也就是现任的妻子。她与何亚君相爱6年后顶住压力结了婚,她是他生活上的“眼睛”,他感谢她。
生活幸福,身体极限也可以不断挑战,但他心里有道坎儿,却难以逾越。
这道坎,是那次让他吞药的打骂。10多年来,何亚君几乎没再开口叫过“爸爸”。
其实当他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后,他也开始理解父母的一些心情。他心里记挂他们,每逢春节与中秋都一定要回家。
小时候家庭窘困,挣钱后的何亚君对父母很舍得花钱,衣服有时会买上千元,有好吃的会往家寄,他为父母上了保险,还想在河北为他们买一套小院儿,让他们可以离自己近一点儿。
何亚君明白,自己是爱他们的。
如果能够看得见,何亚君想,要好好看看妻子和儿子的模样,还要看看家里的父母,多年不见,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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