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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绑架杀人冤案当事人:一度想以死寻求解脱

来源:澎湃新闻
黄兴走出榕城监狱,家人在门口迎接他。 澎湃新闻记者 权义 图
黄兴走出榕城监狱,家人在门口迎接他。 澎湃新闻记者 权义 图

  19年恍如隔世。

  5月29日,福建省高院对19年前原审被告人黄兴、林立峰、陈夏影绑架杀人案再审宣判,宣告三人不构成绑架罪。三人及家属多年的申冤之路至此走到了终点。

  只是,至今已失去自由19年的黄兴和陈夏影已从20多岁的小伙步入中年,而林立峰已无缘等来清白:他已于2008年1月因癌症死于监狱医院。

  当天,换好新装、从榕城监狱走出来的黄兴和陈夏影均回到了福清老家。按照习俗,与家里的亲人见面,放鞭炮、跨火盆、祭祖坟,宣告自己重获清白。

  陈夏影从福清市老家的村口下车,亲属们一路鞭炮迎接,或抱头痛哭,或庆贺归来,一路经历着大喜大悲。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陈夏影称,他被抓后曾经历刑讯逼供,终审被判有罪后一度想以死寻求解脱,觉得死亡是一种诱惑。从17岁穿越到36岁,他说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家人和朋友。

  黄兴则说,直到法院决定再审前,他依然感到平反无望,从监狱里出来,他几乎认不出变老的母亲。作为家里大儿子的他,接下来只想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

  坚持为儿子陈夏影奔走申冤的陈焕辉说,陈夏影获释之后,首先要让他做一个全面的体检,"先保重身体,然后会咨询律师、搜集相关证据,申请国家赔偿并要求追责"。

  对话陈夏影:穿越19年该如何自处

  澎湃新闻:你当时是怎么被警方带走的?

  陈夏影:办案人员可能觉得我们几个是小混混,也经常在唐明(受害者)家附近玩,所以他们会觉得我们嫌疑比较大。当时是林立峰先被带走,我和黄兴后被带走,是同一天。我被带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以为没事就回来了。

  澎湃新闻:你被带走之后什么时候做了有罪供述?

  陈夏影:我是1996年6月1号早上被带走的,本来一直不承认,到6月4号,他们拿了一叠笔录,说是林立峰和黄兴做的,让我按着上面写的配合他们做笔录。

  澎湃新闻:办案人员是怎么对待你的?

  陈夏影:刚开始的时候拳打脚踢,后来手被拷在背后,用东西撬、塞矿泉水瓶,花样很多。我被打得没办法,就对他们说,你放开我就承认。他一放开,我想去撞墙没撞到,被一个人扯住了。

  澎湃新闻:为什么去撞墙?

  陈夏影:被打得没办法了,这种情况持续了差不多三天三夜,也没有睡觉,还不如死掉。做了第一份认罪笔录之后,我就跟他们说案子真的不是我做的。他们不相信,一说就拳打脚踢,讲了没有用,还不如不讲。我想如果碰到检察院,或者碰到上级领导,再跟他们讲。

  澎湃新闻:后来检察院提审你的时候,你也认罪?

  陈夏影:检察院第一次提审我的时候,他们穿便服,没有说他们是检察院的,我误以为他们是刑警队的,我就按照刑警队的笔录做,刑警队的人也都在场。

  后来福州市公安局几个民警也来提审我,开始福清刑警队的人在场,我做了有罪供述,福清刑警队的人走了之后,我跟福州公安局的人说不是我做的,他们逼我这样做的。

  福州市公安局的人看我的供述前后不一样,他们就没有继续做(笔录),只做了一半就走了。

  澎湃新闻:2006年,福建省高院终审判你有罪,你是怎么想的?

  陈夏影:福建省高院曾两次发回重审,我觉得这是正确的。每次开庭我觉得都是有希望的,只要有开庭,我就觉得有希望,拖了四年终审裁定仍然维持原判,当时确实是有点绝望的。

  当时我真的没办法接受,回看守所的路上,突然间有一种念头,很想死掉。死亡可能是一种疯狂的解脱方式,但那时候是一种诱惑。后来冷静想一想,我死了爸妈怎么办,还是要坚持下去。

  澎湃新闻:你刚进看守所的时候有一张照片,那时候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陈夏影:这个相片是寄给我父母的,我希望让父母看到我精神状态比较好的一面。

  澎湃新闻:你在监狱里关注呼格吉勒图案、念斌案这些新闻吗?

  陈夏影:有在关注,有这一类新闻我都比较注意,我觉得现在大环境在变化,我想我这个案子早晚也会有一个公正的结果。

  澎湃新闻:牢狱生活对你有什么影响?

  陈夏影:我进看守所后,家里人拿了一本圣经给我,我开始看圣经,开始接受基督教。我开始反思被抓以前的行为,感觉以前做的事情都很荒唐,都是挺羞愧的事情,基督教对我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澎湃新闻:你被抓的时候才17岁,现在是一个36岁的中年人了,心理上有反差吗?

  陈夏影:肯定会有的,没办法定义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家人或者朋友。突然间回来,有点穿越的感觉。

  心理上还是停留在17岁年轻的时候。举个例子,比如说找女朋友,现在再去找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感觉不配,找三十几岁的人,感觉一下子没办法跳过去,没办法相处。

  澎湃新闻: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陈夏影:现在还没想那么多,先适应一下再说。

  对话黄兴:因绝望曾想放弃申诉

  澎湃新闻:走出监狱时,你是什么心情?

  黄兴:签完字,走出监狱大门,我的内心平静如一潭死水,也没有特别激动。在监狱门口见到家属,很多人都认不出来了,包括我妈妈。19年,我最好的人生时光都是在监狱或者看守所度过,人生能有几个19年?

  澎湃新闻:再一次看到母亲,觉得她有什么变化?

  黄兴:上一次见到母亲还是2008年,再一次看到母亲,她变老了,她为我的案子操心太多。

  澎湃新闻:在监狱里有没有想到过无罪释放的那一天?

  黄兴:在看守所羁押时,我一直相信自己会被无罪释放,因为案件没有终审,我就有走出看守所的那一天,但随着终审我被判死缓、收监,就开始慢慢绝望了,看不到希望。

  澎湃新闻:福建省高院决定再审前,你曾给家人打电话说想放弃申诉?

  黄兴:当时案件18年了,我认为如果能够翻案,早就该平反了。我弟弟和妈妈一直都在为我的事情奔走,我担心他们到处跑也不会有结果,还得花很多钱,不如给他们留点积蓄,不要人财两空。

  后来,我弟弟给我打电话劝我不要放弃,还告诉我媒体都在关注我的案子。看到电视里播放念斌案,这让我有了希望。

  澎湃新闻:福建省高院再审后,你是什么心情?

  黄兴:高院再审之后,我瘦了很多。内心很复杂,一方面希望能够早日走出监狱、能够平反,但没有走出监狱门,我心里都没有底,我很害怕,害怕再审依然维持原判。

  直到再审宣判的前一晚,我一夜没怎么睡着,这个案子折腾了太久了,让我筋疲力尽。这个案子对我最大的伤害还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刑讯逼供,更大的伤害来自于精神上的煎熬。

  澎湃新闻:宣判之前,你是怎么想的?

  黄兴:法院宣判我罪名不成立,我觉得这是我应该的,但如果法院判我有罪,那是我的命。我也做好了判我有罪的心理准备。

  澎湃新闻: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黄兴:我现在脑子乱乱的,不知道该做什么。离开家里19年,我父亲去世后,我也没有照顾好我妈妈,接下来我想怎么才能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哥哥。现在还没有其他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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